第一百一十九章 孤王天下 (正文完)
月光如玉,溫潤清涼,月光下的鄴陵殘城都柔和了幾分。經過莫湮的整治清掃,鄴陵彷彿有了幾分乾淨模樣。一條條街道乾淨又條理,房屋雖殘敗但沒有了往日的灰燼,雖說不能和鄴陵盛時相提並論,但總沒有那般觸目驚心。
鄴陵城外的小山坡上,樹了一座新墳,賽戩留了人在此駐守,可是莫湮趕來之後,便將他們全部趕走,只留自己守護在這座新墳旁。他就住在這小山坡上,時常坐在墳前飲酒,喝得酩酊大醉,彷彿衰老了好幾載,目光空洞地瞧着鄴陵城。
一夜,幾個人趁着莫湮下山買酒,偷偷掘了百里捻的墳,從裏面挖出一個小巧的檀木錦盒。若是月色明亮,打開錦盒,便能看到裏面躺着一塊如血半赤紅的玉質龍角。幾個挖墳的人甚是欣喜,知道這是主子要的東西,連碰都沒敢碰,直接送到了北境。
方羽把檀木錦盒打開,送到了仲演的面前,仲演眉頭輕輕一挑,嘴角一抹得意之笑。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傳說中的龍角,龍角就靜靜地躺在錦盒之中,他伸出手將龍角拿了出來,放在手心把玩兩下,嘴角得意的笑更為明顯。
“百里捻為了不讓本王再度掌控北晏,居然把這東西藏在了墳墓中。”
“可是那又怎麼樣!?”仲演的聲音驟然變冷,“本王就算是挖了他的墳,也會把自己應得的東西拿回到手中!本王就不相信百里捻還能從墳墓鑽出來,再設計本王不成!”
仲演放聲大笑起來,而旁邊的方羽卻緊緊皺起眉頭,看着仲演近乎於癲狂的模樣有些心顫。仲演之前不是這樣的,雖然有些軟弱,人卻也溫和有禮,從來不是這般模樣。方羽心中有點不是滋味,但是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會說動仲演,而此時仲演的處境也不允許他溫和。
方羽在心中長長嘆了一口氣,可是不等他這口氣完全出來,面前的仲演卻突然踉蹌幾步,人瞬間倒了下了下去!
“王上!”
方羽趕緊往前兩步扶住仲演,可仲演已經站不住,靠着他兩人一同摔在地上。方羽暗覺不好,低頭看向仲演的時候,迎面闖入他眼睛之中的,確實仲演已經黑掉的臉。
仲演的臉整個都黑掉,嘴角不住地留出血來。方羽瞪大了眼睛,“王上,王上你、你怎麼了?”
怎麼了?身為醫術大家的他比誰都明白,仲演這幅模樣儼然是中毒所致,他愣愣地隨着仲演的眸子看向他的手中,那握住赤玉龍角的手,赫然變成了炭一樣的黑色!
仲演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龍角,張了張口想要說話,話還沒有出口,一口黑血先噴了出來。他不敢置信地瞧着自己吐出來的黑血,艱難地吐出三個字,“百里捻……”
……
江源關。
賽戩已經整頓好軍馬,親自披掛上陣,帶領着三十萬大軍揮師北上。一路從江源關到北晏王城,賽戩是下了狠心的,不踏平北境,不殺了仲演,絕不罷休!
柳竟和許江不同意賽戩揮師北上,畢竟仲演的和談條件已經足夠豐沃,即便要一統天下,也不一定非要大動干戈,大可和仲演談判,將北晏圈成羌晥屬國。這番執意作戰,實在不符合賽戩一貫行為,他平時絕非這次不冷靜。可是百里捻就死在他的面前,他又如何能冷靜地下來呢。
賽戩終究是帶領兵馬踏進了北境。這些年賽戩雖也久經沙場,可是唯有這一次是他起由頭,非要攻打一國,也是第一次如此暴躁。
三十萬大軍一路北上,劍拔弩張,大有一番作戰的架勢。
行至王城前沿,城門卻緊閉,周圍一片靜謐,沒有一絲聲音,也沒有一個人影。千軍萬馬前,賽戩一身戎裝,獵鷹一般的眼睛盯着城門,嘴角甚至溢出一絲冷笑。
“仲演!不管你搞什麼花招,今天本王必讓你償命!”賽戩像是驚空一聲雷,別說傳至城中,方圓十里內也能聽曉他的聲音。
可是城門卻已經緊閉,像是永遠叫不醒來一般,靜悄悄,沒有半點聲響。
賽戩的眉頭緊緊皺了下來,他已經拔出長劍,不管仲演要使出什麼計策,他今天都要踏平北晏王城!
“進軍!”賽戩喊了一聲。
衛禹卻伸手拉住了欲走的賽戩,他微微皺着眉頭,“王上,我們就這樣直接進城么?”
“不然呢?”
衛禹有些疑惑地瞧着緊閉的城門口,“萬一有詐呢?仲演那人可是個精於算計的人。”
賽戩的眸子溢出冷色,“不管他玩什麼花招,今日本王必踏平北晏王城!”
衛禹還想要說什麼,可是他已經拉不住賽戩了,賽戩一馬當先,表率一般先朝着城門口而去。衛禹也只好緊緊跟在他身後,他已經沒了理智,衛禹更要保證一份理智以免賽戩受到算計。
兩個人先於千軍萬馬來到城門口,離着城門不到三尺的距離,城門處突然傳來“吱呀”一聲,城門緩緩打開了。
兩人驟然勒住韁繩,停馬在城門前。賽戩一臉陰沉,而衛禹則一臉擔憂,他拔出長劍先賽戩往前一步,防止城內人突然出招,傷了賽戩。兩人各自懷着複雜地心情瞧着城門口,可是緩緩打開的城門后,只走出隋義一隊人馬。
沒等着賽戩等人拔劍相向,跟隨隋義出城門的一隊人馬分至兩旁,呈迎接的陣仗。
隋義行了一個君禮,道:“仲演已死,隋義迎羌晥王進城。”
賽戩:“……”
衛禹:“……”
賽戩皺起了沒有,眼神之中儘是疑惑,他轉頭看了衛禹,後者的眼神比他還要疑惑。不明白這到底是仲演的計策,還是突然生了什麼變故。
隋義見兩人不甚相信,他從懷中掏出一份書信,雙手遞給賽戩。“這是吾故主姜捻,生前交於吾,讓吾交給羌晥王的信件。”
捻兒的書信?
賽戩一把抓過了那封信,急不可耐地打開書信,熟悉的字跡映入眼帘,賽戩的眼角都濕潤了兩分,雙手緊緊握住,彷彿這是一份珍寶。
“王上,
見字如面。王上看到此書之時,我恐已命絕。只盼王上切莫念我之命,切莫失赤子之心,莫被仇恨蒙蔽。你本心懷赤誠,怎奈被我所欺,我罪已深厚,只得命償天下,望君切莫再為我之亡動骨傷腸。吾亡后,自會收整善後,而蒼茫天下則交於君手,望君謹懷為王之心,厚待天下。天下之君當以天下百姓為本,拋切私慾,尊懷眾人,才可得人心,平四方,立盛事,成就一方霸業。願我未盡之心,君為我厚澤。
末了,吾思一生,草原與君初見,乃苦生唯一幸事。願君安好,百年泉下再訴衷腸。”
一滴淚滴落,打在書信之上,許久之後,賽戩才緩緩抬起眸子,心底無盡愁腸。
王城大門已經打開,隋義跪於一側,整個王城都在迎賽戩入城,他沒費一兵一卒便拿下了北境。他總覺得百里捻城府極深,讓他摸不着頭腦,沒成想到最後,他會給自己如此“驚喜”。只是賽戩卻沒有得天下的喜悅,只覺胸悶苦澀,雙手無力。
這一刻,心裏什麼東西變了,而還有什麼東西鑽在了心底,也塵封在了心底。
……
第二年,寧仁王初年。
寧仁王賽戩平定天下,一統江山。因三國亂大姜到如今,十年亂世終於結束,迎來新君新風貌。賽戩改國號為“寧”,建立大寧王國,遷都鄴陵,廢除諸侯國,改為郡縣,統一度量衡,推崇“仁”與“禮”。這位蠻夷入主中原,卻一生赤誠仁禮為君,心繫天下,史稱寧懷王。
賽戩為君的第三年,鄴陵已經恢復以往盛狀。華燈初上,街道繁盛,路邊儘是嬉笑玩耍的孩提,甚至於,比多年前還要繁盛。賽戩在鄴陵城邊,與鄴陵遙遙相望的小山上,修了一座新墳。將百里捻的墳遷至此處。
太陽升起,第一縷陽光便會照射在這座小山,照射在山上的墳墓旁。
遷墳之後,作為守墳人的莫湮也沒了行蹤,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賽戩也沒有去尋他。可是衛禹卻放不下莫湮,他一直在尋找莫湮的蹤跡,被封為護國大將軍之後,也沒有停止過尋找莫湮,甚至於還在鄴陵城廣貼告示,告示稱:尋舊友莫湮,你若不見我,我便尋你一生。
衛禹堅信莫湮不會離開鄴陵,只是繁盛起的鄴陵,太過龐大,他找不到這人,不知道他藏在哪條街道。也許他就會一直尋找下去,也許某天突然間便會找到。某年,曾有個和莫湮極其相像的人影出現在城中,他瞧了那告示一眼,眼角一滴珠淚,停頓了許久之後,人朝衛將軍府中走去。
當年隋義是最早知道百里捻的想法,莫湮等跟隨百里捻的舊將均不知情,隋義算是半路而來的親信,他忠於的不是百里捻,而是安然的日子。百里捻走後,他真心迎賽戩入城。大寧立國后,他也做了一輩子無戰事的安然將軍。
賽戩是變得最多的人,他已經蛻變得極其沉穩,沒了身在草原時的莽撞,恪守為君之責。他只有在偶爾,才會提着一壺熱酒,帶兩隻酒杯,騎馬去城邊小山,在那座墳前,一坐就是一天。
他給自己倒一杯酒,再給百里捻倒一杯。喝一杯,便把墳前的酒倒進土裏,一點兒也不嫌麻煩,甚至這也是他唯一的樂趣。他看着眼前這座小墳,眼睛之中有濃濃的情愫,終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給你的是果子酒,給我的是灼殷酒,你喜歡喝甜酒,我知道的。”賽戩喃喃說著。
許久,他抬起眸子,往鄴陵的方向看去。在這裏地方,能一眼看到鄴陵,看到鄴陵的層樓疊榭,看到鄴陵繁華的街道,看到人潮擁擠的夜市。怎麼看,都是一副盛事之景。
偶爾有兩個在城門口玩耍的少年,恍惚間,賽戩覺得當年的百里捻,就是這麼無憂無慮地玩耍,從不想什麼天下,想什麼君王。只想無憂無慮地過完這一生。
賽戩坐了下來,緩緩地靠在墓碑旁,眼睛還看着鄴陵的方向。他喃喃自語:“捻兒你看,這大好河山是否與你曾在鄴陵為王時,一樣的雄偉壯闊。”
大好河山,繁華盛世,如你所願。
(完)
作者的小絮叨:這個故事是我構思了很久的一個故事,講述了這片大陸上的亂世糾葛,故事的大綱也是到這裏就終結。這中間我曾經想過無數次,要不要改掉結局,後來一想,我的初心就是這樣的一幕,這樣的結局才是百里捻最後的歸宿。也許不是多麼美好,但是算是合適的結局。
百里捻也好,書中的很多人物也好,你不能說他是絕對的壞人,自然也不是絕對的好人。每個人做某件事情,都要他一定的原因。我以為的世界就是這樣,每個人都不是絕對的正反面,非好既壞,總有一個灰色地帶,每天在掙扎,不知道如何選擇才好。百里捻就是這樣一個從頭掙扎到尾的人物,終了,才明白一回。
但是怎麼說呢,私心裏我還是有些不忍,所以把一個心心念念又心癢的結局後續放在了番外。
要注意的是:番外的故事本是大綱以外的,這裏的就是正文完結。
番外故事便當做是給大家和我一個美好的念想吧。(大花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