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晴天霹靂

第一章晴天霹靂

崔氏閉了閉眼,強壓下心底一波又一波翻湧而上的怒意,放緩聲調道:“你這麼破命般的磕頭,究竟是求人還是逼人?”

柳姬身子伏的更低:“奴……奴怎麼敢逼迫夫人。”

“不敢?”

崔氏看着跪在地上的柳姬,唇角向上一挑,剎時挑出來三分冷意七分譏誚:“我不過罰嫻娘子跪兩個時辰,你就這樣子鬧。你要是真疼她,平日怎麼盡教她些不入流的手段,嗯?若不是你言傳身教,她何至於為塊玉環綬就拿石頭砸妹妹?”

想起素日千嬌萬寵的女兒,如今躺在榻上不省人事,崔氏恨不得一巴掌拍飛眼前這裝模作樣的婦人。

兩人相處了十幾年,崔氏素來對人和藹寬厚,柳姬早摸透了她的性子。

她火氣再大,再心疼閨女,總得揣揣世家大族的架子,顧忌幾分賢良大度的名聲。

柳姬半點兒不為所動,“咚咚”又磕了兩個頭,這才用帕子按按眼角,仰起臉兒,細細怯怯道:“奴知道是嫻娘子不對,只是現下屋外酷熱難當,嫻娘子跪在院子裏,奴怕她……怕她……。”

柳姬哽哽咽咽,邊說邊挪開帕子,眼珠斜上去偷瞄崔氏。

崔氏已是臉色鐵青,且此時一手緊緊按住矮榻扶手,另只手死死攥着案几上的茶壺,直攥的蔥白般的手背上青筋暴跳,彷彿她再多說一個字兒,下一瞬瓷壺便會兜頭砸下來。

大婦要是真生氣了,就算她是良家子,要打要殺也只一句話的事兒。

柳姬喉嚨里哽了幾哽,正要鼓起勁再哭……

“叮咚”帘子上的玉墜角撞上了門框,緊接着竹帘子一掀一盪,王璧施施然進了屋。

“母親。”

彷彿沒有看見地上跪着個大活人,王璧先是規規矩矩對崔氏施禮,禮罷,上前攙住崔氏,輕聲道:“妹妹醒了,母親不去看看么?”

“醒了?哎喲!感謝滿天神佛!”

崔氏臉色剎時緩了過來,順著兒子站起來就往外走:“快快!快去看看。”

母子倆一動,陳嬤忙向貼在牆角的幾個婢女使眼色。

婢女們剎時驚醒過來,有人一溜小跑去打帘子,另有幾個捧巾帕的捧巾帕,出門撐陽傘的撐陽傘。

一群人頃刻間走的乾乾淨淨。

看看空落落的屋子,柳姬腰肢一軟,跌坐在地上。

還好還好!若是嫻娘子真砸死了娥娘子,就算拋開規矩家法,單憑王恪對這個嫡女的喜愛,只怕自己母子三人的命都保不住。

剛才……也是行險。

柳姬擦擦額頭上的汗珠,端端正正跪直了。

王蘭娥的小院兒斜對着正院。

兩座院子之間隔着條丈余寬的青石道。

王璧扶崔氏出來正院,緩聲細語道:“她是故意想惹母親發怒,母親又何必……”

“我豈會不知?”崔氏眉捎向上一揚,白皙姣美的臉上浮現出幾分不屑:“平素她使些小手段小把戲,我看着也只當解解悶子。這回……就算我打了她,難不成你父親回來就不罰嫻娘子了么?真是痴心妄想!”

兩人邊說邊走,此時正跨進蘭娥住的院門。

“母親,父親已經回來了。”王璧咳了一聲,抬手指指屋內“父親回來就先來看妹妹。”

正房與這裏只一路之隔,先前柳姬又是磕頭又是嚎哭,王恪不可能聽不見。

聽見了還不去正房,是想自己真發作柳姬?

哎喲!白白錯失個砸人的機會。

崔氏眨眨眼,咳了一聲,正正臉色,搭著兒子胳膊進屋。

婢女早上前掛起內室帘子。

蘭娥倚在大迎抌上,正眯眼打量王恪,察覺到光線一暗,一糰子黑影旋風般撲過來,隨之鼻端便是一股香香軟軟,極為熟悉,又極為讓人心安的味道:“哎喲我的乖寶兒!乖十三!可嚇死娘親了!”

乖十三?

乖寶兒?

剛才醒來時,王恪坐榻沿上又是拿冷帕子又是墊枕頭,蘭娥早從最初萬分的驚鄂轉成了十分的淡定。

這會兒崔氏摟着她又揉又搓……王宮裏十幾年的寵妃也不是白當的,單這份應付突髮狀況的機變……

蘭娥定定神兒,委委屈屈仰起小臉兒,癟癟小嘴兒,貓兒一樣哼唧:“娘親……”偏頭避開額上的傷,摟住崔氏在她懷裏蹭了蹭。

“哎喲!”

崔氏心都快化了,一疊連聲問:“乖十三,頭還疼么?身上呢?身上疼不疼?”邊說,邊掀被子去捏蘭娥的胳膊腿兒。

哎呀!癢!

蘭娥憋不住想笑。

只是再想想現下的情形,蘭娥抬手捂住臉,身子向後一仰:“娘親,乖寶兒頭暈……眼花……熱……。”

剛才崔氏撲過來,王恪只好讓到榻尾。

這會兒王恪從鼻子裏壓出聲悶咳,先趨前看看女兒的臉色,而後眼珠子斜掃了眼崔氏,慢條斯理道:“來人,給娥娘子打扇。”

吩咐過這句,背着手出來內室。

將近二十年的同床共枕,崔氏自然看出來王三郎這一斜是什麼意思。

崔氏手一抬,王璧忙伸胳膊。

崔氏便又搭著兒子隨王恪出門。

王恪出來在廊檐下站住,等母子倆跟上來,這才慢條斯地步下木砎:“仔細說說,十三怎麼摔的這樣狠?嗯?方才我看她懵懵懂懂,仿似不認得我是誰。”

摔的?崔氏心裏冷笑,臉上卻是一付萬分后怕的模樣,絲毫不分辯蘭娥頭上的傷到底是摔了還是砸的,只拍拍胸脯道:“哎喲!感謝滿天神佛,認不認人又有什麼要緊,保住命就好。”

“這是甚話!”王恪斜了眼崔氏,而後眼波向王璧萬分不滿地一瞟:“扶你母親回房歇息。”

王璧垂眸應了,再抬眼時見自家父親衣袂當風,寬大的衫袖在院門邊一拂而沒,王璧便腳尖兒一轉,扶着崔氏往回走:“天兒太熱,兒看母親就在妹妹這裏歇着。”

“嗯嗯!守着也好,萬一你妺妹等會找不見人又要鬧……。”

母子倆又拐了回去。

王恪徑直去了外院書房。

院子裏綠蔭如蓋,房后又種了大片竹林。此時前後雕花窗扇大開,輕風徐來,屋子裏剎時多了幾分涼意。

王恪在窗前坐下,蹙額想了一會兒,沉聲問:“誰在?”

自王恪進屋,惲叔便屏退了原本侍在廊下的幾個僕役。

此時聽見主子喊人,惲叔跨步邁進屋裏,躬身揖禮道:“仆在。”

王恪吁了口氣,抬手去揉眉心:“到底怎麼回事?”

這話問的沒頭沒尾,惲叔卻顯然知道他什麼意思。

“回大人。”惲叔上前一步,不看自家主子,隻眼瞼下垂看着腳尖,低聲道:“前幾天大人不是給娥娘子塊玉環壓裙角么,今兒嫻娘子見了要借,娥娘子不允。嫻娘子便拿石頭砸娥娘子,而後又砸碎了玉環。”

“為個玉環就下手砸妹妹?”

蘭娥頭上布巾裹了十幾層,還是洇出來好多血,可想而知當時嫻娘子絕對下了狠手。王恪額角青筋豁豁直跳,“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撗眉罵道:“這個孽障!”

惲叔垂手斂眼,半聲不響。

王恪原本也沒有想過他會接話,垂瞼坐了一會兒,便沉聲吩咐:“將柳姬送去月華庵,至於嫻娘子,調李嬤過去,以後不許她出院門半步。”

月華庵距晉陽城三百多里。

其實遠近不是重點,重點是此庵所在之處荒僻難行,進出需要爬山過澗走崖壁,而庵中規矩又及其嚴苛,有會武的婦人終年看守門戶。

晉陽城內的世族大家,但凡府里有不守規矩的姬妾,或是犯了錯的娘子,均會送到那裏參參佛理。

這麼一參一住,能活着出庵的少之又少。

柳姬縱女殘害嫡女,死不足惜,只是李嬤……

惲叔抬眼看了王恪,遲疑道:“大人,李嬤素來督守刑房,調她去嫻娘子身邊妥當么?”

“若不是念着競郎君還算明白事理……。”王恪說了半截兒,眉宇之間閃過幾分厭煩,轉開話題問:“娥娘子頭上的傷,周醫師怎麼說?”

既然主子打定主意了,惲叔垂眉斂目,自然順着話音兒下來:“據周醫師所言,娥娘子傷勢兇險萬分,若是調養不當,保不定會有些痴……傻。”

痴傻?

方才她就不認得人!

王恪一時面沉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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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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