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不安的存在
“啊，終於完成了！”
在完成了桌上堆積到小山一樣的文件后，鍵將自己重重地靠到了椅背上，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
皝從開完會後看上去就有些心神不寧的，也不知道在他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這讓鍵有些擔心了。
所以大家也就將本打算留下來處理文件的他，以“好好休息”的名義給趕了回去。
放學已經很久了，偌大的校園裏早已經空無一人。
一陣風吹來，還夾雜着一些沙土，吹得鍵睜不開眼來。
風，將桌面上整整齊齊的一沓文件給吹得滿地都是。
“真是的，吹的哪門子妖風啊？”
鍵離開自己的位置將桌上被風弄亂了的文件再度整理好，然後拿起的自己的書包，漫步離開……
站在門口來來去去猶豫了好久，皝終於還是將手搭上了門把，用力一拉，伴隨着巨大的“嘎吱嘎吱”的摩擦聲，他打開了這間位於老教學樓中廢棄的音樂教室的大門。
老舊的木質地板，踩上去就立即發出了似乎不堪承受的呻吟。
將門虛掩上后，皝走進空無一人的音樂教室中，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到了牆角處放置着的那張巨大老舊的三角鋼琴上。
由於被廢棄很久了，教室的天花板和鋼琴的琴蓋上都已經掛滿了蜘蛛網。
房間裏很空曠，還有一股陳舊的腐爛味道，其他的樂器都已經被般帶走了，也只剩下了這台笨拙的鋼琴被放在這兒。
這台鋼琴一動不動，安靜地矗立在這兒……
也不顧上髒亂，就這樣坐在鋼琴前的凳子上，柔軟的墊子隨着身體的重量微微陷了下去，皝伸出手，輕輕地拂去覆蓋在鍵盤上厚厚的灰塵。
“唉……”撫摸着指尖柔滑的白象牙，皝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
“已經好久了，沒有這樣了。”
皝的指尖揚起，然後敲擊下去，鋼琴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回應。
“哦？”皝反而露出了笑容，挑了挑眉角，“你也很想唱歌了么？”
他抬起雙臂，反手撐了撐十指，然後將手虛放在了琴鍵上……
夕陽的餘暉散落在他的身邊，將整個舞台照亮。
這是一場沒有觀眾的演奏，而他也沒有渴望過有任何觀眾。
皝的十指開始在琴鍵上飛舞起來，音樂如同泉水一樣“叮叮咚咚”從他的指尖流淌而下，鋪滿了整個房間。
然後，朝着外面的校園一點一點地溢出……
上一次觸摸鋼琴是在什麼時候？皝已經記不得了，他只知道在自己那段失去的記憶中，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
親切又遙遠。
皝閉上眼睛，任由身體伴隨着音樂的旋律左右搖晃起來，就這樣放任自己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什麼都沒有想，也什麼都不想去想。
這，就是他現在正在做着的事情。
音樂在皝的指尖變化，跳動，如同青春所獨有的激烈心跳，起起伏伏，快快慢慢。
靈動卻不安……
“你開始動搖了。”
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一團白色的火焰出現在聲音傳出來的地方，然後這團無根之火越燃越旺。
“是啊，在動搖。”
雖然回答了，但是皝的眼睛依舊沒有睜開，頭也不回，就這樣自顧自的演奏着，“你來找我幹什麼？”
“看看你不行么，畢竟你可是我的弟子啊！”
“不需要了……那已經是過去了。”
火焰消弭，露出了一個修長的身影。穿着一身教皇般華麗的白色長袍，他睜開紫色的瞳仁，淡淡的微笑了起來。
“你應該知道你現在的狀態代表着什麼。”來者沒有因為皝的不予理睬而生氣，而是在沉默了一會兒后再度開口。
皝彈奏着鋼琴的手猛然間停了下來，音樂戛然而止……
“唉，”又是一聲長嘆，卻不知是為何而發。
也不知是由誰發出的……
“我很清楚，比伊卡洛斯，黯，貝露丹蒂她們都清楚，雖然我沒有告訴她們。”
“你真的願意這麼繼續下去？”
“不然又如何？”皝將雙手隨意的攤放在身側，沒有做出任何回答，卻將問題反手拋回給了他。
“其實，你可以回來的！”來者皺了皺眉頭，對於皝消極的態度似乎很不滿。
“但是，我不願意。”
這句話是脫口而出的，幾乎想都沒有想。
有些冷漠，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們沒有資格和法則對抗。”
“我也沒有想過要去對抗……我只是想找到一條路。”
通向天空卻不會被其束縛的道路。
法則，維持着所有世界有序運轉的最高定律，不可侵犯和違背之力。
“那麼，你的結局……”
“就是消失，你是想這麼說吧？”皝毫不在意的隨便接口說道，彷彿這件事和他無關一樣。
隨着時間的流逝這樣的感覺越發濃烈起來，可是皝依舊相信着未來，相信着它不是固定不變的，相信着他們相信的所謂“無限”的可能。
這，或許就是他手中唯一也是最後的砝碼。
生活在這個宇宙中，法則猶如一個巨大的計算機操作平台，它按照着自己的規律生生不息的運轉。
然後，在這個宇宙中的所有世界，都必須依託與其上存在，雖然它們也有着自己的規則，它們也是變化，存在着的。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執着於什麼。”
“我只是想證明一件事情，”皝再度將手放到了琴鍵上，快速地跑動起來，“而我也相信我所堅持的東西是正確的。”
音樂激昂而起，似乎在對世界訴說著一顆不屈而渴望的心。
那是，他的心情……
而在這個世界之中每個個體，或許就像是電腦程式中的0和1，構成了這個世界，運轉着這個世界。
“所以你就用你的存在來賭？賭你的猜想是正確的么？”說到這兒，來人的聲音明顯帶上了一些憤怒，彷彿在訓斥着冥頑不化的孩子。
“是的，我相信他們，也相信我自己。”
即使這是場幾乎毫無勝算的戰爭。
可是，只要是存在就會消失，世界永遠都不是穩定不變的，它也會犯錯，就和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個體一樣……
“你應該明白我們的責任和必須完成的事情。”
“我一刻都不曾忘記，”皝的眉頭皺了皺，因為他所演奏的音符中出現了一些不和諧的音調，“即使是消失，我也會將它完成。”
他的心境，已然亂了。
“其實，我現在倒是寧願你將它們忘記，”男人嘆了口氣，似乎很是哀傷。
所以，他們就這樣誕生了，作為法則的延伸，他們行走於不同的世界中，調節着平衡，維持着穩定，保護着存在……
他們等同於一個世界，可是他們卻註定無法成為一個世界……
他們是個體，可他們卻不能夠被任何世界所承認……
他們的生命中，除了些許個性的色彩之外，只有任務和完成任務而已，有的只是職責，只是需要肩負的東西。
“我現在覺得我真是倒霉，”皝一曲彈完，卻笑了起來。
“為什麼？”
“我現在的情況，似乎整個神界形成以來都算是前所未見的吧！”皝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眼神複雜難明。
“那倒是，”身後的男人跟着他的笑容也是一笑，卻看不出任何笑意。
所以，他們自稱或者被稱為“神”，這不是榮譽，而是一個沉重而悲哀。
“你要知道，我們始終是法則的一部分，一旦開始動搖和徘徊，在自己想要做的和應該做的之中搖擺選擇的時候，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會開始不安定起來……”
是啊，就連存在本身都已經變得不安定了。
“老師，”皝遲疑了一下，“這是不是我被‘漏洞’所侵蝕的原因？”
“是的，”尤洛點了點頭，“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當然也不排除我剛才說的，你很倒霉，遇到了一個如此強大的‘漏洞’。”
事實證明，倒霉也是沒有國界的啊！
所以註定了被毀滅，所以註定了會消失……
“果然是這樣啊，”皝往角落裏坐了坐，將板凳的一邊讓出了一個空位，“其實，當屬於我的光變得不穩定時，我就已經猜到了。”
尤洛走到了皝的身邊坐下，也將自己的雙手放到了琴鍵上。
悠揚的琴聲響起，和剛才的跳躍輕快不同，此刻的聲音確實沉重而悠長，如同奔騰的長河，連綿不絕。
又如同一個看破沉浮老者，在這個世界中冷眼張望卻堅定地前行。
“到時候你能捨得他們嗎？”
皝沒有說話，而是用飛舞的十指告訴了對方自己的答案……
然後又一陣琴聲響起，和尤洛彈出的音樂交織在了一起。
纏繞，盤旋，上升，沖向天空……
“你放心吧，”皝微微的眯起了雙眼，眼中一道光芒閃過，“到時候我自然知道應該怎麼做。”
既然雙翼已經被污染，既然已經無法翱翔……
那就在她的身邊，從天而降！
墜落又何妨？
“既然你已經這麼說了，”音樂再度停止了下來，“那我也不再勸你了。”
揮了揮沾着本附着在鋼琴上塵土的衣袖，尤洛站起身來，離開鋼琴前。
“謝謝了，你的那個夢。”
就在他打算離開的時候，背後傳來這樣的感謝。
“不用謝了，”聽到這句話后，尤洛的腳步停了下來，“算是我最後幫你一次。”
“希望到時候幹掉我的那個伙不是你。”
“我也這麼希望，”面前的空間波紋一樣的蕩漾開來，尤洛的身影消失在了這件廢棄的教室中。
“唉，”皝已經記不得這是今天第幾次嘆息了，“將心理的話說出來的感覺真不錯。”
他扭過頭，看着教室那扇虛掩的大門，“杉崎，請你幫我守住這個秘密，好么？”
“我會的，”又是一陣沉默過後，門被人從外面帶上了。
“謝謝。”
“不謝……”
杉崎沿着樓道走下樓去，然後背後的教室中鋼琴的聲音又一次的響起，帶着悲傷和無助的曲調。
心情，從來就沒有如此沉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