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重重算計心生寒
趴在桌上睡覺的曲清鴻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子,唇角微微一挑,餘光在窗前的曲清言身上掃過,就抬手拿過她剛剛做下的筆記。
偏軟的館閣體,字跡雖然工整,但細看總覺有種女子的娟秀在裏面,這個弟弟容貌太過秀美也便罷了,字體依舊如此,這般如何能撐起整個三房?
他將筆記又丟了回去,在曲清聞和曲清希玩味的目光中,氣定神閑的提筆將讀杜志恆今日所講的要點一條條列在紙上。
學堂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曲清鴻剛剛那一番動作挑釁般的落在曲清言眼中,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過是被這位悶不吭聲的三哥擺了一道。
杜志恆同樣是抬眼掃了曲清鴻一眼,卻是什麼都沒說,高抬的戒尺重重的落下,只一下曲清言的手心上就出現一條鮮亮的紅痕。
兩指闊的紫檀木戒尺,背部正好刻着修身在正其心這幾個字,配着戒尺落在她的手心真是無端的諷刺。
三十戒尺,杜志恆若是一直用這樣的力度打完,她這雙手肯定會被打腫,幾日都無法握筆,但他課上剛剛佈置了作業,要他們今日回去以身有所忿懥,則不得正為題,寫一篇文章。
曲清言咬着牙死死的挺着,這是她來到這個時空第一次被打手板,從前只聽說十指連心,卻不知這連心指的就是疼,火燒火燎的生疼生疼,讓她剋制不住的想將杜志恆手中的戒尺搶來反抽回去。
杜志恆拉着一張夫子該有的嚴苛面孔,每一下都打的極為用力,戒尺落在手上發出脆響,一下下似是直接打在人的心裏。
曲清聞三人眼中的興味一點點斂了下來,曲清鴻手中的筆不知何時也已停下,三人定定的看着死死咬着牙,一聲不吭的曲清言。
因着疼,她頭頂的汗已經打濕了四方巾,身子微微打着顫,那身子太過纖細,似是下一刻就會因着這樣的用力而支撐不住。
“先生!”曲清聞起身,躬身行了全禮。
杜志恆馬上要落在手掌上的戒尺應聲停下,他放下手看向曲清聞:“大公子可是有何話說?”
曲清聞從書案後走出,到杜志恆身前又是躬身一禮,“先生,四弟之過有一半責罰應落於我們兄長三人之手,明知四弟遠歸來不及了解府中狀況,我兄長三人未出言相幫是其一;三弟課上瞌睡,我與二弟皆已發現卻未出言喚醒是其二;四弟受罰我等身為兄長不能為其分擔是其三。清聞知錯,請先生責罰。”
他話至此,曲清希已是起身走到他身側,後排的曲清鴻猶豫着,片刻后還是上前只面上依舊冷淡:“學生課上瞌睡不重舉業,有負父母先生之重望,學生知錯,請先生責罰。”
杜志恆的目光落於曲清聞身上,三人中只他的言辭最為懇切。
“你們可知京中顧家、周家為何歷經三朝而不衰?”
為何不衰,不過父子兄弟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兩家同時寒門出身,歷經三朝已是望族。
曲清聞目光一閃,心中似是有所感悟,曲清希、曲清鴻同樣心中一震,看向杜志恆的目光已是帶上敬佩。
只雙手紅腫,全身被汗水打濕的曲清言,垂着頭在窗欞吹入的冷風中瑟瑟發抖。
“曲大人對你們幾位晚輩抱着極大的期待,你們回去再細細想吧,不要讓他失望才是。”
三人應是,躬身送杜志恆離開。
曲清言的雙手依舊端在身前,細嫩的雙手掌心又紅又腫,感受到曲清聞複雜的目光,她只抬頭吃力的扯出一抹笑:“可否勞煩大哥的小廝喚千山進來?”
曲清聞點頭,對着門旁使了個眼色。
“今日之事還望四弟不要放在心上。”曲清聞背着手,天青色的飄飄巾上墜着的玉花瓶在這正盛的日光中竟是莫名有些刺眼。
曲清言心裏發寒,可面上的淡笑卻像是用刀子刻上一般,她目光閃動着,想說些什麼,可這接二連三的算計讓完全沒有辦法她說沒關係三個字。
尤其,她此時手腫的如同豬蹄一般。
曲清聞身為長房長子,在這個家中地位穩固,又是少年舉人已經下場參加過一次會試,曲文海對他的期待不言而喻,對他的放縱也一步步超出底線。
曲文海和杜志恆早就有心約束他,只缺一個機會。
曲清聞馬上就要弱冠,打罵的方式早已失效,還會讓他在人前折了面子。這個約束就需要一個恰當的契機。
曲清鴻身為二房的庶長子,身份頗有些尷尬,他同曲清言的身份在本質上來算並沒有任何不同,都只是出身不顯的庶出。
他要撐起二房,曲清言要撐起三房,但支撐門戶幾字又豈是說說那般容易,他不過是想要試探一下曲清言的斤兩,再給這位‘天才’弟弟一個下馬威而已。
卻不想先是被曲清聞算計了去,接着又被杜志恆算計去。
他們都各有用意,只曲清言心頭帶着憤怒,又有着說不出的委屈和難堪,她是女兒身,在這個時代想要女扮男裝去科舉,踏入仕途本就大不易。
本來有個願意一心為她鋪路的爹,讓她一度以為會試前都不會有太大波折,結果秀才的功名才到手倒霉爹就被落石砸死了,只剩下一個不靠譜的娘,接着雞飛狗跳的過了三年。
現在回到府里,本以為可以衣食無憂安心舉業,卻不想她不過是個陪太子讀書的角色。
曲文海和杜志恆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就從沒考慮過她的感受直接算計了去,今日怕是她就算沒有遲到,也逃不開這一劫。
她從骨子裏往外鑽着寒氣,她將曲府想的太好,也將自己想的太好。
她,太自以為是了!
曲清聞還想說些什麼,但曲清言就端着兩隻紅腫的雙手站在那裏,晌午的日光太過濃烈,爭相的從窗欞間透進來打在她蒼白如玉的面頰上,青色的書生長袍寬大的搭在她削瘦的肩上,襯得脖頸手腕都無比纖細。
似是不堪一折,急需呵護。
曲清聞有些恍惚,他們之前就真的那麼狠心算計了這個通身溫潤又帶着稚嫩纖細的弟弟?
他張了張口,可喉嚨處泛緊,道歉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只能眼睜睜看着千山整理好她的籃子,然後一臉無措的扶着她出了學堂。
“大哥……”曲清希上前正欲說些什麼,被曲清聞心煩的甩來一個凌厲的眼神:“你想的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