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親情
瞅着滿院子金碧輝煌、珠光寶氣的嫁妝,黃氏捫心自問,依舊覺得太過簡薄。
陶灼華的嫁妝雖多,一部分是來自仁壽皇帝的賞賜、一部分是阿里木為這位義女的添妝,還有一部分是陶婉如的舊物,陶府真正為她置辦的卻實在有限。
依着黃氏的意思,自是要替陶灼華撐些場面,對這樣的嫁妝頗為不滿。陶灼華挽着舅母的胳膊道:“我曉得舅母疼我,不過您想一想,陛下與義父賞賜的東西已經太過招搖。所謂月有盈虧,咱們陶家無須拿着虛禮做給旁人看,便不要顯得烈火烹油一般。”
見黃氏不願苟同,陶灼華又切切說道:“舅母,如今雨濃已經入仕,咱們若是大肆鋪張,到叫他在同僚中顯得不大好看,還不如顯得低調內斂些。我便是短了什麼,又不是往後不能同舅母來要。”
陶超然也站在陶灼華這方,並不主張侄女的婚事太過招搖。只怕有人拿着陶家富貴潑天做文章,往後成為何子岑的詬病。
幾下里一湊,那一百二十八擔嫁妝貨真價實,黃氏依舊微有遺憾。她想了想便開了自己當年的嫁妝柜子,從裏頭選了對小巧的臂環,匆匆往陶灼華房中走去。
陶灼華見黃氏又來添妝,心裏自是感動。她不忍拂了對方的好意,便含笑謝過,拿到燈下細瞧。黃氏手中所藏自是不菲,那對祖母綠的臂環盈盈如碧、清澈透明,以精緻的赤金鳳紋扣挽住,在鎏金並蒂蓮紋燭台的雙燭映射之下,如流泄一地的月光,到似是侵潤着無限的芳華流轉。
陶春晚本就在陶灼華這邊並未歸去,瞧着陶灼華眼中因為感動而潸然欲滴,她想着表妹幼時模樣,心間也添了些酸楚,卻佯裝生氣地吆喝:“後日便要上花轎,快將你的眼淚收一收。不過是一對臂環,也值得你感動成這樣?”
雖是梳着婦人頭,陶春晚性子一上來卻依然一幅嬌嗔的模樣。她與陶灼華兩人有着一樣精緻的眉眼,五官也有些相似,一眼瞧上去,倒像是兩姐妹一般。
萬語千言梗在心頭,只是無法說出。陶灼華眸間含淚,柔順地點點頭,卻小鳥依人般偎向陶春晚身畔。兩人便這麼靜靜相擁,到恍似時光又回到在青州府里陶府的時候。不知不覺間話里便有小兒女的姿態隱現,卻宛如一切都順風順水,平凡的日子一如從前平凡渡過的每一天。
黃氏瞅着她們姐妹這般模樣,心裏並不好受。她走至兩人身前,張開雙臂同時將陶灼華與陶春晚擁在懷裏。淚水亦如斷線的珠子一般,紛紛滾落下來。
不願意瞅着兩個孩子如此不舍,黃氏拿帕子拭了拭淚,向她們嗔道:“我明明是來替灼華添妝,到叫你們招得落淚。一個一個的,都這般不省心。”
黃氏拿帕子一甩,打在陶春晚臂上,更是苛責道:“都是當了娘的人,還跟着灼華哭得像個淚人,還不凈了面回去瞧瞧你那一對小兒女,免得阿西埋怨。”
“他曉得我替灼華忙活,哪裏會有埋怨”,陶春晚不滿地嘟囔着,到底牽挂一對麟兒,就着丫頭端來的溫水凈了面,立起身來道:“我明日再來,母親和灼華也別再哭了,便是嫁入太子東宮,來往也極是方便。”
送了陶春晚,黃氏再拉住陶灼華說了幾句心裏話,“灼華,也別怪咱們娘兒們一個兩人都傷心落淚,嫁女兒原來並不見得有多少喜慶。春晚出閣時我背着人難受了兩日,後頭覺得阿西待她極好,才慢慢看得開些。唉,若你母親在時,瞅着這樣的場面還不曉得怎樣傷感。”
黃氏一行說著,想起陶婉如的早逝,不覺便再次紅了眼圈。又恐怕惹得陶灼華傷感,她忙忙轉移了話題,到有些羞澀地笑道:“舅母的女紅實在不怎麼樣,因此並沒有親手給你做什麼東西。這兩隻臂環是我嫁與你舅舅那會兒,我娘家母親替我預備的東西,現如今並不過時,留着給你做些念想。”
紅絲線綿綿密密,打成精緻的鳳紋扣,飾以薄如蟬翼的累絲花瓣,如一串艷紅的瑪瑙,配着臂環一汪碧水般的底色,顯得那樣溫潤,更配着黃氏的苦心。
與前世家人凋零與陶家沒落相比,今生可以真正與何子岑攜手,是多麼難得的福氣。陶灼華捧着黃氏贈送的臂環感慨良多,卻也暗自下定決心要更好地孝敬舅舅與舅母,更一定替陶雨濃謀得好的歸宿,將何子嵐娶回府中。
陶灼華想着想着,眼圈便又悄然泛紅。她好生將臂環收進箱籠里,再走至黃氏身畔,緩緩撫下身子,將頭枕在黃氏膝上。若得歲月靜好,便是這樣一生的不離不棄,想起何子岑的深情,又化做繞指柔腸,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一滴清淚無形,落在黃氏湖色帔子上繡的一朵粉白藤蘿花瓣內,倏忽不見。
是悲還是喜、是慶還是幸,此刻的陶灼華自己也說不清。她只覺得一顆心充滿各種情緒,有着苦盡甘來那種釋然的委屈、亦有着想要睥睨天下的豪情。
“舅母,您怎麼可以待灼華這樣好。若是我母親還在,大約便是舅母您現在亦喜亦悲的神情吧”。極低的話語似三月夜雨潤物無聲,點點滴滴打在黃氏心頭。
夏日的裙衫單薄,黃氏只覺得自己膝上熱熱一片,當是陶灼華的眼淚打濕了她膝上淡青的暗紋綾裙。黃氏不敢開口,只怕一開口便叫對方聽得自己話中的哽咽。她只是溫柔地撫着膝上女孩子鴉青的墨發,一下一下極為舒緩。
這一夜黃氏並沒有回去正房,而是遣人給陶超然送了個信兒,她陪着陶灼華住了一夜。兩人躺在寬大的花梨木拔步床上,絮絮叨叨幾乎聊了一個晚上。
黃氏不厭其煩地將後日的儀程又同陶灼華講了一遍,握着她的手道:“你不用怕,雨濃會背着你出閣,舅母就陪在你的旁邊,一直將你交到趙王殿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