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請命
雖然轉世重生,骨子裏有些東西卻從未改變。
何子岑從清風與明月口中曉得當日榆林關外的慘狀,這些日子的自責便如同重石壓在心上。明知前世里自己這位好兄弟的軍功來得蹊蹺,他卻不曾想着要提早去查探一翻。若他能更早些派人去榆林關,也許有些無辜的百姓便能免過一劫。
他撩起衣襟,重重跪在仁壽皇帝腳下,眼中驀然便寫滿了悲痛,乃至哽咽着語不成句:“兒臣罪該萬死,雖然揣摩子岩軍功有異,並不曾想要派人前往榆林關外查看。此事的起因卻是劉才人手下玄武前輩覺得不對,於春節前後跑了一趟榆林,回來將情形說與灼華知曉。此後灼華才說動兒臣,派出了清風與明月二人。”
何子岩接口道:“如今儲君未立,朝中大臣們眾說紛紜。兄長非有心猜測,只怕冤枉好人,因此才請得孫將軍出面,勞孫將軍跑一趟榆林。”
孫將軍也躬身行禮,既是氣憤又是歉疚,他大聲說道:“臣久居榆林,對形勢有幾分清楚,不信那裏有韃子時常擾民。因此前陣也悄悄派人打聽消息,與兩位王爺所說大同小異。因此齊王殿下命老臣出面,老臣義不容辭。”
隨同孫將軍赴京的將士裏頭有他昔日的舊部,有幾個仁壽皇帝依稀面熟,他們控訴錢將軍心狠手辣,將點點滴滴都講得清楚,自是再無疏漏。
那幾個毛遂自薦的百姓給仁壽皇帝帶來的,卻是關外成百上千的百姓聯名的血書,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實擺在眼前,錢將軍與何子岩都是其罪當誅。
仁壽皇帝命何平安撫了隨同孫將軍回京的軍民,這才喚了何子岑起身。
他自是曉得自己這個兒子性格溫吞,處事又太過仁善。何子岑此刻與何子岩同爭儲君之位,自是不想使些卑劣手段,因此明知榆林關有異,卻遲遲隱忍不發。乃至曉得殃及無辜百姓,此刻又滿是歉疚。
性格中的缺陷,可以經由一次一次的經歷所能彌補。唯有本質上的兇殘,卻是無法改觀。不能因為一個人的小惡便否定了他的大善,更不能因為一個人的小善而忽略了他做下的大惡。
仁壽皇帝想着年少的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淌過荊棘,方能坐到今天這個高位。自問這許多年間,自己未必不曾做過錯事,也曾因為太想要顧全大局而對身畔的人縱容,卻始終不曾因為覬覦高位而挑戰做人的底線。
捫心自問,何子岑的性格缺陷好似是遺傳了自己的一部分。
自己總想讓旁人的毒瘡爛盡時才肯連根撥起,因此這些年才對謝氏多為姑息。若能及早斷了她的想頭,大約何子岩也不會鋌而走險,乃至鑄成彌天大錯。
仁壽皇帝好似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他定了定神,向孫將軍和藹笑道:“將軍一顆忠心堪比當日的昌盛將軍,朕心間有數。將軍且請回府,此事關係頗多,朕要好生思量思量。至於錢得貴,先命他春節回京述職,將軍也替朕參詳參詳,該派誰去接替他的位子。”
前世的仁壽皇帝生怕動搖了國之根本,不敢將這些勞苦功高的武將一網打盡,才縱容了他們滋生事端。由何子岑的小心翼翼間深刻反省,仁壽皇帝也想要快刀斬亂麻,不能姑息養奸。
孫將軍遵命謝恩,由何平引領着退出去。這裏仁壽皇帝才與兩個兒子密密商議,無論是宣平候府,還是謝氏與何子岩,都不能再給他們任何機會。
宣平候爺讓出了劈柴山,等同要了他大半條命。這看似只會奢靡享受的人實則心思極細,昔年的機緣巧合叫他發現了劈柴山的礦藏,他不聲不響地據為己有,一門心思打起了不該有的主意。
謝貴妃要他輔佐何子岩,他便裝着言聽計從,其實宣平候府一直在培植自己的勢力。前一批暗衛在鷹嘴澗刺殺何子岑幾乎全軍覆沒,第二批暗衛尚在培植之中。此時深思熟慮,宣平候爺曉得沒有資本與仁壽皇帝叫板。
他只得忍氣吞聲,趁黑夜命自己的人悄然撤離劈柴山,都散進其他幾處隱秘的莊子。幸好這些年積下的軍火分幾處藏匿,自劈柴山麓撤離時才能輕車簡從。
至於那些上好的銅砂礦,卻是有心無力,宣平候唯有瞧着它們白白閑置在地底深處。他命人將那幾處尚在開採的礦井遮擋起來,小心地恢復了原貌,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劈柴山。
兩名欽天監敢於同宣平候府叫板,自然是仁壽皇帝的密令。並沒有什麼福星下墜,剛好落在劈柴山麓;也沒有什麼龍脈福根,惠澤大阮的江山社稷。明着是徐明正等人在山頂搭建瞻星台,實則何子岑的人悄悄進駐劈柴山,開始了礦藏的探測。
進了臘月,御花園間的綠萼梅又是競相吐蕊,雕欄玉砌的宮闕宛如水晶銀台。謝妃幽居長春宮中,瞧着如今的門可羅鵲,便懷想昔日的四時風景。她不通外頭的音訊,瞧着這兩個月風平浪靜,不甘居德妃之後的那顆心又蠢蠢欲動。
連着給仁壽皇帝傳了兩回十分做低伏小的信件,都未能換回對方的隻字片言,謝妃雖有不甘,卻十分僥倖自己只是暫降了一級,並沒有更深的懲戒。
她自謂對仁壽皇帝無比了解,還痴想着仁壽皇帝對她禁足只是種變相的保護。眼見得入了宮,長春宮裏的供給並沒有絲毫減少,便愈發篤定自己的猜測有幾分道理,更親手做了羹湯,命人給仁壽皇帝送去。
此刻的謝妃根本不曉得,仁壽皇帝隱忍不發,只是在等待着錢得貴入京。
孫將軍思來想去,榆林關外的軍隊是當年昌盛將軍一手帶出。這些人多是身經百戰,等閑人根本無法駕馭。再次面對仁壽皇帝的垂詢時,孫將軍慨然毛遂自薦,坦言自己願意再次出山。
一顆避世之心無法阻攔旁人的貪慾,便唯有力挽狂瀾。孫將軍俯地陳詞道:“非是臣危言聳聽,榆林關的軍隊並非一般人能夠約束,臣自請出京,前往榆林關替陛下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