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遠征
正值陽春三月,春意盎然之時,東海郡主城東海城內外,綠萼上梢頭,刺桐花萬紅,都紅綠得正好。
東海郡本是東嶽神陸人族三十六郡之一,自五百年前人族退守東海郡,佈置東海結界之後,這裏已經享受了五百年的太平安寧。
巨大的隱形結界彷如天廬穹頂一般,將東海郡十二縣七十二村盡皆罩於其下,以保護這裏的人族不受沙魔族的侵擾。便在東海郡郡治東海城最高的百陽山上,矗立着一座九層高塔,名喚百陽塔,塔頂供奉着人族上古靈寶——須彌芥子。
那塔頂的須彌芥子一股金光衝天而起,終年維繫着須彌結界。須彌金光溫潤樸實,不似陽光那般霸道,會閃耀得人睜不開眼,又不似月光般,凄寒零落,教人愁苦,那是一種光明之力,照耀人心,讓人能在逆境之中,依舊有生存的希望。
百陽塔下,一片古色古香的亭台樓閣,此處便是東海郡郡守府所在。一處台閣之上,一名白須老者,青衣素服,站在窗邊,一雙鷹目凝視着那須彌芥金光,蒼老的面容上滿是肅穆之色,更顯他的冷峻。他望着那道金光,臉上略有隱憂之色,口中喃喃念叨着什麼,手扶窗欞,食指在窗邊輕叩,也不知在想什麼。
“父親,武營都尉成胥到訪。”老者的思緒被打斷,回頭看去,卻是自己的大兒子。
這老者便是東海郡的郡守,也是人族上古九大氏族唯一倖存下來的黎氏一族族長。
五百年前,沙魔族與人族那場曠世惡戰之後,人族敗得十分凄涼,不但人族之皇戰薨,就連人族九大氏族中的八大氏族也全部覆滅,最後是黎族帶領殘存的人族退守東海郡,黎族先祖用須彌芥布下須彌結界,擋住沙魔族的進攻,方才避免了人族的亡國滅種。
“讓他進來!”老者回到桌案後面,四平八穩的端坐主位上,形容威嚴,令人不敢仰視,這就是黎氏第十八代族長黎遽的威勢,他和他身後的黎氏一族是東海郡殘存的三十萬人族活下去的希望,沒有他和黎氏一族,須彌結界外面的沙魔族大軍一個月之內就會攻滅這裏,將這裏的人族全部殺光。
門口是黎遽的大兒子黎瓘,作為黎氏一族的繼承者,他一向行事沉穩,處變不驚,頗有乃父風範。應了聲是后,黎瓘朝黎遽行了一禮,轉身退去。
片刻后,黎瓘引了一人到來,這人年約四十歲上下,國字臉,一部大鬍子頗為威風,身長八尺有餘,一身人族大將駿虎武服,甚是英武。
來人乃是東海郡武營都尉成胥,方才進屋,他便拜伏於地,膝行而前,到了面前,叩拜三趟,老者道一聲免后,他方才起身,垂首立於一旁,不敢仰視。
五百年黎氏一族積威之下,但凡黎氏一族之外的人見到黎氏族長,都是這般行禮的,一則感念黎氏一族保全人族余脈,二則便是期望黎氏一族能繼續庇佑人族。
“你來可是要說黎靈遠征軍的事?”黎遽品了一口香茗,東海郡物產豐富,茶葉、絲綢、鹽鐵一應物產都能自給自足。
成胥不敢抬頭,躬身道:“郡守英明,料事如神。明年又將屆滿二十年,屬下按祖制已經向十二縣七十二村都發佈了徵召令,徵召十二縣的縣尉並七十二村村長加入遠征軍,一個月內在東海城集結,準備編練一年時光,明年開春后便可再次遠征。”
黎遽聞言,放下茶杯,嘆口氣道:“自從祖上定下這規矩,每二十年便發動一次遠征,期望我們人族能聯絡到南風極陸的修羅族和北冥冰陸的雪族,共同對抗西瀚沙陸的沙魔族,至今已經五百年,一共出去了二十五批遠征軍,計有五千多人。可惜至今,出去的遠征軍,沒有一個人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麼兇險之境,更不知道修羅族、雪族能否答應與我人族結盟。成胥,你說犧牲這麼多人,只是為了一個虛妄的結盟,這般送人去死,有何意義?”
成胥臉上微微一抽,不敢答話,一旁黎瓘與成胥交好,急忙替他解圍道:“父親,如今雖有結界庇護,東海地方也較為富庶,但子子孫孫繁衍生息下去,遲早一天,土地會不夠的。因此當年率領人族退守東海的黎氏賢聖,便定下這條方略,每隔二十年便挑選精銳強悍的修靈者,組成黎靈遠征軍,走出結界,一來是查探沙魔族虛實,二來是聯絡另外兩個大陸上的強盛族群,希望能與之結盟,共抗沙魔族。只有擊敗沙魔族,奪回我人族丟失的地方,方能讓我人族繼續生存下去啊。否則,再過五百年,東海這裏子孫繁衍,人口一多,勢必自相殘殺,爭奪土地,便是人族覆滅之時。”
黎遽擺擺手,微微一笑道:“我只問了一句,你答我這麼許多。道理我都懂,經過五百年,共派了二十五批遠征軍出去,卻沒有半點功效。派出去的人,每次都是與家人生離死別,便是看不到希望的任務。在我手中派出了兩批人前去,都感覺像是親手送他們去死一般。”
黎瓘朗聲道:“父親不可仁慈,為了我族長遠計,送幾千人去死,若能換回希望,還是值得的。更何況我人族享受太多年的安逸了,五百年的時間沖淡了太多的仇恨,人們現在都只顧貪圖安逸,若是沒有遠征軍,只怕人們已經忘了在結界外面還有可怕的沙魔族在虎視眈眈,所以遠征軍是一定要按祖制出征的。”
黎遽搖搖頭道:“當年我才接手族長之職時,也是像你這般熱血沸騰,但幾十年過去后,發現當年所做之事,卻是毫無希望時,你就不會這樣想了。”
黎瓘還待再說時,黎遽抬手止住道:“不必再說了,你想說的我都知道。”頓了頓,黎遽問成胥道:“既然都發佈了徵召令,應募的情形如何?”
成胥答道:“向十二縣七十二村發佈徵召令后,按照當年賢聖定下的規矩,十二縣七十二村的縣尉和村長才有資格參加,大部分村縣的縣尉與村長都接了徵召令,惟獨最東面的洛河村,那裏居然還沒選出村長接令。”
二十年一趟的遠征詔令,起初乃是無上榮耀,需是縣尉、村長才有資格得接徵召令。縣尉、村長皆享受地方最高的供奉,出征后還能圖形百陽塔內,將自己的名字形象流芳百世,供後世子孫瞻仰,此乃無上榮耀。
但百年後,從征者皆有去無回,是以人人視之為死亡召喚,加上在東海郡安定后,人族貪於安逸,人性自私之念又起,是以到了四百年前一次遠征時,居然無人應募。
當時的黎氏先祖無奈,只得再次定下規矩,每隔二十年,各村縣之內,縣尉或村長必須參與遠征行動,若無人應募,該村縣上下將被治罪。東海郡法典也規定,逃避應募者,不但會被判死刑,家族也會因此淪為奴隸。這般強制遠征后,逃避應募的情形才得以扭轉。
但不想今年遠徵令發出,居然有村長不肯接徵召令,倒是四百年來頭一回。
黎遽哦了一聲,食指輕叩桌案道:“洛河村,我記得,便是東海郡最東面的一個小漁村,臨着東面的無盡海,又有洛河在那裏入海,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記得在我手中組織遠征軍的時候,洛河村的兩任村長都是勇猛果決之士,為何到了二十年後,他們數百戶人家推選出來的村長居然不敢接令?”
成胥遲疑了一下,還是答道:“那洛河村多是陳楊駱徐四姓氏族人家,聽聞四姓人家當年歃血盟誓,每二十年一次遠征,四姓人家之內輪流推選族中子弟出征。不想今年輪到徐氏應募,他那族中推選出來村長居然連夜出逃,因此未曾接下徵召令。”
黎遽聞言,微微苦笑,黎瓘卻臉扳了起來,勃然大怒道:“自我人族退守東海郡以來,郡守與十二縣、七十二村所有氏族都有盟約,但凡選出的縣尉與村長都享受縣裏與村裡最好的供奉,我黎氏每年替他族中子弟種下靈根,以長靈力。然後等二十年一次的出征時,這些享受供奉而又身懷靈力法術的縣尉與村長要身先士卒,接受徵召令參與遠征,替我人族衝鋒陷陣。死後還可圖形百陽塔,永享後世祭祀香火,何等榮耀!這洛河村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既然已經選了這人做村長,他既從我黎氏這裏獲得靈力,也享受了村中的供奉,就一定要接徵召令!”
說到這裏黎瓘朝黎遽一拱手道:“父親,此例不可開,若是洛河村的村長拒接徵召令,其餘村縣的縣尉與村長就會一般的拒絕,那還如何組織遠征軍出征?孩兒這裏請命,親自帶兵去一趟洛河村,若他還是不肯奉令,抓來殺了,他那徐氏一族皆貶為奴隸、家產充公平分!要是洛河村無人應募,一村皆治罪!”
黎遽沉吟了片刻后卻搖頭道:“你是東海郡副郡守,此等小事,不必親自前去。你那小妹現在是新任的監察校尉,這種事讓她前去便好。”
黎瓘微感驚訝道:“父親,小妹只有十六歲,她……”黎遽抬手止住道:“我族五百年前幾乎被沙魔族屠戮一空,殘存在東海郡這裏的族人早有共識,那便是東海郡內不養無用之人,男女皆要耕田種地、上陣打仗。你小妹也是擔任軍職的人了,這件事就交給她去辦,多讓她見識見識,也好早點成長起來。”說到這裏,黎遽輕叩桌案又道:“若是不放心,就讓成胥跟着一同去洛河村一趟。”
黎瓘與成胥見黎遽這般說了,便一同領命,正要告辭離去時,黎遽忽然又問道:“對了,那洛河村的村長叫什麼?”成胥躬身道:“這趟洛河村是輪到洛河徐氏應募,他們家族中擔任村長的是最沒出息的偏房子弟,名叫徐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