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塵封往事

第41章 塵封往事

小安子說雲顏沒受什麼苦的時候,這句話我大半沒放在心上。可是推開房門看到那斜卧在軟床上的倩影,這句話突地就冒了上來。確實……沒受什麼苦,而且,似乎過得更加滋潤了。

一見我進來,她的眼中猛然閃過狂喜,砰地從床上跳起來,身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脖子被一雙素手緊緊抱住的時候,我全身有一瞬間的僵硬。雲顏的全身都在顫抖,抱住我的手更是緊緊地企圖勒死我,彷彿我們已分開了幾年之久。

“臨宇……”她在我耳邊哽聲低喃,“你沒事……你真的沒事……你這個混蛋……”

那一陣陣無聲的啜泣仿如鎚子一下下砸在我築滿高牆的心上,企圖將那冰冷疏離全體砸碎。等到回過神來時,我已經緊緊抱住了她,像抱住自己最真摯的朋友一般,由得她在我肩頭哭泣,淚水浸濕衣衫。

哭過後,我正要鬆開她,她卻一把抱住我用梨花帶雨的面容望着我:“夫君,你總算回來了,雲顏好想你!”

“咳咳……”我忙低頭掩住笑,攬住她坐在床上,“夫人莫怕,為夫既然來了就絕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對了,雲顏,你為何會被責毒害公主?”

雲顏在我懷裏嚶嚶哭泣,就是不說話,哭到我就要不耐煩了。她忽地抬頭沖我做了個鬼臉,隨即馬上低眉斂目,幽幽道:“雲顏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那日,我奉命進宮陪伴年貴妃,年貴妃正好命人準備了一些精緻的糕點,又說公主上次說想吃,就讓我挑一些送去給她,順便給她請個安。夫君也知道……公主向來對雲顏沒什麼好感,雲顏想,如此若能與公主交好倒也不錯。於是就應承了年貴妃。誰知……誰知……公主吃了雲顏帶去的糕點卻忽然腹痛不止,太醫診治后發現糕點中有劇毒。可是年貴妃和宜嬪吃了卻沒事,所以她們就說是雲顏因為嫉恨下毒害公主。夫君……夫君……你該知道,雲顏雖是毒仙的女兒,可是從來都恪守婦道,賢良淑德,大門不出一步,如何會做那惡毒之事?公主……公主的毒真的不是我下的!”

“好了!雲顏,別哭了!我相信你!我自然……咳……是相信你的。”我一邊拍着她的背安撫她,一邊低下頭死命的忍住笑。只因她一邊說,一邊在我手掌上如此寫着:

“開玩笑!我怎麼會下那麼沒水準的毒?我若下毒,定要下‘剜心’,讓她先癢足十天十夜,容顏盡毀,再渾身腐爛而死!區區一個斷腸散,我聞聞就知道了,手上至少有一百種葯可以輕易解了這個毒,不過是愈加之罪,何患無詞!”

安撫……算是安撫了雲顏后,我開始詢問她近兩個月來發生的事,也將自己的情況簡略告訴於她。絮絮叨叨說起來居然發現有許多話想說,直講了一個時辰,卻聽亦寒忽然道:“公子,監視的人離開了。”

我和雲顏同時鬆了口氣,相視苦笑。雲顏照例先找了個東西往我頭上一拍,怒道:“你這個笨蛋!又把自己弄到九死一生的地步,還差點拖了亦寒和整個暗營給你陪葬。那柳岑楓豈是好惹的?明知他已經有異動了居然還敢擅自離開軍隊去濱勝,差點就一命嗚呼。害我……自收到李叔的信后,日日夜夜為你擔心,連一日好覺也沒睡。現在可知道錯了?”

我閉了閉目,腦中那些塵封的記憶輕輕翻滾,又被我壓制。我笑道:“雲顏,我知錯了,以後不會再犯。”

說到這裏不由憶起為何當初子默會同意我去濱勝。一來自然是想考察濱勝地形,同時也相信亦寒和夜部的保護能力,只是被我的愚蠢擾亂了計劃;二來卻是正因為猜到了柳岑楓在濱勝,是以讓我安插了一部分人留在濱勝,以防交戰時柳岑楓切斷金谷和湘西的聯繫。到時湘西孤立無援,極容易陷入苦戰。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柳岑楓到濱勝竟全沒有助錢程取勝的意思,而只是一心一意想置我於死地。子默說,連他也不得不佩服柳岑楓的果斷狠決。

雲顏忽地輕輕抱住了我,柔聲道:“臨宇,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我看着……好心痛。這裏又讓你想起他了是嗎?”

我渾身一顫,開始緩緩地回顧四周,目光從紫檀木的書案,到鋪着錦繡墊縟的短榻,幾盆錯落有致放置的古梅金橘盆景,雪亮剔透的窗紗,最後目光落在身後這張黃色菱花兒絲縟鋪成的大床。恍惚間,我看到一個在上面掙扎哀嚎的身影,他有着一張日月為之失色的俊秀臉龐,此刻卻痛苦地扭曲;他有着兩片點染妖媚婉約的唇,此刻卻鮮血淋漓;他有着一雙燦若星辰不笑而自含風情的鳳目,此刻卻盈滿了仇恨和苦痛……

他……他曾經是如此的儀容秀雅,丰姿如仙。可是此刻地他卻揪住我的衣擺一遍遍念着:“我恨……我好恨啊……”死不瞑目。

“砰——”一聲響,我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我想問發生什麼事了,可是卻動不了。雲顏和亦寒緊張地叫我,然後有一雙手小心地扶我起來,清冷安心的氣息包圍住我全身:“公子,公子!”我這才知道,原來,那砰的一聲,竟是我跌倒發出來的。

我緩緩抬起頭,雲顏隱含淚水的眼眸中映出我蒼白如雪的容顏。我聽到自己用很平靜的聲音問她:“雲顏,這裏曾經關過誰?”

“臨宇……”她低低地喚了聲,雙唇顫抖,“你開始記起來了嗎?”

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靜靜地執着地看着她。

雲顏低嘆了一聲道:“可為,任可為。臨宇,你可還記得這個人?”

腦中有些混亂,我憑着臨宇超強的記憶力在腦中搜索了好久,才猛地抬頭道:“任堯,字可為。就是那個我為了替他洗雪冤屈而參加科考,又為了替他報仇而輔佐楊毅之人。”

雲顏眸中一暗,輕輕攬住了我。我發現她的身軀在不住顫抖,於是我伸手扶住她肩膀,想撫慰她,卻猛地發現,原來那顫抖竟來自於我自己。

“那任堯是金耀出了名的美男才子,前朝監察御史任飛之子。他雖早早就死了,卻仍被世人將其與你秦洛,韓府三公子韓絕,以及火翎國的柳岑楓並稱伊修大陸四大絕世佳公子。嘉應二十二年,太子楊潛因為查出任飛有意投靠三皇子楊毅,便給他安了個莫須有的叛國罪名,全家抄斬的抄斬,充軍的充軍,入獄的入獄。而那任堯,就被秘密囚禁在這裏整整兩年。”

我抬頭撇了眼四周,又連忙垂下,心裏有種異樣的恐懼,害怕看到什麼:“我與那任堯是怎麼認識的?”

雲顏又是一嘆道:“當年你確實有志於救民水火,但你寧願在民間開設伊修學堂,也不願……事實你的身份,也是不敢走入官場。那任堯才華橫溢,卻與你存着同樣的心思,認為官場是個大染缸,不入也罷。你們二人在酒樓偶遇,從相識到相知,隨即便是整整三天三夜的談天說地。只是,你那時正要趕往水霧,便約定三個月後當天相見,誰知……誰知等你回來,他們全家下獄,而他,你只打聽出被太子囚禁,卻不知情況如何。第二天,一個小廝模樣的人送來一封信,你看完后居然如發了瘋一般要衝進皇宮去救人。我和亦寒、李叔好不容易打暈了你,才將你帶回來。可是,第二天你卻未跟我商量就擅自報名參加了科舉。”

雲顏扶我坐在短榻上半靠着,而她則將頭枕在我身上:“臨宇,你也知道你的身份,官場如此複雜,又不乏能人,萬一哪天被發現,那可是欺君之罪啊!可是,我卻阻止不了你。從小你便對任何事任何人毫不在意,無論處在怎樣的境地,你總是那麼鎮定,那麼冷靜。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慌亂,就像天要塌下來了一樣。就是……就是秦叔死的時候,我也沒見你這般恐懼傷心過。所以,才答應你入官場。誰知,還是晚了一步……”

我靜默了許久,才將腦中紛繁的思緒統統沉寂下去。儘管很痛,但那些畢竟是臨宇的,而不是我的。我這樣對自己說著,於是抬頭問道:“雲顏,捕影呢?”

雲顏一愣,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紅暈,撇嘴道:“我怎麼知道!”

我詫異地看着她:“可是玲瓏不是說他進宮陪你來了嗎?”

雲顏嘟起了腮幫子,形態甚是可愛,良久才頹然道:“被我氣走了。”

見我一臉驚訝地望着她,她狠狠地在我腳上捶了一下,像是在通過我的腳捶某人。直到我低叫呼痛,她才道:“誰讓他非說要帶我走?莫說這皇宮守衛森嚴,就是我手上這鐐銬打得開嗎?然後,他又說要去刺殺皇帝,氣得我脫口大罵:‘你又不是我什麼人,要你管什麼閑事?’結果,他就跑了。”

我半張了嘴,看看他,又看看亦寒,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點了點頭。我還是有幾分不信,抬頭看子默。子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你遲鈍真是抬舉你了,簡直就是榆木腦袋。你猜得不錯,捕影確實喜歡你家夫人。”

我低頭看看雲顏又是憤恨又是嬌羞的絕麗容顏,心中一動,看來雲顏也並非無情啊!正待說話,卻聽小安子在外叫道:“公子,兩個時辰到了。”

我一驚,才記起楊毅的話,一想到又要應付那喜怒莫測的帝王,我的腦袋便一陣陣漲疼。雲顏扶着我站起身來,眉頭緊皺:“夫君,事情或許沒有想像中那麼糟,你隨機應變就好,千萬莫要太過倔強讓自己受傷。”

雲顏話中有話,可是一聽她改了稱呼遍知已不方便講話了。我只得點了點頭,抱了抱她,隨後在她的注視下,迅速離開了這個讓我壓抑萬分的房間。

皇帝的御書房外層層關卡,亦寒在第一層時便被攔了下來。我握了握他冰涼帶繭的手,兩人相視無語,他眼中的關心和擔憂我卻看得一清二楚。心忽然有某個角落被觸動了,那本就是被他剝裂出一個洞的角落,亦寒……亦寒……我在心底默念着他的名字,猛地一個轉身朝那吉凶未知,禍福難料的虎狼之地走去。

我踩着水磨石鋪就的地板一步步走到那張楠木雕花案幾前,楊毅正坐在金龍椅上定定看着我。案幾左側擺了個青瓷瓮,瓮中插着捲軸字畫,隱隱遮住了他左側面孔,可是那雙灼灼望着我的眼眸,確是絲毫掩飾不了的。他,外表看來謙和仁厚,禮賢下士,兼且愛民如子,可是,他畢竟是個帝王,主宰萬萬人生死的帝王。

我深吸了一口氣,恭恭敬敬拜了下去:“參見皇上。”

“免禮。”他淡淡說了一句,我一抬頭見到他一如往常的笑容,虎目帶着溫和又不失貴雅之氣,彷彿他仍是原來的那個謙謙君王,我也仍是他最寵愛的臣子。明明是如此和煦的氣氛,我卻在他走下來扶起我時,輕輕打了個抖。

楊毅坐主位,我在左首第一位坐了下來。他親切地看着我,一副感激我勞苦功高的笑容:“臨宇,你一向以來對我金耀忠心耿耿,此次去湘西又在短短半年內逼退了火翎軍。可你早已官拜丞相,金銀珠寶想必也入不了你的眼,朕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賞賜你的。”

我忙低頭道:“皇上過譽,能為皇上盡忠效力,是臨宇的福分。”

楊毅伸出一手覆在我手背上,我身體一僵,幾乎要縮回,但馬上便忍了下來。只聽他笑道:“不過,如今可讓朕想到賞賜你的法子了。”

我愕然地抬頭望向他。只見他面上仍掛着笑容,眼底卻有種刺骨的冰冷:“朕的妹妹佳寧公主一直仰慕臨宇才學,總說:除非是像丞相那樣的人物,否則她寧可終生不嫁。朕知道臨宇深愛你的夫人。正所謂糟糠之妻不可棄,臨宇你的深情,朕能理解。可是此次寧國夫人犯下如此大的罪行,我皇妹差點一命嗚呼……唉!雖說是不想有人覬覦她的丈夫,可是如此善妒又狠毒的女子留在身邊……”

“皇上明鑒!”我忙起身跪下道,“雲顏她絕不是這種人,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

楊毅低頭看着我,我也抬頭看向他,他眉頭一皺,揮手道:“來人,傳陸太醫!”

說完,他馬上恢復了祥和的笑容,親身扶我起來,道:“朕也是不願相信的,但事實……罷了,等下陸太醫來了,臨宇你可親自詢問於他。”

我在心底暗罵:都是你的人,你指使他說得話,還有什麼好問的。面上當然不能表現出來,直到一個老邁的御醫走進書房,我和楊毅都沒再講過一句話。

“微臣參見皇上。”陸太醫顫巍巍地跪下磕頭。

楊毅笑道:“起吧,陸太醫也算是老臣子了,在朕面前就別多禮了。今日召你過來,是因為秦丞相想了解一下寧國夫人下毒一案的具體情況,你定要據實以告,絕不可有半句虛言。”

陸太醫連連應是,才在太監攙扶下站起身來,口齒有些不清地說道:“當日,臣檢查過公主的脈象,確定是中了斷腸散的毒,而後臣幾人又在寧國夫人送去的糕點中發現了斷腸散。”

我見楊毅正注視着我,只得硬着頭皮問道:“雖然那糕點是我夫人送去的,可是也不能斷定便是她下的毒啊!比如說製作糕點的師父,甚至將糕點教給我夫人的年貴妃,都有可能。”

陸太醫砰一聲跪下,重重磕了幾個頭,似是極懼怕我,又道:“大人明鑒。臣只是負責檢查公主的身體和糕點中是否有毒,其餘的,臣也不清楚。”

我嘆了口氣,有些意興蕭索地問道:“公主如今可有事?”

陸太醫忙答:“公主如今已無大礙了,只需將養數日便可痊癒,這些都是拖皇上的洪福。”

楊毅甚為開朗地笑笑道:“好了,你先去偏廳歇着。一會朕和丞相談完,找你仍有事。”

陸太醫忙叩頭謝恩,滿頭大汗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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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丞相世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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