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關於孩子
“你真的想好了?我還是覺得……”夕涵從車上下來,側頭看向旁邊的束和,擰着眉,眼中滿是糾結,“百分九十的概率挺高的,我們可以試試啊。”
“植入子宮,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成功率。”束和伸手撥開她額前的碎發,語氣平緩。
“不行!你好不容易有個健康的身體,不許胡鬧!”
他的一句話,讓夕涵差點氣得蹦起來,一把抓住束和的胳膊,用力地搖頭。
“進去吧,我們討論過了。”
束和笑着將她抱進懷裏,用下巴在她的發頂蹭了蹭,聲音低沉而又溫柔。
“可,可是……你孤身一人來這邊,我想給你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夕涵伸手抱住他的腰,神色有些暗淡,聲音悶悶的。
這件事他們討論了很多次,幾乎成為了他們這幾年的生活中唯一的分歧。
束和三歲被賣入宮中,可以是說沒有體會過家庭的溫暖的。現在,又被帶到了完全陌生的現代。
他雖然從來不說,但是心裏肯定是不安的。
夕涵覺得如果有一個延續了兩人血脈的小寶貝,束和應該能高興一些。
他曾經的身體不允許,現在既然有條件,肯定也是想要一個孩子的。
但是,束和現在的身體是克隆的,繼承了他基因的孩子,會有百分十有基因缺陷的可能。具體造成的結果不一樣,或許是侏儒、又或許是身體的某處發育不健全。
雖然以現在的醫學,許多的病症都是可以解決的,但是還是很多會相伴一生的病症。
夕涵猶豫了很久,還是想要試一下,孩子健康的概率不是有百分九十嘛!
這麼大的概率,一定沒問題的!
就算是百分之十里的,其中大部分也是可以治療的病症啊!所以……
然而,從來都對她有求必應的束和,在這件事上投了反對票。
他給出的解決方案永遠只有一個。
可以要孩子,但是只能他來生。
雖然植入子宮,在同性戀人中還是很普遍的。
但是夕涵怎麼可能答應?!
束和的前二十幾年都生活在身體殘缺的陰影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健康的身體,絕對不能這樣胡鬧!
於是,雙方開始僵持。
束和不忍心讓她受十月懷胎的苦,更捨不得她因為孩子患有基因病而奔波痛苦。
但是,夕涵也是同樣的。
現在有這樣的一個機會,她就是想給束和一個完整的三口之家。就像是束和心疼她一樣,她怎麼可能捨得讓束和去植入子宮。
這件事拖了很久,束和的態度格外堅決,見夕涵真的想要一個愛情的結晶,有一次差點直接預約了手術。
最後,夕涵還是敗下陣來。
兩人同意,去領養一個孩子。
“家裏又沒有皇位要繼承,為什麼一定要生孩子啊。”束和抱着她,手指梳理着她的長發,挑眉笑着扔出一句話來。
夕涵明顯僵了一下,抬頭,哭笑不得地打了他一下:“說什麼那,以後少看點八卦!”
她本就沒有使什麼力氣,拍在肩上不痛不癢。
束和眼中的笑意更濃,順勢拉過她的手,親了親她的指尖:“都已經到這裏了,還能反悔不成。”
夕涵只覺得有些癢,把手抽了回來,側頭嗔了他一眼。
“我是怕你後悔。你可想好了,只要領養的孩子,我就真的不會再生了。”
她的視線落到福利院的牌子上,輕嘆了一口氣,語氣顯得鄭重。
“你都在我懷裏了,我有什麼可後悔的。”
束和從後面攬住她,低頭親了親她的耳畔,壓低的聲音,聽得耳根酥麻。
他如今身體健康,又按時會去健身房鍛煉。雖然相貌與曾經相差不大,但輪廓明顯硬挺了不少。寬肩窄腰、八塊腹肌,穿着一身西裝,簡直是行走的荷爾蒙。
特別是他湊到夕涵耳邊低語的時候,帶着磁性的聲音,每次都能把夕涵聽紅了臉。
“你……你不準來這招……”
夕涵捂着燥熱的臉,反手將束和推開,眼睛瞪得圓圓的,卻明顯是強裝鎮定。
“走吧,我的女王大人。”
束和向後錯了一步,向著夕涵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姿態謙恭,語氣也無比認真。
騰地一下,夕涵的臉更紅。
他彎唇一笑,眸中光芒璀璨,伸手拉住夕涵的手指,牽着她邁步進了福利院的大門。
束和自然不會後悔,這件事他謀劃了很久了。
從一開始,他就不同意夕涵懷孩子。
就算現在世界醫學足夠發達,女子臨盆根本不會有危險。但是疼還是不能避免的。
就算是打了麻藥,但是該疼還是會疼的。
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心尖上寵着的人,怎麼捨得她去受這份苦。
更何況,還是失敗的概率。
如果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孩子,是個殘疾的,那這份痛苦是會相伴一生的。
真的不一定非要個孩子。
只要夕涵待在身邊,其他的根本無關緊要。
他一開始就考慮過去領養一個孩子,但也知道夕涵肯定不會同意,所以找了一個迂迴的方法,說要去植入子宮。
這,也不完全是個推諉的手段。
如果夕涵真的非常想要一個孩子,他可以去植入子宮,然後由他來十月懷胎。
在他心裏,領養孩子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由他植入子宮來孕育孩子,則是次之的解決手段。
至於由第三方來生育,因為有着倫理問題,所以法律是不允許的。而且兩人都認為,讓外人來承擔生育之苦,給他們誕下一個孩子,那樣根本沒有意義。
把所有的解決辦法都加起來,除了夕涵自己生孩子,其他的選項都可以進行下一步的討論。
而且,束和一直覺得,如果夕涵沒有經過十月懷胎,對那個孩子的感情,可能就沒有那麼深了。
那樣孩子要是出了問題,她還能少難過一些。
“或許,我們再討論一下?”
夕涵感覺到他的走神,扯了扯他的袖子,眨巴着一雙期待的眼睛,小聲地開口道。
束和懲罰似的捏了一下她的手指,沒有回答她,而是看向不遠處的中年女子,笑着打了招呼:“院長,您好。我是鄭束和,之前與您電話溝通過。”
夕涵一見福利院的院長過來了,也是知道這事要板上釘釘了,瞬間蔫了下去。
“鄭先生鄭太太,等候你們多時了。快進來吧。”院長笑得幾分慈愛,應了聲,上前幾步帶着夕涵與束和進了福利院內部。
她將兩人帶到了一個院子裏,看着在樹下玩耍的孩子們,笑容愈發慈祥:“院裏的孩子都在這裏了,現在正是課外活動,您可以隨意看看。”
“好,謝謝院長。”
束和點點頭,笑着接話。
他伸手攬着夕涵的肩膀,低聲開口道:“怎麼樣?喜歡哪個?”
他們站在走廊里,能夠聽到院子裏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夕涵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來,她探頭看了一圈,湊到束和的耳邊,小聲問道:“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啊?”
“都可以,你喜歡就好。經過資產評估,咱們是可以領養兩個孩子的,你如果喜歡的話,就一樣一個好了。”
束和看出她眼中的期待,也不由彎唇笑了,聲音放得輕緩。
他說話時熱氣吹拂在夕涵的臉上。
然而,這會兒夕涵的全部注意都被孩子們吸引走了,伸手蹭了蹭臉上痒痒的地方,目光追隨着孩子們轉了好幾圈。
束和無奈地笑了,捉了一縷她的長發繞在手指上,側頭看着她,眼神寵溺。
“那你看,那個扎雙馬尾的小姑娘可愛不?”
夕涵的視線落到一個小姑娘身上,眼睛明顯亮了一下,湊到束和的耳邊,用手擋了嘴,壓低了聲音。
“優情啊,她今年三歲了,倒是生得可愛。母親是難產死的,家裏沒有別的親戚了,一出生就來了福利院。”
束和抬頭看了一眼,開口便說了那孩子的資料。
旁邊的院長聽他如數家珍一般說著優情的事情,明顯愣了一下,眼中滿是詫異。
“誒?你怎麼知道的。”
夕涵一怔,轉頭看他,滿臉的茫然。
她一臉懵懂的樣子,成功把束和逗笑了,抱着她,低頭湊到她耳邊,聲音中滿是笑意:“因為我厲害啊。”
這種明顯調笑的語氣,讓夕涵瞪了他一眼,反手將他推開:“說正事那!怎麼這麼沒正經啊!”
“好吧,是我提前看資料了。”
被夕涵拍開,束和絲毫沒有不虞,笑着上前重新將夕涵抱進懷裏,語氣倒是認真了一些。
“都記得?”
夕涵這次倒是沒有推開他,而是用懷疑的眼神瞥了怕他一眼,像是挑釁似得扔出了一句話。
“那當然了。你相公的記憶里,你還不相信嘛!”束和對上她的視線,唇邊的笑意更明顯了幾分。
“我不信,要是說錯了一個字。你下個月放下工作,陪我和孩子去迪士尼玩。”
夕涵仰了下巴,如同一隻亮出爪子的小狐狸,眼中是帶着幾分狡黠的笑意。
束和低頭對上她的視線,心軟得一塌糊塗,搖頭笑着,邁腳就跳進了這個明顯的‘陷阱’。
兩人這邊還在低聲交談,院長已經暗中觀察了他們很久。
很恩愛的夫婦。
其實,剛才只一個照面,院長便已經在心裏下了這樣的結論。
語言會說謊,眼神可能也會,但是下意識的動作卻是騙不了人的。兩人之間的相互信賴、依戀,那種濃濃的情意,幾乎是一眼便能確認。
父母相愛是一件好事。
這些孩子本就受過不少的苦難,如果能在一個有愛的家庭長大,絕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女孩子眼神清澈,多半是極溫柔細心的,男生雖然看着不簡單,但不是暴戾之人,而且對女孩幾乎是千依百順。
是個極好的領養家庭。
孩子們過去了,至少不會遭到虐待。
院長暗暗鬆了一口氣,卻發現這對小夫妻正在認真地盯着遠處的一個角落。
“院長,我們能過去看一下嗎?”
夕涵從束和的懷裏冒出頭來,眼神隱隱有着期待,低聲開口詢問道。
“是有比較投緣的孩子嗎?”
院長愣了一下,還是快步走過來,順着她眼神的方向,想要推算一下是哪個孩子這麼幸運。
“嗯,有一個孩子,比較在意。”
她與束和對了一個視線,認真地回應道。
“哦?是哪個孩子那?”
院長順着她的詢問,說著話視線掃過院裏的孩子們。
“我能去看一下嗎?”
夕涵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試探着問出一句話。
“可以。”
院長點點頭,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側身讓開了路。
讓她十分詫異的是,這姑娘並沒有去看人多的方向,反而是邁步向著一個角落走去。
一個穿着灰色衣服的少年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一動不動地待着。
“鄭太太,這孩子有些……有些麻煩……”院長的表情為難,糾結了半天,最後只能委婉地說出一句話來。
這樣好的領養家庭,她還是想讓能真正感受的孩子被選上。
這少年身上,問題太多了身世可以用慘烈兩個字來形容,身體極差,幾乎是個藥罐子,而且性格也陰沉、木訥。
“哦。”
夕涵點頭,應了一句,語氣有些隨意。
她蹲下身,與那孩子的眼睛齊平,想要歪頭去看他的眼睛。
少年瘦得厲害,手腕細得似乎碰一下就要折了。他看上去大概有十二三歲,細軟的頭髮垂在額前,將眼睛幾乎整個遮蓋了。
一道長長的疤從他的眉心,劃過鼻樑,一直蔓延到下顎線。似乎沒有經過什麼的治療,疤痕顯得極為猙獰。
他垂着眼眸,一動不動地坐着,就像是個沒有生氣的玩偶,獃獃木木的。
夕涵蹲在地上,認真地看了很久。
“就他了,我們領養他好不好?”
許久,她伸手扯了扯束和的褲子,仰頭看着他,眸中看着他。
“真的想好了?”
束和也蹲下身,拉着她的手,視線落在眼前的少年上,皺皺眉,語氣遲疑。
毀容、自閉、厭食,幼時喪父、喪母,還經歷過一次殘暴的領養家庭,身體和心靈各方面都是極脆弱的狀態。
這樣的孩子,要廢很多的心。
他本意並不想讓夕涵如此操勞的。
“我覺得,他有些像你的小時候。”夕涵湊到他的耳邊,用手擋了嘴,聲音壓到最低。
聽到這句話,束和忍不住又看了這孩子一眼。
其實,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了。所以到底像是不像,他也說不清。
束和轉頭看過來,正對上她認真又期待的眼神,心驟然軟了一下,伸手摸摸她的長發:“真的想好了?”
“嗯嗯!”
聽出束和要鬆口,夕涵用力地點點頭,帶着點小緊張等着束和的答案。
“好,聽你的。”
束和抿唇笑了,探身親了親她的額頭。
雖然對這個孩子並不滿意,但還是點頭應了。
他的話音未落,夕涵便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眼睛都彎成了好看的弧度。
少年仍坐在原處,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似乎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也對自己的未來毫不關心。
夕涵將注意轉到少年的身上,揉了揉臉,把傻乎乎的笑壓下去。
已經就是要做媽媽的人了!
要沉穩才行的!
她往前挪了兩步,試探着伸手去碰少年的胳膊。
夕涵其實已經對他的情況有所了解了,這孩子的心理問題很嚴重,對外界刺激缺乏反映,幾乎就像一個可以動的木偶。
不出意料,夕涵的動作沒有受到任何抵抗。
夕涵探身成功將他抱住,這孩子真的太瘦了,抱在懷裏,甚至有些咯手。
但,抱着這個安靜的孩子,夕涵還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她抿唇笑了,聲音放得輕緩:“我抱住你了,以後就是我的孩子了。要叫我媽媽哦~”
夕涵揉了揉少年的短髮,動作放得極為溫柔。
然而,少年還是一動不動,甚至手指都沒有動一下。
被抱住的溫暖,輕柔的聲音,就像是一陣從他眼前吹過的風,沒有帶起一點波瀾。
夕涵卻根本不氣餒,反而笑着伸手將他拉起來。
少年順着她的力道站起身,關節像是僵硬,低着頭,碎發已經將眼睛整個蓋住了。
沒有反抗,也沒有過多的反應。
他站起身來,身上的衣服空空蕩蕩的,整個人都似乎要瘦成了骷髏。
夕涵小心地拉住他的手腕,卻不敢用太大的力氣,只小心地引着他走進旁邊的屋裏。
束和跟着院長辦手續去了,夕涵拉着他坐在長椅上,將背包打開展在他的面前。
“我帶了很多的好吃的哦~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夕涵抱着背包蹲在他的面前,把背包里的零食一樣樣拿出來,試圖吸引他的注意。
然而,少年始終沒有反應,就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予。
夕涵還沒有拿到他的具體資料,不知道他有沒有忌口,或者過敏的東西,也不敢隨便給他喂零食,便從裏面摸出來一瓶礦泉水。
“喝點水吧。你的嘴都出血了。”
夕涵將背包放到一邊,打開了礦泉水瓶子,坐到一邊,虛攬着他,把瓶口挨到他的嘴邊。
水碰到開裂的傷口本來是疼的,但是少年根本一點反應都沒有,就着那水瓶,小口地開始喝水。
至少是很聽話的。
夕涵在心裏自我安慰道。她看着少年枯瘦的胳膊,心中湧起些酸澀來,手下的動作放得更輕柔了幾分。
束和很快就將手續都處理好了,見夕涵舉着水瓶,手似乎有些酸了。他便快步過來,接替夕涵的工作。
餵過水,又和院長告了別,便一同回家了。
夕涵是想用廚藝來展示一下母愛的,但是少年根本不為所動,死氣沉沉地靠在椅子上,就像是失了靈魂的玩偶。
下午,帶着少年去了醫院。
夕涵拿着那本厚如字典的病理報告,對於自己能否好好照顧這個孩子的問題,陷入深深的沉思。
她思索着自己或許應該是上上補習班,學一下如何做保姆,還有要學一下怎麼做營養師,另外兒童心理諮詢的課也應該去聽一聽。
夕涵蹲在醫院門口,長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任重而道遠。她卻根本沒有想到,這些事情最後都是束和做得。
在這個‘問題’少年面前,束和幾乎是又當爹又當媽,把辛苦的事情都攬了下來。
至於夕涵,則是被束和當成了第二個孩子來寵。複雜的事情,束和都會先一步處理好,不會讓她苦惱的。
一直折騰到了晚上,才算是將孩子暫時安置好。
夕涵坐在客廳吃櫻桃,目送着束和給孩子洗完澡,又給他送進屋子裏。
“誒?怎麼出來了?得給他講睡前故事啊。”
夕涵將束和從裏面出來,明顯愣了一下,將手中的櫻桃丟開,站起身快步走了過來。
她拉着束和重新進了屋子,從卧室的書架上拿了一本童話的書,朝着枯瘦的少年露出一個笑:“來,媽媽給你講睡前故事!”
第一次做媽媽,夕涵還是有些小興奮的。她抱着童話書,爬上了床,攬住少年,便準備給他講故事。
那本童話的書塊頭有點大,有些握不住。
她調整了幾次姿勢,還是覺得不舒服,正準備湊活一下的時候,手中的書卻被人拿走了。
“我來講吧。”
束和將那本童話書拿過來,拎了一把椅子坐到床邊,將屋中的光線調整了一下,沒有等夕涵回答,便開口講了起來:“在很久很久以前,王國有一個美麗的公主……”
他的嗓音低沉,聲調隨着情節的發展,有着不同的起伏,聽着別有一番滋味。
少年閉着眼睛,筆直地躺着,沒有任何的反應,也看不出來是睡著了,還是醒着。
但夕涵可以確定他是醒着的,因為醫院的報告裏,寫着這孩子有失眠的情況,精神衰弱,很難入睡。
“好,那就讓爸爸給你講睡前故事。媽媽和你一起聽。”
夕涵打了一個哈欠,穿着睡衣鑽進被子裏,將少年攬進懷裏,輕拍着他的後背,懶洋洋地扔出一句話來。
束和抬頭看過來,將夕涵故作成熟地哄着孩子睡覺,聲音中不由帶出笑意來。
他看出夕涵有些困了,放軟了聲音,將童話故事娓娓道來。
“最後,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束和講完最後一句話,便聽到了屋中飄散着輕淺的呼吸聲。抬頭一看,才發現夕涵一進睡著了。
他將童話書放在椅子上,去旁邊的屋子取了毯子,動作輕柔地將熟睡的夕涵包裹好,打橫抱起來。
夕涵的手指還拉着少年的衣袖,束和不得不停頓一下,將那角衣服從她的手下取出來。
束和正要抱着夕涵離開,視線落在枯瘦的少年身上,皺皺眉,眸色愈發幽深。
這孩子幾乎瘦得脫了像,臉上還盤踞着那麼大的一道疤痕。
真的很醜。
束和想要搖頭,卻又看到少年袖子上被扯皺的地方,想起剛才夕涵拽着他的衣袖的模樣,最後還是搖頭嘆了一口氣。
罷了……
到底夕涵是喜歡這孩子的。
束和低頭看看熟睡的夕涵,眼神重新溫柔了下去。
“我會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你得對你媽媽好。”半晌,他伸出手,動作生疏地摸了一下少年的頭,“睡吧,晚安。”
少年一直閉着眼睛,呼吸的聲音微不可聞。
束和又看了他一眼,將光線調暗,才抱着夕涵回了屋子。
夕涵睡醒,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她有些懊惱自己睡得太早了,都沒有充分地展現母愛。
然而,聽睡前故事就容易睡着這件事,對於夕涵根本無解。
睡前故事對孩子管不管用,夕涵並不知道,但是對她真的很管用,每次都還沒有聽到壞人出場,她就已經打起小鼾了。
每天,束和都是講完故事,然後將廉昔從夕涵的懷裏扒拉出來……
哦,對了!
廉昔就是給那個孩子新起的名字。束和一開始想叫他‘戀夕’的,但是夕涵實在是在覺得這個名字奇怪,還過於羞恥,便改成了同音的字。
在每天晚上的睡前故事環節,夕涵基本就充當一個抱枕的存在,抱着廉昔哄着他睡覺。
只不過,從來沒有哄成功過,每次都是她先睡着。
所以,說廉昔是抱枕的存在更貼切一些。
夕涵是自由職業,在家裏的時間比較多,束和為了陪她,也常常改成網上會議,除非必要,否則他基本是不去公司的。
於是,兩個人就圍着廉昔轉。準確來說,是夕涵的精神圍着廉昔轉,束和將事情全部付諸實踐。
除了日常的吃喝的精心,還會固定時間帶着他去醫院複查,又請了心理醫生來幫着調節他的狀態。
這樣養了半年下來,廉昔倒是長胖了一些,臉上甚至能摸到嬰兒肥了。
偶爾也會對外界的事情做出反應了,例如夕涵抱着西瓜啃的時候,他會默默把垃圾桶踢到她的腳邊。
第一次看到他開始對外界事物做出反應時,夕涵簡直開心地飛起,在屋裏興奮地蹦躂了好幾天。
後來,廉昔恢復得越來越好,幾乎和正常的孩子沒有兩樣。除了表情少一些,性子比較冷。
而隨着他的長大,睡前故事這一環節還是保留了下來。
一天,束和公司有事脫不開身,晚上沒有回來。夕涵便摩拳擦掌地準備給廉昔講故事。
結果她剛抱着童話書爬上床,手中的童話書便被廉昔拿走了。
在夕涵疑惑的視線里,他披了外衣坐到床前的椅子上,打開童話書,接着束和昨天講的故事繼續讀。
夕涵還一臉懵,怎麼也沒有想明白,怎麼就變成自己聽睡前故事了?
事實上,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真相。
束和會堅持這麼久,根本不是為了和廉昔培養父子感情,就是因為夕涵喜歡。
這麼幾年了,上千的故事,也都是講給夕涵聽的。
雖然她迷迷糊糊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廉昔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隨着他慢慢到了青春期,夕涵已經不會抱着他聽故事了,而是夾帶着枕頭和被子,躺在旁邊聽束和講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美麗的古堡里……”廉昔如今已經十六歲了,聲音還帶着些青澀,氣質卻極為沉穩,低聲讀着書上的內容。
他察覺到夕涵一直在看他,便放下書,將床頭的小恐龍玩偶塞進夕涵懷裏,低聲道:“該睡覺了。”
夕涵正要吐槽他哄孩子的語氣,而廉昔已經低聲講起故事來。
她抱着恐龍玩偶縮進被子裏,這個玩偶是廉昔恢復語言以後,胡向他們要的第一個生日禮物。
其實,夕涵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他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這個玩偶。
說是不喜歡吧,他分明是自己挑的。可說是喜歡吧,他又幾乎沒有抱過這個玩偶。
一直以來,都是夕涵在寵信它的。在不抱廉昔以後,都改為抱玩偶了。
而這個玩偶,平時就擺在他的床頭。
夕涵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聽着耳邊的童話故事,睡意更濃了幾分。
她支撐了半刻鐘,還是一歪頭睡了過去。
聽着日漸平穩的呼吸聲,廉昔頓了一下,將聲音放低,把故事講完了。
他將童話書放到椅子上,給夕涵掖了掖被角,從衣櫃裏取了被子,便去客房睡覺了。
於是,在夕涵不自知的情況下,她被當做家裏唯一的“孩子”,被老公寵完,又被孩子寵。
這一輩子都是個小孩兒性格。
到了七老八十,還會因為丟了假牙,而沒有吃到喜歡的桂花糕生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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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她人生中最美麗的意外,應該就是那一天,她被滯留在古代。
而其中,她做過最不後悔的事情,就是走進那間屋子裏,將滿身傷痕的束和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