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戰火重臨之阿斯蘭的掙扎
作者:朱雀振翅“簡直不象話!到底要怎麼說才能讓他們懂啊!”
一名評議員憤慨地叫道,另一人則嘲諷地回應。
“我看講什麼都沒用吧?照這情形,他們根本一開始就不打算了解!”
“殖民地”正在召開緊急議會。因為不久前,以大西洋聯邦、歐亞聯邦為首的聯合國送來了一份文告。
坐在圓桌的中位,狄蘭達爾也是一臉沉痛。
“――居然還要求我們‘逮捕並引渡恐怖集團’……”
另一人將聯合國的文告摔在桌上,氣憤地拉高了聲調。
“我們送去的調查報告裏明明註明他們全體死亡了,大西洋聯邦不也接受這個結果了嗎!”
“還有這些賠償金、解除武裝、廢除現行政權,甚至由聯合理事國派遣最高評議會監察員……那些人簡直是瘋了!”
那份文告上寫滿了單方面的不當要求。若是遵從它,就等於要“殖民地”放棄自治權,淪為聯合國的奴隸了。
“PLANT”――People’sLiberationActingNationofTechnology――奠基於科技的民族解放國家。若是放棄在獨立之時就定下的這個國家名稱,他們將再次成為那些任性妄為的大國領屬,任一群比自己低能――從這份文告就可一目了然了――判斷力又差的舊人類支配,過着屈辱的日子。
這種事情,在場的眾人――不,包括“殖民地”全國國民在內,只怕都無法忍受。
同時,文告上還這麼寫着:
――以下要求不被採納時,“殖民地”將被視為對地球人類極為惡質的敵對國家,聯合國不惜以武力排除之。
這幾句話等於是宣戰書。
如此臨門一腳,實在來得太突然、也太具決定性。
一名議員便起身表明自己對敵方的怒意和不信任:
“那些人一定早就料到我們不會接受的。這些要求只是借口。肯定又是那些恨不得消滅‘殖民地’的人在背後煽動,宣稱‘住在宇宙的都是邪惡的地球之敵’!”
在前次戰爭中,也是因為地球聯合陣營的背後有個名為“藍色宇宙”的思想團體在操弄,才會使得戰火愈演愈烈。如今也是,從恐怖集團的訊息外流、媒體的抨擊和輿論操縱等看來,顯然有人蓄意將民眾導向同一個結論,否則地球國家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做此開戰的挑釁?許多國家至今仍未從“尤利烏斯七號”墜落的災害中復蘇才是。
“話說回來,這也未免太魯莽了。”
有個議員想到這一點,也不禁匪夷所思的問道:
“聯合真打算就這樣開啟戰端嗎?選這種時候打仗,反而對他們不利吧……”
他們一致認為,這份宣戰文告根本是徹頭徹尾的瘋狂之舉。
“可是他們擺明了不服從就要打。不是嗎!”
“受災最嚴重的地區都在赤道附近。月球戰力沒受影響,大西洋聯邦歐亞聯邦也活得好好的。”
“況且戰爭可以刺激消費,有明確的敵人又能激發同仇敵愾之心:人類天性如此,從以前就是這樣啊!”
一人感嘆道。表明不解的那名議員顯得有些尷尬。
“只是,就算如此……”
“嚷嚷着喊打的可是他們哪?不是我們!”
眾人愈說愈氣憤,聲調也越拉越高,幾乎在場中辯論起來。狄蘭達爾環視眾人,出言勸阻。
“各位……”
卻見四周仍然爭吵不休,狄蘭達爾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身,高聲喊道:
“各位議員!請你們冷靜下來,各位的心情我懂,但若是連我們都不能把持,豈不是又要重蹈覆轍!”
看見議長激動的探出身子,白皙的臉龐甚至略略泛紅,議員們不由得閉上了嘴。狄蘭達爾看着眾人的臉,鄭重而堅決的重申:
“不管聯合如何挑釁,我們都必須堅持以對談尋求解決之道。”
他以真摯的語調向眾人訴求。
“否則,在前次戰爭中犧牲的人們將難以瞑目……”
的確,在這個議會場中沒有人求戰。誰都不想做第二個派屈克?薩拉。
“可是,月球的地球軍基地已經開始活動了!”
議長的話激起了國防委員長達科的危機意識。為了避免前次大戰的過失,評議會已禁止國防委員兼任議員,只要穩健派掌握主流政權一天,軍方人士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理念固然好,現況卻是不折不扣的紅色警戒啊!我們當然要做好迎擊態勢!”
一聽此言,狄蘭達爾便憂愁地皺起眉頭。
“軍隊一部署,民心會動搖,也會更加刺激地球軍方……”
“議長!”
聽他說得如此缺乏危機意識,達科國防委員長不由得站起來抗議。卻見狄蘭達爾嘆了一口氣繼續說,好像不再堅持似的。
“不過,那也是無可奈何吧……我們的心中畢竟也遺留着‘血腥情人節’的恐懼呢……”
“血腥情人節”――這個名詞隨即在議員之間激起連鎖般的戰慄。達科還站在那兒,臉色也為之一僵。
“血腥情人節”事件中,人類動用了核武。基於人道而一向避免使用的這種武器,卻被地球聯合軍用來攻擊“尤利烏斯七號”這座農業殖民衛星,由此也可看出地球聯合是怎麼看待調整者的。在那之後,中子干擾器強制封鎖了核武,但才沒過多久,能抵消中子干擾的反中子干擾器被研發出來,其機密又泄露到地球上去了。“尤利烏斯條約”雖禁止將核能做為軍事用途,但卻無法完全防止;對方既然提出這等無理的要求,只怕是早已不把條約放在眼裏……
無視於自己喚醒的這份恐懼,狄蘭達爾改以悲痛的表情提議道:
“關於防衛對策,還是請國防委員會提案吧……不過我們今後仍要更加努力,儘可能用對談來化解緊張情勢……”
議長的論調極其理性而和平,有些議員對他的心態頗感不耐,但絕大多數人依然贊同議長的意見。調整者不該失去理性。這份自負根深蒂固地盤踞在他們的心中。
“戰端若是以這種形式開啟,對那些推落‘尤利烏斯七號’的亡靈而言,無疑是正中下懷。懇請各位議員千萬不要忘了這一點。”
於是,議員們暫且都同意了。
他們不能讓那場大戰再次發生。
“阿雷克斯先生!”
到宇宙港來迎接的奧布大使館員努力在人潮中找出阿斯蘭,向他揮手。阿斯蘭此行的身分是卡嘉利派到“殖民地”的特使。辛苦地從人群中擠出來后,阿斯蘭小跑向大使館員。他在穿梭機上已經看到聯合國提出的共同聲明了。
“不好意思……狀況怎麼樣?”
阿斯蘭一開口就問道,卻見大使館員不樂觀地搖搖頭。
“不理想啊,‘殖民地’的市民們都氣炸了。”
那是當然了,阿斯蘭想到。站在“殖民地”的觀點,“尤尼烏斯七號”的災禍只是少數罪犯造成的,又不是全民的意志。況且,當地球上的人們還沒提出應變之道時,他們已經積極具體的打出防範對策,使地球免於減亡的命運,又在碎片墜落之後伸出援手、救助災區;現在地球不僅片面開出蠻橫的條件,還以戰爭相逼,任誰都會覺得是恩將仇報。
大使館員將阿斯蘭帶出出口,同時進一步解釋狀況。
“議長仍然一再堅持以對談尋求解決之道,也要求雙方繼續交涉……可是批評他軟弱的聲浪已經開始出現了。”
搭進中央軸的電梯,阿斯蘭神情黯然。幸好議長仍然傾向和平解決。他想着,這一趟沒來錯
——希望沒有來錯。
“使館已經向議長說明阿斯哈代表派特使來訪,希望儘快安排會談,不過……以現在的情況,恐怕有點難說……”
大使館員語帶保留,似乎對結果不抱期望。阿斯蘭也不禁頹喪。
“我明白了……”
他在焦急的心情驅使下來到“殖民地”,卻恐怕無法改變什麼。漫長的等待、空泛的會談——和卡嘉利之前做過的沒兩樣。要是情況不妙,或許連會面的機會都沒有。
自己該做什麼才好……?
阿斯蘭垂眼向外望去,看着那片逐漸接近的人工地表。
“好啦……再來呢?”
吉普列爾從容地在避難室里坐下,漫不經心地看着螢幕質問道:
“具體的攻擊什麼時候開始呀?”
這話問得極其輕佻,好像在問舞台秀幾時開演似的,但這時討論的卻是開戰時刻。貓兒捲起身子趴在吉普列爾的膝上,面前螢幕里的男子顯然一臉一不悅。
“哪有這麼簡單,吉普列爾。你也太性急了些。”
這個語帶不耐的壯年男子,便是大西洋聯邦的現任總統。
“‘殖民地’還在用各種方法要求繼續協商,地球上也還有國家反對那份聲明和同盟關係。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好太強硬的……”
“啊唷,我不是早講過了嗎?”
吉普列爾厭煩地打斷這位總統的話。他膝上的黑貓伸了一個懶腰,跳了下去。
“只要我們一對‘殖民地’發動攻擊,這些聲音都會消失的。”
聽他那副對小孩說教似的口吻,總統的臉色更難看了,卻仍只是默默嘆了一口氣。身為地球最大國的代表人物,竟不能反駁一個比自己年輕十歲以上的吉普列爾,顯見“藍色宇宙”或其背後的力量有多麼龐大。但見吉普列爾繼續冷嘲熱諷道:
“那些傢伙消失之後,這世界還有誰能反抗我們?赤道聯合?斯堪地那維那王國?——噢,難道你怕奧布?”
一聽到這個國名,總統面有苦色。
“那個傢伙……也算是。”
他大概是想起之前進攻該國時的慘痛經驗吧,尤其是國家軍力因奧布普的反擊而損失慘重,以致於不久后就被迫撤退。吉普列爾哼了一聲,好像全不把這些事放在眼裏。
“哼,那麼一丁點兒大的國家。”
吉普列爾站起身,悠哉漫步的爬上梯子,一面從木櫃裏取出酒瓶,一面開口道:
“這世界啊,不過是一套系統罷了。需要有人來創造,也需要有人來管理。”
他一手捧起玻璃杯,另一手為它加進冰塊。
“沒有人來管理,庭園也會荒蕪的。誰都想在自己的庭園裏種上喜歡的樹、鋪上草皮,讓花兒開得更美麗,不是嗎?雜草就要拔掉。”
這廂說得起勁,那廂卻只是板着一張老臉。吉普列爾也沒多理采他,繼續在杯子裏注入醇厚的琥珀色液體。
“可是任由雜草叢生,那還能叫美麗嗎?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自由?”
“吉普列爾……”
一臉困惑的總統先生想開口表示意見,卻被吉普列爾志得意滿地打斷。
“管理完善的場所、東西——安全的,任誰都喜歡的嘛。人們以往不斷的努力,不就是為了讓世界達到這樣的境界嗎?建造城市、製作工具,或是制訂規則呀。”
人們所期望能締造出一個有秩序的世界。為了使自己更容易生存,人們又改變環境、設計出各種網路,然後為了使網路順暢且持續的發揮功能,又制訂出規則,並依循它而生活。
“現在我們得到一個機會,可以把這套系統發展成前所未有的大規模啊!”
吉普列爾笑得好開心。對他來說,這次的災難簡直求之不得,正像是為打造新秩序而進行的事前準備一樣。所謂的調整者,在他眼中也不過就是有礙觀瞻的園中雜草,只要能夠連根拔除,創新系統的基礎就大工告成了。重新塑造一個世界——還有什麼工作比它更富創造性、更有意義呢?
他的腦中只有這份春秋大業,早就擠不下別的事情。
“所以,我們就快點出兵打一打、快點進展到下一個好玩的階段吧。為了我們‘理法’的美麗庭院——為了建構新的世界體系啊,知道嗎?”
“現在,我必須向全世界的同胞宣佈一項非常重大且令人遺憾的消息……”
大西洋聯邦總統所發表的緊急聲明傳遍了地球和“殖民地”,每個國家的人都屏息聽着,就連“智慧女神”上的乘員也不例外,熟睡的乘員甚至被警報給叫起來收看。
“——為了打破這個僵局,我們進行過無數次協商,至今卻仍然無法得到令人信服的答覆。犯下這場空前恐怖行為的犯罪集團依舊逍遙法外,而‘殖民地’政權的包庇縱容,無疑是對我們莫大威脅。”
畫面中,總統的神情就像是遭人背叛的憤恨,向著電視機前的民眾痛陳敵人的罪惡,以及此舉出於何等的無奈,但對熟知事實真相的真和“智慧女神”船員來說,這根本是天大的鬧劇。恐怖分子全被殲滅了,己死的人要怎麼引渡?他們甚至能推論,犯人駕駛的機型就是被當時也在場的“柏忌一號”給公緒於世的,如今竟有這般以偏概全、借題發揮,分明是人為的操弄。
“——因此,如同先前的警告,我在此正式向‘殖民地’現行政權通告;自今日上午零時起,地球聯合各國即進行武力驅逐。”
“開戰……?”
“豈有此理……!”
——又搬出這種指鹿為馬、以非為是的說辭……!
兩年前的大西洋聯邦攻打奧布,用的也是同樣的手法。仗着大國的聲勢,巧立連小孩都騙不了的名目,企圖以蠻力強迫對方屈服。敵人的這種行為,再次挑起了真的憎恨。
就在宣戰通告前不久,建造在“殖民地”前方的札夫特軍事太空站陸續有戰艦和MS機隊出動。和呈短管環狀的軍事總部相比之下,全長一七0公尺勞亞級軍艦也渺小得像玩具船一般,但在其後方巍然現身的船形結構體,卻龐大得讓人一點也看不出是船。
大型航空母艦“罔多瓦”——船身全長達一二OO公尺,儼然是一座活動要塞。單單是MS用的彈射跑道就有十六條之多,內部甚至還可以收容軍艦。在這艘巨型母艦里,伊扎克?玫爾正率領着玫爾隊待命,準備迎戰發自月球基地的地球聯合軍。評議會雖己動用各種外交手段試圖平緩事態,敵軍的部隊卻仍在向“殖民地”一步步挺進,因此防衛體制也不得不採取行動了。戰事有可能在部隊出發之時就爆發,也有可能只是劍拔弩張的對峙上好幾日。
不幸的是,“罔多瓦”的警報卻比預期要來得早太多了。
伊扎克衝出軍官室,飛快地前往MS甲板,在半路上遇到迪亞哥。迪亞哥表情苦澀的問道:
“喂,這是開玩笑吧?”
伊扎克沒有搭腔,只是向老戰友瞪了一眼,繼續往駕駛員更衣室去。他也希望這趟行軍只是出來虛晃一招。前次大戰距今才不過兩年,兩軍當時付出了多大的犧牲,現在竟然又要開戰——如果只是個惡劣的玩笑,那該多好!
儘管如是祈禱,那份宣戰聲明卻沒有被撤回。敵人將不會自動在眼前消失,那麼身為軍人的自己,只有克盡護國的義務了。伊扎克換上純白的駕駛裝,和迪亞哥一起跳進各自的座機。
——到頭來,居然還是落到這種結果……!
伊扎克強忍着心中的苦意呼叫管制。
“心宿二、新銳一號焦耳隊,伊扎克?玫爾出動!”
伊扎克的“斬擊型薩克幽靈”射出弱射跑道,背部裝備着MM1——M826多頭蜥式光束格林機炮,腰部後方則裝備着近身戰用的MA—MR劈刀式光束戰斧。迪亞哥的“炮擊型薩克戰士”緊接在伊扎克之後飛出——不光是他們,航空母艦的每座閘門都接連射出一架又一架的MS,在空中迴旋着奔向前方迫近中的地球聯合軍艦隊。
“第一戰鬥群即將進入戰鬥圈。所有機體,自由攻擊!”
管制員的聲音混着雜訊傳來。幾乎就在同時,持續接近的兩軍MS隊展開了炮擊。無數光條劃過漆黑的虛空,還在布署的MS機隊隨即有數架為之貫穿,轉眼間便在爆光炸成碎片。無聲的
殊死搏鬥越演越烈,哀嚎與閃光聲都被封鎖在絕對的黑夜中。
光束在真空中不會擴散,因此不管射得多遠,它的威力都一樣強大。戰火初開之際,決定生死的只有運氣,與戰枝幾乎無關,伊扎克卻絲毫不畏懼地逆向穿梭在光束的驟雨之間,倏地逼近敵方戰線,抽出腰際的光束戰斧便朝陣前一架“刃式L”劈去,而且僅在會機時就交將它一斬為二;當爆炸的火光從後方射來時,他已經瞄準了下一個獵物——一架聯合的次世代MS,GAT——04“威達”。瞄準鏡中的敵機來不及反應,光束格林機炮已經打上了它的驅體。
一架橘色的“薩克”也僅在片刻間便已深入敵陣。只見它的突擊槍接連射出光束,向敵艦的龐然船身掠去。不一會兒,輪機部被射穿的戰艦便在高高的火焰中四散。
“我們落後給海涅?威斯坦弗斯啦!”
瞥見友軍機的活躍,連續擊落兩架“刃式L”的迪亞哥不忘大聲叫好。碰上他們這樣的戰鬥駕駛,自然人仰賴OS輔助的駕駛技術根本難以應付。聯合的MS和戰艦卻是前仆後繼地湧上前來,一架擊落竟有兩架補上。
“可惡!什麼嘛!根本沒完沒了!”
迪亞哥咒罵著,舉起份量十足的光束炮對準一艘敵艦。光束筆直地劃過空間,從戰艦的側腹貫出,隨火光而脫離戰線的敵艦後方卻有更多的軍艦繼續挺進。地球聯合軍原就有數量優勢,在這場戰鬥投入的戰力更多達不合常理的程度,扎夫特的駕駛員素質再怎麼精良,也難以扳回這種劣勢。
“可惡,該死!保持防衛線!”
伊扎克感到一絲焦躁,一面向自己的部隊喝叱道:
“讓他們看看宇宙是誰的天下!”
開戰的景象,在極遠的另一處宇宙空間也能窺得一二。
“殖民地”的軌道邊緣,有數艘地球聯合軍阿格曼儂級的戰艦停泊在小行星後方。其中一艘名為“納坦雅胡”的艦橋上,有一名操作員向艦長秉報。
“計劃正依照預定進行。作戰認可。主隊己展開戰鬥。”
“很好,那我們也行動啰!”
作戰進行得很順利。艦長想到自己擔負的使命,臉上堆起滿足的笑容。
“這一次我們要讓調整者知道,在這蔚藍純凈的世界裏絕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納坦雅胡”和其僚艦釋出了一支數十架“威達”組成的MS機隊,每一架機體的雙肩都扛着大型的飛彈發射器。這支部隊被稱為“十字軍”,發射器里的每一枚飛彈都印着清晰無比的核能標誌。
有一架遠距離偵察型“基恩”正在附近宙域哨戒,即刻察覺這支暗渡陳倉的機隊,也瞥見它們肩上的巨大飛彈。
這項情報立刻被送往母艦。
“全市己完成港口封鎖。”
“警報發佈呢?”
“為了避免恐慌,記得要軍警也待命。”
命令和報告匆匆地往來於議員和秘書官之間。他們都在艾普立留斯市評議會大樓的議長辦公室內。
“問防衛軍的司令官——最終防衛線配置得如何?”
狄蘭達爾也顯得神情緊迫,才剛向秘書官連聲指示完,馬上又聽取電話那頭的報告,應對和答覆令他忙得不可開交。
“——不,撤離勸告等最後一刻再說,一旦撤離,我們就無處可去了。”
聽到狄蘭達爾的話,眾人都流露出一抹凄切而悲愴的神色,但又聽得他語氣一轉,像是鼓舞眾人般的毅然說道:
“不論如何,我們都要守住‘殖民地’!”
這時,一名秘書官的聲音彷彿撒裂了室內嘩然的氣氛。
“議長!”
在場的人頓時全向秘書官望去,但見他手裏握着聽筒,臉色灰白如紙。眾人當下明白,他們一向不敢在嘴上提起的那份最深沉的恐懼,已經發生了。
“核子攻擊隊?從極軌道方向?”
全軍即刻迎擊來自極軌道的敵軍核攻擊隊——看到這通電文,伊扎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麼說來,另有一支帶着核彈的別動隊正由完全的死角方向接近“殖民地”?伊扎克不由得張望起四周滿滿的MS和艦隊。
“那這些傢伙……難道全是誘餌?”
擊落一架“刃式L”之後,迪亞哥也忍不住慘叫一聲。
“可惡——!”
伊扎克咆哮着將噴射推進器開到最大。不顧身上承受的強烈加速度,他甚至更提高速度,而迪亞哥以下的其它扎夫特機也轉往同樣的方向,打算脫離戰線。一架“威達”追上來試圖阻止他們,迪亞哥馬上掉轉回去將它射穿。
“伊扎克!快點!”
迪亞哥在後方向他呼叫。
“不能讓他們攻擊‘殖民地’!”
“還用你說!”
伊扎克回吼道,卯足全力奔馳在宇宙中。
“就快到了,各位。”
在“納坦雅胡”艦橋上,艦長看着逐漸逼近“殖民地”的MS隊。
“就讓一切在這一戰結束吧——為了我蔚藍純凈的世界。”
他已經確信成功屬於自己。內建有反中子干擾器的核彈已經進入目標射程,就算敵人現在察覺並採取行動,也趕不及飛彈的速度了。
就這樣,那幫礙眼的太空怪物將會全數死在我軍的神之鐵槌之下;是的,只要再過幾分鐘——
卻在這時,操作員的報告給艦長潑了一盆冷水。
“紅二二β有三艘納斯卡級!其中一艘有沒見過的裝備!”
艦長立刻望向螢幕上映出的光學影像,心想那恐怕是十字軍部隊驚動而出來迎擊的。只不過,區區三艘戰艦縱使擋得住MS,也不可能攔截所有的核彈。
話說回來,中間的那艘納斯卡級的確看起來怪怪的,其艦首前方多了一根長長的突出物,連着好幾層細長的羽狀板,有點像複葉的直升機螺旋槳。那會是什麼兵器呢?目睹敵艦的怪裝備,“納坦雅胡”上沒有人猜得出它的用途。
整齊排列在那部裝備上的羽狀板,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微微振動了起來。
“——那是?”
伊扎克的視野總算捕捉到那些機影時,領頭的“威達”已經發射了飛彈。
“可惡——!來不及了!”
他簡直急得快要瘋掉了,但還是全力攻向飛彈,只可惜距離實在太遠。飛彈穿過一道接連射出的光束,筆直地朝向緩緩自轉中的巨大沙漏群飛去。那兒有數十多萬的同胞生活着,而保護壁雖然能夠阻隔宇宙輻射和絕對零度的真空,卻無法承受任何一枚核彈的爆炸威力——一如“尤利烏斯七號”的悲劇。
“啊啊——!”
伊扎克想到自己即將看見的光景,悲痛得無法自抑。
已經無計可施。這兒再也沒有曾像彗星般出現、為他們擋下核彈的那群人!
就在此時,正在接近的一艘納斯卡級艦首迸出白光。
幾乎在那片光芒照射的同時,即將撞上衛星外壁的核彈爆出了閃光;不只是已發射的飛彈,連那批MS部隊肩上的飛彈發射器也全數被陣陣白光所包圍,其後方的地球軍艦腹部亦綻射出同樣的亮光。膨脹的光球轉眼間便吞噬了那些MS和船艦。
伊扎克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一時不明白自己看見了什麼。
“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眩目白光散去后,曾經是敵軍布署的那片宇宙已經空無一物。
從螢幕上發出的白光,遮覆了辦公室里的每一雙眼睛。
中子潰散器——只是一具裝備在納斯卡級的裝置,便令那裏所有的核彈自動爆炸了。
人人都為眼前的景象所震驚,沒有人注意到狄蘭達爾臉上有個一閃即逝的奇妙表情——與現場氣氛完全不相稱的從容笑意。
“核彈全數被擊破,敵軍也完全消滅了!”
安靜的室內響起秘書官轉達的前線報告,議員們頓時輕了一口氣。他們又一次避過了這場始料未及的核子危機。
“量子透鏡己蒸發,潰散器制動開啟。系統功能正在停止。”
中子的高速運動會引發核子分裂,而中子潰散器能刺激核分裂使其失控,等於是從外部引爆核彈。說起來,它的照射範圍有限,且必須在無重力狀態下才能運作,再加上照射一次就要停機一次,有可能在下一次照射之前就遇上第二波核子攻擊,因此運用度還談不上穩定。
不過,這項裝置的意義極為重大。它不單單防堵了此次攻擊,也給了地球聯合軍一個警告;若敢再帶着核彈接近“殖民地”,遭受烈火焚身的將是他們自己。如此一來,堪稱最大威脅的核子攻擊便能再度受到封鎖。
“真是的……受不了!”
想到這場防於未燃的悲劇,一名議員忿忿罵了一聲。
“幸好中子潰散器及時趕上。”
“還真是可貴的一擊啊!下次恐怕……”
眼見眾人紛紛吐露心中的安慰,狄蘭達爾做了一個結語。
“我們姑且期望……願事情能就此告一段落吧!”
阿斯蘭也在同一棟大樓中。從使館要求與議長面談算起,已經過了數小時。在這段時間中,
港口被封鎖、全市也發佈戒嚴令,看樣子是與地球聯合軍發生了衝突,此間卻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同行的大使館員早己在房裏來回走了好幾百遍,坐立難安得像一頭動物園裏的熊。阿斯蘭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
“我出去一下……洗個臉。”
讓腦袋冷靜冷靜好了。自己雖是懷着滿腔熱誠而來,但在這種情況下,狄蘭達爾一定也正忙得無法抽身,看看情況,也許明天再來會比較好……
在洗手櫃洗把臉,感覺才稍微清爽了點。阿斯蘭來到走廊上,聽見走廊另一頭傳來交談的聲音,他凝神聽去,只覺得那個聲音無比清澈。
“——好的,可以。我都清楚了。還有多少時間?”
阿斯蘭不由自主地轉身往聲音的方向走去;那是個任誰聽過一次便不會再弄錯的聲音——但是……?
“那麼,你能再確定一次啰……”
一彎過轉角,粉紅色的長發躍入視線,當場令阿斯蘭錯愕地呆立。
“拉克絲……?”
台階上,粉紅髮的少女正在和兩名男子談話,被他的聲音引得轉過頭來——細緻雪白的肌膚、柔和纖細的輪廓,身旁還有紅色的哈羅——那分明是拉克絲。拉克絲認出了他,立刻燦爛地笑了起來,隨即輕盈地跑下台階。
“阿斯蘭!”
這聲呼喚也無庸置疑。卻見少女飛身跑來一撲、阿斯蘭便反射性的抱住了她。眼前儘是粉紅色的髮絲。
“啊,我好高興!你終於來了!”
“啊、咦……?呃……?”
阿斯蘭搞不懂。拉克絲應該在奧布才對,自己不久前才在淤能碁呂島和她道別,怎麼突然就跑來這兒了?為什麼?
愣了半晌,阿斯蘭才問道: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拉克絲笑得好開心,又緊緊抱住他。
“人家一直在等你呀。等你來……”
有一種不明究理的異樣感在心中升起。打從訂婚的那一天起,拉克絲對他從來不曾這樣親昵過……
阿斯蘭的困惑還在腦中盤旋,便聽得陪同她的男性謹慎地喚了一聲:
“拉克絲小姐。”
“噢,是,我知道了!”
在催促之下,拉克絲便放開了阿斯蘭,又向他嫣然一笑。
“那我們晚點見……不過,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好高興,阿斯蘭。”
說完,她就轉身走開,跟着那兩名男子一起走遠了。紅色哈羅骨碌地滾在她的身後跟着。阿斯蘭仍然有些茫然,只能目送她的背影,連叫住她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唷,阿雷克斯?”
突然有人從背後叫了他一聲,阿斯蘭嚇了一跳。回過身去,原來是笑容可掬的狄蘭達爾議長。
“對了,我跟你約了會面是吧?哎,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久。”
“哦……啊,不會……那個……”
阿斯蘭想打聽剛才看見的少女,卻又莫名遲疑了,這倒引得狄蘭達爾也有些不解。
“怎麼了呢?”
“不……沒什麼。”
阿斯蘭含糊以對。隱隱約約地,他竟覺得自己剛才看見的是個幻影。
“這……怎麼會?”
阿斯蘭總算能和狄蘭達爾面對面好好談了,地球聯合軍動用核武的消息卻令阿斯蘭不由得失聲叫出。但見狄蘭達爾嘆了一口氣,狀極疲憊地說:
“——我也很想這麼問,可是事實就是事實。”
他用遙控器打開了牆上的顯示器,映出新聞節目的畫面。主播讀稿的聲音聽來十分急迫。
“重覆為各位播報一次。昨天下午,以大西洋聯邦為首的地球聯合各國向我國發佈宣戰通告,並於戰鬥開始約一小時后,以飛彈進行核子攻擊……”
阿斯蘭看着畫面切換成記錄戰鬥過程的影片——先是以望遠鏡頭攝得的MS戰,接着便看到裝載着的地球軍MS機隊出現。看到這兒,阿斯蘭倒抽了一口氣,但見那些“威達”發射的飛彈隨即化成一片片白光。
“……所幸,負責防衛的扎夫特在狄蘭達爾最高評議會議長的指揮下,成功的在最終防衛線擊毀核彈——”
實在太不可思議——那段影片中令人不解的爆炸景象,讓阿斯蘭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只聽得主播又說:
“——目前,地球軍已經撤退到月球基地,並也停止攻擊,但情勢仍然十分緊張。”
——那些人在搞什麼鬼……
阿斯蘭努力抵擋心中那股虛脫般的乏力感。他雖然清楚戰爭是怎麼回事,親眼目睹它的發生,卻仍然令他戰怵不己,特別是發現地球聯合軍如此不擇手段、根本就打算要藉這一戰消滅全‘殖民地’之後。
這下子輪到“殖民地”群情激憤了。事情已經難有轉寰的餘地,阿斯蘭來得太遲了。
“你來坐吧,阿雷克斯。”
聽到這一聲關切的招呼,阿斯蘭才回過神,見狄蘭達爾正示意他坐下。
“冷靜點。至少事情暫時結束了。”
阿斯蘭仍無法從震驚中恢復,便只有依言坐下。
“當然……我們事前並非沒料想過,但畢竟還是很受打擊……想不到他們竟會這樣強迫開戰,而且二話不說就發射了核彈……”
狄蘭達爾也忍不住語帶苦澀。阿斯蘭聽着,只覺自己的意識彷彿麻痹。
“在這種情況下開戰就已經夠不合常理了,再加上這種行為……這樣的戰爭根本太離譜了。”
阿斯蘭像被帶動似的點點頭。這是單方面的暴虐。不過,戰爭不本來就這麼回事嗎?天底下沒有合理而光明正大的戰爭。就算有,也不過是某一方——或雙方——巧妙偽裝過的。
“——聯合目前暫時撤軍了,但我不認為他們會善罷甘休……”
狄蘭達爾一句一句慢慢思忖着,像是要摸索出個什麼結論。
“這次倒換我們民心大亂了。雖說是擋住了,可是再度面臨核彈威脅……”
這話刺中了阿斯蘭的心。
為什麼要下此毒手——這是“尤利烏斯七號”墜落之受害者的心聲。承受了痛苦的人們眾口齊聲地怨恨那些施予痛苦的人。
如今,“殖民地”的國民將發出不平之鳴——為什麼要下此毒手?
“問題才要開始呢……”
聽着狄蘭達爾的話里混着嘆息,阿斯蘭終於按捺不住的抬起頭。
“議長,那麼……!”
對方望向他,像是重又想起他的存在似的。阿斯蘭努力尋找適當的措詞:
“那麼‘殖民地’……經過這次攻擊……和宣戰通告之後……您打算怎麼應付呢……?”
一時情急,他說話也結巴起來。看見阿斯蘭臉上有求助般的神情,議長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們若因此而決定報復,那麼世界又將化為泥沼般的戰場……這個道理我懂。當然,我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這個人果然是懂的。他和自己一樣,擔憂世界將沉淪於泥沼深淵。
這一刻,夢幻的期待在阿斯蘭心底乍現光芒,但是下一句話打碎了它。
“——只不過,事態不可能繼續隱瞞下去。知道的人會愈來愈多,到時就眾怒難犯了——他們一定不願意原諒這種行為的。你要我怎麼辦呢?”
在狄蘭達爾的注視下,阿斯蘭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局勢已經往前次大戰那樣的進程演變,我能怎麼制止呢?核彈已經再一次威脅到我們的生命了啊!”
他說的是不折不扣的事實。阿斯蘭可以體會,國民絕不會就此息怒的,但他還是盡全力勸說。
“可是……還是請您設法阻止吧!議長……!”
眼見議長的神情有一絲冷漠,阿斯蘭的心回到了兩年前。當時他只身前往國防本部,試圖改變身為議長的父親的想法,而今會不會和當年一樣,到最後仍無法使對方明白自己的心意?
鼓起幾欲挫折的心情,阿斯蘭吐露了心底的想法。
“若是只被憤怒和仇恨左右,一味的互相殘殺,那是不行的!這樣下去……全世界又要陷入一場誰也得不到好處的戰爭中,求求您,一定要阻止這種後果……!”
“阿雷克斯……”
“我……我是阿斯蘭?薩拉!”
打斷狄蘭達爾的勸慰,阿斯蘭的思緒終於無法遏抑。
“就是在兩年前把戰火擴大到難以收拾,甚至在全世界散佈愚蠢至極的仇恨意識的那個派屈克的兒子!”
話一說出口,阿斯蘭頓覺心中的堤防潰決。心中糾結己久的那些晦暗思緒,澎湃着尋求宣洩。
“我相信父親的話是對的!我上戰場奪走敵人的生命,和我的好友廝殺……甚至在我察覺有異的時候仍沒有任何阻止,結果失去了一切……!”
過去的種種慘痛教訓都在他的腦海中盤繞着;夥伴們的死、因那些生命消逝而引發的憎恨、對基拉的殺意——還有,當他意識到自己親手殺了他的那一剎那……卡嘉利當時哭喊着,這樣就能得到最後的和平嗎?不可能的。等在戰爭終點的不會是和平,只會是一片完全毀滅的不毛焦土。阿斯蘭領悟到這種後果,才決定去阻止父親的愚行,卻還是什麼也無法改變。
阿斯蘭充滿懊惱地叫着。
是自己的父親招致了這等事態;他才是這一切慘劇的元兇。
“……可是!竟然還有人被我父親的那種言論擺佈,然後……讓結果演變到這個地步……!”
“絕不能再讓一切重演!那實在……”
阿斯蘭再也說不下去,只是激動的喘着氣。猶如全力疾跑之後的疲累,他靠在椅背上,別過臉去。
默默聽他說完之後,狄蘭達爾才平靜地開口:
“我聽真他們說過,‘尤利烏斯七號’的那些犯人們……”
阿斯蘭的身子隱約一僵,但聽得狄蘭達爾的聲音里充滿關懷之情。
“看來,那又讓你受了一次煎熬……”
“不,不會。我反而覺得知道比較好,”
阿斯蘭連忙答道,像是拒絕他的同情。
“否則我又要被蒙在鼓裏,永遠都不明白真象……”
“不是,我不要那個意思。阿斯蘭,你不需要為了他們而自責。”
狄蘭達爾探身向前,沉聲地安慰道:
“你會對薩拉議長抱持着全盤否定的成見,也許是無可奈何的結果……”
阿斯蘭不禁瞪着他。狄蘭達爾這麼說,難道是指父親並沒有錯嗎?可是在戰後否定父親的行動、選擇有宥和之路的明明是他啊!
父親做錯了,一個企圖消滅地球所有生命的人,他的做法有哪一點合理?
然而,狄蘭達爾的話卻像是要打動阿斯蘭頑固的心。
“只不過,就薩拉議長而言,他也不是一開始就那樣好戰的吧?或許他的做法是有些偏差了,可是……追本溯源來說,他一切的舉動也是基於保護‘殖民地’、保護我們,為了創造更美好的世界才是。”
阿斯蘭開始有些掙扎。
這話也沒有說錯……父親也只是選擇了他認為對的道路而努力着,起碼他仍是深愛國家,也願意保護它的。阿斯蘭並不質疑父親的這份心意。
“——很多人都是這樣,雖然有那份心意,最後卻做了錯誤的決定。而那些錯誤的言論或思想,也末必就能完整無誤的傳達出去,因為聽者也是用自己的想法和觀念去解讀那些訊息的嘛!”
“議長……”
阿斯蘭這才明白狄蘭達爾是在安慰自己,一時有些沮喪,想要婉拒他的好意,卻見狄蘭達爾態度極其冷靜,繼續向他分析道:
“‘尤利烏斯七號’的犯人們只不過是利用了薩拉議長的話,好使自己的動機正常化罷了。他們相信自己沒有做錯,因為在他們心中,薩拉議長說不定就是這麼說過。”
阿斯蘭從沒有用這個角度思考過這件事,一時不禁睜大了眼,聽得入神。
“所以,怎麼可以連你都被那種言論影響了呢?他們是他們,薩拉議長是薩拉議長——而你是你啊。不管你是誰的兒子。”
不可思議地,這些話漸漸的將阿斯蘭心底溫暖起來。沒錯……父親是父親,自己是自己,所以阿斯蘭否定了父親的做法,選擇走上違抗他的道路。理智上明明知道這一點,情感上卻一直沒有接受,一定是希望有人能對自己說出這些話。
“不要把那種事情當成虧欠,你對誰都不虧欠什麼。”
阿斯蘭一心一意的聽着,認真接納了對方說的話。狄蘭達爾慈祥一笑。
“你看,你現在不是為了防止戰火再度發生,千里迢迢趕到這裏來了嗎?——這樣就夠了。別把什麼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阿斯蘭像個孩子般的低着頭,不再像剛才那般衝動。回想起來,自己的確是懷有滿腔的罪惡感,所以失去冷靜、一個勁兒的窮着急,若是這種心態,不管做什麼都只是為了彌補良心上的不安而己。現在不是為個人思慮而妄自衝動的時候。
“話說回來,你今天能像這樣的來到這兒,我還是很高興啊,阿斯蘭。”
像是要鼓舞阿斯蘭的精神,狄蘭達爾露了一個誠摯的笑容。
“不,那是……”
“只要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心意,一定能拯救世界的。別人或許笑我是個夢想家,但這的確是我的信念。”
聽到這裏,阿斯蘭的胸中一熱。這麼說來,自己和夥伴們也是夢想家了。這位議長果然和他們擁有相同的理念。只見狄蘭達爾柔和的神情中流露着決心,繼續說道:
“所以,為了這份信念,我們一定要超越現在的難關……”
阿斯蘭彷彿覺得自己得到了某種回報。和父親在兩年前決裂那天的結局,似乎已在此刻被改寫了。
他靜靜坐着,卻有一股不合時宜的滿足感油然而生。面前的顯示幕仍然開着,新聞畫面上卻有了一頭粉紅色的長發搖曳,忽地擄獲了他的視線。
“各位!”
阿斯蘭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大大的顯示幕上,映的正是拉克絲楚楚動人的身影。
“我是拉克絲?克萊因。懇請各位靜下心來聽我說。”
阿斯蘭忘了言語,只是怔怔地盯着螢幕上的少女。看見他的樣子,狄蘭達爾淺淺一笑,但沒說什麼。
“日前的‘尤利烏斯七號’事件,以及因而衍生出來的地球聯合宣戰通告、和昨天的攻擊行動,都是令人萬分痛心的事情。再次突然遭到核彈的攻擊,我也和各位同樣的感到震驚和氣憤。”
那麼,剛才在這棟大樓里遇見的果真是拉克絲?——阿斯蘭還是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對勁,繼續注視着畫面。
“——但是,我在此請求各位,此刻仍要靜下心來,保持理智。”
輕甩着粉紅色的秀髮,少女朗聲向全民呼籲着,一如她在前次大戰中遭派屈克以叛國罪名通緝后在地下電台所做的那般。只不過——
“被憤怒主宰、呼喊恨意,將會引來另一場戰爭。”
——不是。這不是拉克絲。
阿斯蘭確定之後,隨即驚愕起來,便轉頭向狄蘭達爾看去。卻見對方做了一個苦笑。
“為了避免事態繼續惡化,最高評議會正在盡最大的努力。議會永遠崇尚和平。至今仍堅持尋求更理想的道路,並不輕言放棄。因此,懇請各位一定要相信他們。也相信議會的代表,狄蘭達爾議長……這一刻,且讓我們靜下心來……”
沒等少女那宛如選舉站台的演說結束,狄蘭達爾便自嘲也似的開口:
“你就笑吧,無所謂的。”
阿斯蘭啞口無言地看着他,他倒也沒有迴避,只是微微一笑。
“你當然知道的,對吧?”
“啊……”
阿斯蘭再次望向電視。
——那……這個少女,果然不是……?
“說來真是丟臉,我竟也要靠這種小把戲……可是,能怎麼辦呢?她的影響力不小啊,甚至遠比我要大得多了。”
阿斯蘭難以置信地凝視着在畫面中微笑的拉克絲。
——這是……冒牌的……?
少女以清澈的嗓音唱起歌來。那歌聲也和拉克絲的如出一轍。
戰後,拉克絲的聲望仍然不減,尤其在派屈克被打成戰犯后,曾倡導和平的她頓時形象大增,更多人拜倒在她的人格魅力之下。的確,比起聽一個政治家講大道理,民眾更願意聽拉克絲的話,但當政者就這麼利用一個假的拉克絲來欺瞞人民嗎?
“……我也覺得是笑話,可是我現在仍需要藉助她的力量。”
狄蘭達爾望向困惑的阿斯蘭。
“同時,也像我需要你的力量一樣。”
“我的……?”
阿斯蘭一時不明究理,,也忘了自己曾經對他的不信任。只見狄蘭達爾微微一笑,走出桌子,步向門口。
“跟我去看看吧。”
彷彿被他的氣勢所攝服,阿斯蘭答應了。
狄蘭達爾帶着阿斯蘭來到一處軍事氣息濃厚的機構,顯然不是持外國身份的他應該涉足的場所。不過狄蘭達爾似乎並不介意,也不解釋什麼,一徑領着他往前走。阿斯蘭有些遲疑,但也只能跟着。
來到一座閘門前,幾名扎夫特士兵已等在門前,大概是接獲通知。見狄蘭達爾點頭示意后,士兵們便以卡片鑰匙替兩人開啟了閘門。阿斯蘭一踏入門內,便為眼前的景物一呆。
機庫中,一具龐大的人型兵器沐浴在燈光下,周身呈未啟動模式的鐵灰色;從它頭上的一對角、一雙眼和直線型的機身看來,應該和“脈衝高達”等新型機屬於同一系列。它的頭頂還有一個角狀突起,背部有個大型推進器。呈倒三角型外凸的兩側肩頭備有光劍狀的物品,肩後方則各有一管加長的炮身,可能是光束炮。
“ZGMF—X23S‘救世主高達’——性能雖然不同,但是和‘混沌高達’、‘蓋亞高達’與‘深淵高達’那三架幾乎是同時期開發的。”
狄蘭達爾仰頭看着它,略帶自豪地解釋完后,轉向阿斯蘭。
“若說我希望把這架MS託付給你……你會怎麼做?”
阿斯蘭的警戒心立刻浮現。
“……您是什麼意思?要我再回到扎夫特?”
他以僵硬的語氣反問,卻見狄蘭達爾隨便搖了搖頭,好像突然沒勁似的。
“嗯!……不是,就只是我說的那樣而己,託付給你就好——唉,要是從手續上來講,也許該那麼做就是了。”
問題哪有這麼簡單。阿斯蘭身上還有一條逃兵罪,況且又是派屈克的兒子,就算是議長這麼說,像自己這樣的人也應該沒資格保管如此精良的戰機才是。
更重要的事,阿斯蘭至今仍然對駕駛MS一事懷有強烈的排斥意識;又加上剛才看見的“拉克絲?克萊因”。
眼見阿斯蘭面露疑色的看着自己,狄蘭達爾便像吐露心聲似的說道:
“面對這次的事情,我的想法就像我的拉克絲?克萊因剛才說的一樣。可是別人——各式各樣的人和組織……處在那樣錯綜複雜的思緒下,我很難讓事情朝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去走……”
這是事實,阿斯蘭也親眼目睹過。在奧布,卡嘉利的意見也往往被各方人士的考慮推翻而遭到打消。
“所以,我總是希望思想相同的人能夠站在同一陣線。”
狄蘭達爾直視阿斯蘭,眼神十分直摯。
“我當然想盡量避免戰爭,但總不能就此束手而任由別人來消滅我們——所以,為了那最後關頭,我希望你也能成為有力量的存在啊!”
“議長……”
他明白議長的話,可是——阿斯蘭不願意再擁有力量了。不是害怕戰場,而是厭惡殺人。但是,原因不僅只於此。
擁有力量本身就是可怕。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該為何而戰、又要如何而戰。這樣的自己若得到力量,只怕又會像當時恨不得殺死基拉那樣誤傷了某個人。那太可怕了。
卻聽得狄蘭達爾語意堅定而沉穩的說:
“你經歷過前次戰爭,也為令尊的作為而煩惱、痛苦過,我想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應該都不會再走錯路了吧!”
阿斯蘭驚訝的看着狄蘭達爾,但見他的眼神彷彿已看透一切,也正注視着自己。
“要是我們走錯了,你也要導正我們……遺憾的是,導正錯誤也需要力量,是吧?……”
正因為紛爭不休,所以才需要力量——這是議長曾經說過的話。
處在爭端中,沒有人會聽一個不具力量的人所說的話。倘若有朝一日,這世上不再有紛爭,那也許表示眾己一致服從於正道與公理。但目前是不可能的。
狄蘭達爾的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就這樣,阿斯蘭的心意也因他的提議而動搖了。需要力量——阿斯蘭確實曾這麼想過。無論是在“智慧女神”的艦橋上,想到自己只能坐視時;或是站在卡嘉利的身後,卻只能默默看着她為世界局勢憂嘆時——是的,他確實想過。
阿斯蘭仍然不敢輕信狄蘭達爾。但是他也說了,正因為如此,在他們走錯路的時候,阿斯蘭可以運用這份力量予以導正。
阿斯蘭再次仰望那架名為“救世主高達”的機體,眼光已和剛才不同。
“我是臨時提起,不會要你馬上下定決心的。”
狄蘭達爾又補上一句,音調仍是一派沉穩。
“不過,你能做的、你想做的——你自己應該最清楚才是。”
他的聲音里隱含對阿斯蘭的一份信賴。阿斯蘭心中湧起很大的波動,有些意念似乎不再那麼堅定了。
被送回旅館后,阿斯蘭仍然思索着方才種種與狄蘭達爾議長的提議,一面踏進了門廳。所以他也沒有注意到靜悄悄的大堂里還有別人,直到一個輕快的聲音響起。
“啊!阿斯蘭!”
他吃驚地抬眼望去,隨即看見那個粉色長發的少女。
“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了呢!”
說著,拉克絲——不,是扮演拉克絲的那名少女,便歡天喜地的撲進阿斯蘭的懷裏,彷彿十足的天經地義。
“呃……啊,你……那個。”
眼見阿斯蘭舉措無度,少女便促狹地向他一笑,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聽得到的音量說道:
“我叫米亞啦!米亞?坎貝爾。不過有別人在的時候就要叫我拉克絲唷!”
明白這話的意思后,阿斯蘭不由得失望地別過視線。他可不想在這場鬧劇里軋一角。那個名叫米亞的少女卻還是挽着他的手,好像一點兒也沒注意到阿斯蘭的表情。
“哎,你還沒吃飯吧?對吧?我們一起吃吧!”
“啊?不,那個……”
面對她一個勁兒的邀約,阿斯蘭還在猶豫,人卻已被她拉着走進了電梯。
“阿斯蘭,你是拉克絲的未婚夫吧?”
“不,那個已經……”
是過去式了。原是雙方家長為兒女訂下的親事,卻因為兩個父親間的政治立場相異,派屈克便將拉克絲的父親西蓋爾?克萊因和拉克絲本人視為叛國者,然後——此外,在他們都發現了彼此真正的心靈伴侶后,兩人的關係又變得像是盟友一般。
不過,就某種意義而言,米亞的這麼一問,倒令阿斯蘭對她的態度不再感到彆扭了。她既是扮演拉克絲,面對阿斯蘭時自己也是在演一個“未婚妻”了。
“我看看哦,你喜歡吃肉呢?還是吃魚?”
走進頂樓的餐廳,兩人被領往貴賓包廂。米亞看着菜單,開心笑着對他說話。阿斯蘭心裏暗暗厭煩,卻還是忍不住往她的臉看去:柔和的臉龐、嬌秀的表情、清澈的聲音——和那個曾是自己未婚妻、又曾相伴渡過一段時日的少女竟一模一樣。他不忍心冰冷的拒絕她,只好默默的在她對面坐着。
“啊,對了。人家今天的演說,你看到了嗎?”
“呃……”
米亞熱切地探身向前,表情認真地直視着阿斯蘭的臉。
“怎麼樣?像不像?”
這種問法簡直是少根筋,阿斯蘭當下答不出來。單單是在這種場合談這個,他就有一種出賣拉克絲、甚至出賣了受騙的民眾的感覺。
她和拉克絲無疑是同一模子刻出來的。五官或許經過整形,但她的聲音、表演和幾個小動作全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此刻的蜜雅流露出本性,給人的印象便與拉克絲本人有些不同,但對一向只在螢幕上看見拉克線的人們而言,她的演技應該能輕易地騙過他們。不過,也許是阿斯蘭自己不願承認吧!
正尋思時,卻見米亞兀地消沉。
“不像……是嗎?”
“啊,不,不會……不會啦!”
一見她悲傷的表情,阿斯蘭不自覺興起歉意,含糊以對。
“啊,真的?”
米亞立刻懷着期待的眼神又探過桌面。在半強迫似的氣氛下,阿斯蘭只好點頭。
“是啊,很像啊。呃……幾乎跟本人……沒什麼分別了。”
說著說著,阿斯蘭越發覺得自己成了這樁詐欺案的幫凶,便又難過的陷入沉默,卻見米亞興高采烈地拉高了聲調,彷彿連他的不滿都能一掃而空。
“哎呀,我好高興!太好了……能聽到你這麼說,人家真的太高興了!”
感應到她的喜悅,紅色哈羅也轉動起來。這隻球型的機器寵物原是阿斯蘭送給拉克絲的禮物,但眼前這個應該也是仿的吧,做得相當精巧。
幾乎就要相信議長所言的阿斯蘭,唯獨對這件事無法釋懷。這個少女也是,對於自己假冒拉克絲欺騙民眾一事,難道她都沒有罪惡感?
“跟你說哦,其實人家一直都是拉克絲小姐的迷呢!”
不同於扮演拉克絲時,米亞此刻說話快嘴快舌地。
“我也喜歡她的歌,所以常常唱,結果就有人說我的聲音很像她……”
餐點端上桌了。她一面津津有味的吃着,一面衝著阿斯蘭笑嘻嘻。可是阿斯蘭卻提不起什麼食慾,只有勉強應和她的話。
“然後呀,有一天,議長突然就叫我去……”
“要你做這個?”
阿斯蘭故意夾帶了一點點不敢恭維的意味,但見米亞竟坦率地猛點頭。
“是!議長說,‘殖民地’現在需要你的力量——所以啦——”
這跟議長對阿斯蘭說的話一樣。莫名感到一絲苦澀,他別過臉說道:
“……應該不是你的吧,是拉克絲的。”
“是呀,可是現在……不對,不只是現在啦,大家永遠都需要拉克絲小姐的。”
她的聲音里有一種純粹如祈禱般的溫情,阿斯蘭不由得打量起她的表情。
“那麼堅強、又美麗、又溫柔……”
米亞以憧憬的眼神看着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隨即略顯寂寥地說:
“…米亞就沒什麼人要了。”
“啊……”
阿斯蘭頓時為自己剛才說的話後悔,卻見米亞已經先恢復開朗的神情,依舊熱切地對他說:
“所以,只有現在也沒關係。拉克絲小姐現在不在,而人家能代替她幫上議長和大家的忙,人家就很高興了。”
“米亞……小姐。”
阿斯蘭對她有些改觀了。她也正用她的方式為阻止戰爭而付出心力。姑且不論手段如何,她的熱誠與積極打動了阿斯蘭的心。
“能見到你,人家也真的好開心。”
米亞紅着臉說道,又忍不住將整個身子探過桌面。
“阿斯蘭,你對拉克絲小姐一定很了解吧?那,請你告訴我,她平常都是什麼樣子?她喜歡怎樣的東西……我想想,還有,她不擅長什麼呢?她又擅長什麼……”
像這樣的少女,也正為了同一份目標,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她能做的事。阿斯蘭的心意又動搖了。
坦白說,米亞所做的事情並不值得稱讚。但是為達目的,也許有時就是無法選擇手段。同樣的,自己也是。
至少,自己在這兒是被需要的。
——你在那裏要做什麼?
真的質問仍在耳邊回蕩。奧布有卡嘉利在等着,那裏卻沒有阿斯蘭能做的事。
——你所能做的、你想做的……你自己最清楚。
阿斯蘭仍在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