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章
又怕自己月子裏伺候不了董老爺,讓別的女人藉機爬了上來,所以便想藉著早產之由將董老爺綁在身邊,讓他心疼自己。
偏偏她身子骨好,董太太那段時日又讓人將她照顧的十分妥帖,所以即便是早產,她的身子也沒什麼虧空,就連生下來的孩子也不像一般早產的嬰兒那般虛弱,與足月的孩子沒什麼分別。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特地叮囑了張大夫一句,讓他想法子讓自己看上去虛弱一些,要有些早產的樣子才行,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可誰想到,就是這麼一句,如今卻成了別人的把柄!成了讓人懷疑自己的孩子不是董老爺親生的把柄!
董太太在旁嘆了口氣,抬手輕撫董老爺有些顫抖的手背。
「老爺,有些婦人早產確實與尋常婦人無異,說不定……柳姨娘說的是真的呢。畢竟張大夫已經去世多年了,有些事……」
「不用你假好心!」
柳姨娘忽然尖聲叫道,身子猛地向董太太撲去。
若不是旁邊有僕婦攔着,只怕真要撲到董太太身上。
董太太嚇了一跳,抬手掩在心口。
多年的教養讓她控制着沒有驚呼出聲,盡量穩穩地坐在椅子上。
「你這瘋婦!」
董老爺抬手將一個茶杯扔了出去,正砸在柳姨娘的額頭。
殷紅的鮮血順着臉頰緩緩流淌,柳姨娘卻彷彿毫無知覺,仍舊掙扎着試圖往董太太身上撲。
「是你!一定是你!你看不慣我的三郎比你的孩子聰慧!你不想讓我的三郎繼承家業,所以讓你的丫鬟去找了那王家!讓他們污衊於我!」
「污衊?」
董老爺坐在椅子中的半個身子微微前傾,似乎聽見了什麼可笑的言論。
「春蘭跟在太太身邊近二十年,若不是三個月前因為不小心得罪了你,你哭着喊着讓我處置了她,她又怎麼會被發賣出去!又怎麼會被王家買去!」
「是她!」柳姨娘嘶喊着指向董太太,「是她收買了人牙子!」
「那人牙子是你找來的!」
董老爺一拍桌子吼道。
柳姨娘一怔,旋即哭的更加大聲,「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不然怎麼那麼巧春蘭就被賣去了王家!」
「是啊,」董老爺恨恨的盯着她,「若不是春蘭這麼巧被賣去了王家,我又怎麼知道我養了十五年的兒子竟然是個孽種!」
十五年,親眼看着那襁褓中的嬰兒慢慢長大,從蹣跚學步到玉樹臨風。
十五年,親自教導日夜督促,看着那孩子從懵懂無知變得聰慧絕倫。
十五年的養育,十五年的期盼,以為終於開花結果的時候,卻被告知這果子其實是別人家的!人家現在登堂入室要來把果子摘走了!
這到底是憑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想到這兒董老爺只覺得喉頭一陣腥甜,眼前發黑隨時要暈過去的樣子。
「老爺。」
身旁的髮妻再次握住了他的手,面色擔憂。
董老爺強壓下這一口腥甜,轉頭看向與自己相伴二十餘年的妻子。
他自認是個合格的丈夫,雖然這些年獨寵柳姨娘,但也沒有因此而苛待原配。每月都按着日子去她那裏歇息,一切正室該有的待遇他絲毫都沒有少了她的。
但是很顯然,偶爾他還是會有些偏心。
比如柳姨娘看上了她的什麼東西,比如柳姨娘指責她的丫鬟得罪了她,這種時候他總是有些糾結不知到底該向著誰。
好在他的髮妻是個識大體的,賢良淑德,大部分時候都懶得和柳姨娘計較,只要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她大多願意讓着她。
當然,事後他會私下給她更好更多的東西以作補償。
而這些年來,唯一一次髮妻給自己甩臉色,就是春蘭被發賣的那回。
那畢竟是跟在她身邊近二十年的人,不是其他什麼死物,沒了這個大不了再換另一個。
可最後他還是受不了柳姨娘的哭求,狠心將春蘭賣了出去。
就是這一狠心,最後變成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回了自己臉上。
董老爺越恨柳姨娘,就越覺得對不起自己的髮妻,將手從她手中抽了出來,反手覆上她的手背。
柳姨娘猶自跪在地上嘶喊着三郎不是孽種,但顯然現在的董老爺根本就聽不進去。
「老爺。」
年過半百的老管家走了進來,俯身在董老爺身旁耳語了幾句。
董老爺閉眼咬牙握了握拳,扶着桌子站了起來。
「把這個賤人給我帶到前院兒去!」他指着柳姨娘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
僕婦立刻將柳姨娘拉了起來,拖着她就向前院走去。
董太太起身要跟上,被董老爺回身攔了下來。
「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回。」
接下來要處理的事實在是太過難看,即便是成親二十餘載的髮妻,他也不想讓她看到。
或者說,正因為她是他結縭二十餘載的髮妻,他才更不願意讓她看到。
董太太見他神情鄭重,便沒有再堅持,自己一人留在了內院。
前院,幾個穿着樸素的男女站在一間偏廳里,將本就不大的偏廳擠得滿滿當當。
這幾個人董老爺都見過,前幾日正是他們敲響了董家的大門,說三郎是他們王家的孩子,要讓三郎跟他們回王家認祖歸宗。
他當時只覺得好笑,現在回想起來,好笑的是自己!
眾人見董老爺過來,將被他們圍在中間的一個中年男子推了出來。
這中年男子身材高瘦,但因佝僂着背,所以剛剛被一群人圍在中間,董老爺並未看見。
這是在場所有人中唯一一個董老爺之前從未見過的人,也是唯一一個他寧願自己這輩子都不用見到的人。
饒是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饒是管家已經提前跟他打過了招呼,這一眼看去他還是有些站不穩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