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不僅開始自責,早知有今日禍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心疼依扎這個小子,從而將他調到主帳前,還不如將他留在新兵營里,任由那些人去嘲弄。

邊梁想着依扎那唇紅齒白的男生女相,額上漸漸出了一層冷汗。

此時營帳裏頭,邵楚峰甩開了依扎的手,背過身來,脊背挺直,像一支拉滿了弦的弓,撩一撩,都會震得人手疼。

依扎白嫩的臉漲的通紅,忐忑不安地捏着袖子,眼睛裏,一片茫然無措。

低聲咬着音道:「小的本名依扎,是康平縣人士,年方二十有五,因家貧未曾婚娶,元帥是否認錯人了?」

聲腔裏帶着康平這裏的方言的調調,並不如記憶中清沅那般清泠泠又帶着些許澀音的聲音。

「未曾婚娶?」邵楚峰品着這四個字,有些意外又迷茫,忽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回身望着低着頭緊張的像是無以復加的依扎,「本帥可曾問你是否婚娶?」

依扎忙跪下,解釋道:「元帥,小的,小的想着介紹下自己的情況,一時緊張,多說了一句!」

腳下的人慌亂的手腳無處安放,似乎不是作偽,可是,邵楚峰心裏忽地漸漸清醒起來,在他與東党項國及耶律國餘孽即將開戰的前夕,出現了一位容貌和趙清沅像足了九成九的一個人。

依扎臉上、兩鬢忽地有一雙粗糙的大手遊走,手心微涼。

邵楚峰的身影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依扎心口噗通噗通跳,額上的汗順勢滴在邵楚峰的馬靴上,依扎艱難地吞了口唾沫,依舊不敢動分毫。

臉是真的,並不曾易容,邵楚峰收回手,腳下人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邵楚峰淡淡掃了一眼,細膩如油膏,並不曾像一般男子那般粗糙黝黑,要麼是家裏老來得子當貴公子嬌養的,要麼便是女孩兒。

看着那微微鼓囊的胸口,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是女的?」

依扎將額頭貼到了邵楚峰的靴子上,低聲泣訴道:「小的該死,小的確是女兒身,實在是小的被逼無奈,一生下來便被母親當男兒養!」

「你是如何進的軍營?」

「小的是以引路的身份進的,未曾層層核查,是新兵!」依扎將頭抵在地上,老實答道。

見上頭一陣陣冷風溢過來,依扎縮了縮身子,一小團兒,像極了明錦怕冷的時候。

新年命婦朝拜,要在宮門外侯上一兩個時辰,也不知道,她是怎般熬過來的。

邵楚峰並未聽進去依扎的解釋,舉步走出了營帳,邊梁見主子從營帳里神色緊繃地出來,看了一眼營帳內隱隱約約跪伏在地上啜泣的身影,跟在了邵楚峰後頭。

邵楚峰直接去馬廄,將馬兒牽出來,甩着鞭子騎着馬出了營地,邊梁也不敢多問,默默地騎着馬跟在他後頭。

出了營帳的邵楚峰,耳朵兩邊都是呼呼的風聲,正月的西北方,風裏依舊夾着刀子,吹得人耳朵臉刀割般的疼,他不知道,他現在是想怎樣,他也分不清,這個是否是真的趙清沅,為何,他會分辨不出來?

這一刻他忽地有些疑惑,他對於趙清沅的感情,究竟是求而不得的執念,還是真的一往情深?

與當年在清沅墳頭上的祭拜,已經快九年,趙清沅,楊玹,彷彿都是上一世的人了,隨着明錦的出現,心裏空了八年的邵楚峰才重新湧入了活水,燃起了熱血。

而他何以確認沈明錦是趙清沅,不過是廣化寺老和尚的一句禪語,和凌波舞,如果現在有人告訴他,他新娶進門的夫人,不是趙清沅,軍營里這個女扮男裝的和趙清沅一模一樣的女子才是,他又該作何選擇?

他感覺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個摸不到出口的密洞裏。

日頭開始落山,夕陽的餘暉灑在西北一望無垠的黃土高地上,有三五隻霍雀吱吱喳喳地飛掠而過。

邵楚峰抽出腿上兩把薄如蟬翼的軟刀,對着霍雀群,一擊兩中,四隻雀兒「唰唰」地落下。

邊梁騎着馬趕到,將雀兒撿了起來。

邵楚峰淡道:「送給林衛下酒!」

邊梁想着今日的事,林小將軍也曾看見,心裏盤算着,不僅這四隻雀兒,一會讓伙房裏的灶頭再給林小將軍整治幾碟下酒菜。

趙允迪沐浴過後進屋的時候,便見着白氏靠在雕花大床上,上身歪靠在床欄邊,髮髻散亂,眉目愁苦,衣襟上還有褶皺,再不復以往精緻明艷又咄咄逼人的模樣,嗤道:「白二小姐,今個是想演一出苦情戲?可惜,本公子更愛看花樓里的娼優唱小曲兒!」

白氏側了下頭,眼珠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望向剛被放下而鐺鐺作響的珠簾。

趙允迪忽地一笑,如一朵邪魅的絹花,「白二小姐作踐起自個來,也絲毫不手軟,原來所說的毒蠍心腸,是連自己也能毒死的!」

陛下宣旨明日巳時三刻讓靜懿郡主進宮領二十藤仗,即便楚王跪在御書房外,陛下也無動於衷,這一回,是誰人也救不了靜懿郡主了!

二十藤仗,僥倖,或許可以留一條命,只是靜懿郡主,邵國公府少夫人卻自此讓京中貴婦不屑於口。

而讓家族蒙羞的婦人,歷來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削髮為尼,自此青燈古佛長伴餘生,一條,是自裁。

聽聞邵國公府老國公和老夫人一直在為此事奔走,可是事已至今,為了國公府的顏面,邵府是否會留下這麼一個讓府上蒙羞的婦人卻還是未知數。

想到這兩日為著靜懿郡主的事而鬱鬱寡歡的玉蝶兒,趙允迪對白氏的惱怒又添了兩層,望向白氏的眼裏,滿是鄙夷,猶如什麼骯髒的東西一樣。

白薇萱面上並無波瀾,趙清沅死了,她以為邵楚峰會和她一樣,在這種無望的痛苦中掙扎後半生,他卻枯木又逢春,沈明錦,青樓雛兒,當的了他這般愛重?

當得了宮門外登聞鼓的一擊?

趙允迪見白薇萱打定主意不理他,也不生氣,驀然換了副陰沉的臉:「不要以為圓了房你便能如何,母妃已經答應我,讓玉蝶兒進府!」趙允迪稍頓一下,仰了聲調道:「以平妻的身份!至於你,便是陛下沒有下旨休了,我也會將你禁錮在佛堂內,你白家若是還想保你,簽了和離書,可以接回娘家好生嬌養!」

白薇萱眸子微轉,抬眼看了趙允迪一眼,和離,這個和她成親了八年的男子,這些年見她,每一次都是將和離掛在嘴邊,她白薇萱,這些年到底做了什麼呢?扳倒了沈明錦如何,也扳倒了她自己,爹爹定是要和她斷絕關係的,肅王府此時也定是巴不得將她趕出府。

白薇萱忽地唇角綻開一抹冷笑,「趙允迪,你如果可以讓我見到沈明錦的鮮血染了裙衫的模樣,我可以同意和離!」

天尚未亮,沈明錦便已然穿戴整齊,釵環掛飾一樣皆無,只用一隻素樸的烏木簪子綰了發,那是邵楚峰以前送她的。

今日便是她進宮受刑的日子,當時敲登聞鼓的時候,她心裏便沒有僥倖,邵家已經敲過一回,帝王不會讓皇家的威信一而再讓臣子挑釁,寬赦一回是皇家格外的恩典,斷不會有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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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認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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