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半碗湯
長孫女難不難得的,夜太太不置一詞,只是她每每一想起長子不再娶妻,往後得終日孤寡度日時,她便得抹上眼淚。
靜國公見狀再次撫慰道:「好了,大郎的事兒,他自有思量,何況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也別太過擔心了。」
夜太太抹乾眼角的淚花道:「什麼自有思量,他就是受……她蠱惑太過!」
到底沒敢把葭寧長公主這大兒媳婦說出來,夜太太繞了繞舌尖改了個她來代替。
「閉嘴!」靜國公怒目圓睜,「此等混話再讓我聽到,可別怪我不念多年結髮之情!」
夜太太頓時被嚇得連淚都不敢流了,吶吶地點頭。
靜國公想到此事兒萬不可外傳,又囑咐道:
「當時在屋裏侍候的人,除了紗綾,也就大姐兒身邊的阿蒼了,大姐兒那邊我去交代,你好好交待紗綾,要是將你那混話給說出去半個字,不管往後是不是她泄露的,只要坊間傳上一絲半點兒,不僅她,連她老子娘一大家子都得沒命!」
直盯着靜國公滿臉狠絕到令她陌生的面容,夜太太此時此刻方真正認識到,她那番自以為不過是慈母勸兒的話,實則是多麼嚴重的一件禍事。
自松椿院出來,夜十一回到清寧院,讓阿蒼吩咐小廚房煮了碗紅糖薑湯,煮好了倒半碗給邱氏送去。
煮好了倒出半碗來,阿蒼沒讓阿茫送,自已提了食盒親自送到楦桃院,阿茫十分納悶地問夜十一:
「大小姐,這紅糖薑湯既是送給二奶奶治風寒用的,為何只需倒出半碗來?」
廚下煮出一大銀銚子來,別說一大碗了,就是兩大碗都有,為何卻只倒出半碗來送,阿蒼同樣不明白,但沒問,阿茫卻是個藏不住疑問的。
夜十一道:「我自有用意,往常母親在的時候,便時常說二嬸是個明白人,我想我的用意,二嬸自會明白的。」
就告一句自有用意,至於明不明白,端看個人修行了。
阿茫與阿蒼修行不夠,聽着跟沒聽一個樣。
至戌時,夜十一便讓阿茫傳膳。
一日三餐,除了松椿院有特別吩咐,說要到松椿院去用膳,要不然除了邱氏得早晚立規矩外,其他人都是在自個院裏用膳。
沒邱氏在跟前立規矩,夜太太又因今日口出禍言心中悻悻,胃口不佳,沒多大會兒便放下了銀筷,靜國公見狀,也放下了筷子,吩咐身邊的管事李忠到清寧院請夜十一到內書房。
夜太太勸靜國公好歹再吃點兒,靜國公擺手說沒胃口,夜太太心中責疚更甚,再不敢多言。..
李忠很快到了清寧院,態度甚佳地轉達了靜國公的相請。
夜十一沒多大驚訝,她正好剛用完膳,便問李忠:
「祖父可用過晚膳了?」
李忠人至中年,跟在靜國公身邊年頭頗舊,是個老人精,曉得夜十一人雖小,卻是個不能得罪的主,恭恭敬敬,半點兒不敢怠慢,笑得跟朵老花兒似的,回道:
「用過了,老奴過來時,老爺已先行到內書房,只等大小姐過去。」
夜十一再問了句:「不知今晚祖父的胃口如何?」
李忠機伶:「只用了半碗米飯。」
看來胃口不佳啊。
無需夜十一示意,不比阿蒼沉穩,但算有幾分機靈眼色的阿茫笑着上前,將早備好的小封遞到李忠手裏。
李忠是府中家生子,一大家子都在靜國公府侍候,他又是在靜國公身邊侍候的,得靜國公重用,曉得這小封是小主子的恩賜,沒推辭,接過道了聲謝便退下,先行回了松椿院。
待夜十一換了身外出的衣裳,阿蒼便回來了:
「二奶奶知道大小姐給她送了紅糖薑湯,還是半碗的,先頭看着食盒裏的紅糖薑湯有些發愣,愣過後沒多久便笑開了,說讓我回來謝謝大小姐,大小姐的心意,二奶奶收到了。」
夜十一點頭:「嗯。」
這回沒讓阿茫跟着,阿蒼提着八角琉璃燈引路,夜十一隻帶了阿蒼一人前往靜國公的內書房。
夜十一主僕倆剛進了松椿院,聽聞夜十一給自個母親送東西,夜瑞騰一下跑出江濤院。
因雖遵從靜國府公的家規,夜家男兒自四歲起便得離開父母獨住院落,但因着夜瑞夜祥年歲尚小,兄弟倆便做了個伴兒,住在一個院落里,且江濤院與楦桃院只一牆之隔。
兩個院落院門同向,跨出院門再拐個彎,另一個院門便到了,實在是近得很,要不然孩兒都是父母的心頭肉,邱氏還真捨不得,更放心不下。
不過說到靜國公府的家規,這一條實在讓邱氏有些不舍兩個年幼的兒子外,占靜國公府家規之首的,夜家男兒終身不得納妾,便是無兒無女,也只能過繼,什麼妾室通房亂七八糟的都不許有。
當年邱氏也是京城炙手可熱的公卿豪門貴女,她母親為她千挑萬選,當年比之夜二爺條件更好的青年才俊也有,最後她母親選中了夜家,圖的不是靜國公府這勛貴門第,真正圖的便是靜國公府家規中的第一條!
莫說當年她母親動心,試問整個京城豪門的母親為了自家閨女,有誰不動心的。
可惜靜國公府只倆公子。
夜家大爺早早便被慧目獨到的葭寧長公主點中尚主,尚主附馬自然不能有諸如妾室通房等亂七八糟的後院,可家風清明,嫡脈純正,自來潔身自好,到底要比那些用皇權強壓下來的不甘就範強。
想當年葭寧長公主看中夜大爺,何嘗不是看中了靜國公府這世代相傳如鐵鑄鋼澆半點兒違不得的家規。
夜家二爺現如今的吏部左侍郎她的丈夫,又被她母親眼明手快先為她搶到手,哪裏還有剩餘的靜國公府公子供眾誥命為自家閨女爭為佳婿。
邱氏每每想起當年她母親為她做下的盛舉,便覺得如今再怎麼孝順她母親都是不夠的。
再看榻几上擺着的半碗紅糖薑湯,邱氏不覺再次笑了起來。
大嫂是嫡長公主,素來住在長公主府,甚少回靜國公府,便是同大伯子回來小住,大嫂不必端着架子,她也不敢輕易上前攀那妯裏間的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