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八字箴言
董莉最近有點想家,俗稱的homesick。本以為一個人在國外呆的久了便不太會想家,誰知在一個毫無特色的深夜,呆在高級公寓裏,喝着高級紅酒,電視裏放着前幾日舞劇的錄像,孤獨來的毫無預兆。
上大學時,董莉有室友,叫廖圓。兩人從小就認識,那幾年彼此作伴也算過得開心。前幾年廖圓結婚了,便和老公搬去了另一個城市。
說起這件事,董莉身邊很多人都覺得神奇,怎麼脾氣不如董莉好,長得不如董莉好的廖圓倒是先嫁了。董莉不以為然,廖圓的丈夫,她看不上。
可是她看得上的人是什麼樣的呢?
追董莉的人很多很多,醫生,企業家,舞蹈家,甚至豪門,可是董莉總覺得他們還不是最好的。
最好的,還沒有出現。
“小莉?怎麼突然打電話回來?”媽媽的聲音顯得很興奮,顯然也思念着女兒,“有事?”
“沒。”董莉關掉電視,屋裏安靜的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我這邊工作告一段落,比較空,我想今年要不要提前回來。”
“好呀好呀。廖圓不是回來了么?過幾天廖科也放假,你們幾個小的又能湊到一起去了。哦,對了,樊星好像又卷到什麼案子裏去了……”
媽媽滔滔不絕地講着最近聽來的各種八卦。
“你說他當初要是和你一到出國,講不定早就平步青雲了。”
媽媽提起樊星時董莉心裏微微顫了。樊星,是個很優秀的人,不可否認。但是還不夠優秀,起碼他交友,或者說看人,特別是看女人的眼光不好。
可是,在所以她認識的男生里,包括那些還不是最好的人,樊星是特殊的。
為什麼會這樣?
董莉也很納悶。小學的時候,他只是個充滿話題的鄰居,同學,認識的人。到了初中,不在一個學校不在一個社區,所以關係就更遠了。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和他的父母“衣錦還鄉”,董莉和其他人驚覺,啊,他們是那麼厲害。那時候,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樊家的孩子和董莉的女兒真實般配。
長輩拉進關係的話語,有時候只是隨便說說的。但是小孩子倒是會記到心裏。
也不是說董莉因此就愛上樊星,只是她有了一個意識,樊星和她是一樣的,他們是一個層次的人。
這種意識隨着樊爸爸的事業越來越好,樊星自己越來越優秀而愈發強烈。
所以當那個女生和她說:喜歡樊星就自己和他表白啊,董莉是不屑一顧的。
她不是喜歡他,是想讓樊星回歸正途。
什麼是正途,董莉媽媽說:優秀,必須最優秀的還有再優秀,這就是正途。在人群里,不管何時不管何地,都會是最閃光的那個人,這才是正途。
為此,董莉從小就開始學各種特長,琴棋書畫能歌善舞,上廳堂下廚房,只要死不了就永遠不停止,為的就是隨時拉出來都能讓人喝彩讓人佩服。
你問這樣累不累,當然累。可是比起身體上的疲憊,暗淡無光的心裏折磨更讓她累。
可是,董莉這一切努力和拼搏在樊星那裏沒有得到任何積極的回應。
他的誇讚他的鼓掌,統統帶着一種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冷漠。好像她所展現的一切都引起不了他真心的關注。
就連廖科都會說:啊,董莉真的很厲害啊。然而樊星只會毫無感情地符合:嗯,是挺厲害的。然後繼續自己的事。他的目光從來不會因為董莉多停留一秒。
起初,董莉以為是她不夠優秀。可是當她發現樊星對待那個女生有些不一樣時,心情就變了。
那個女生太普通了,甚至比普通還要再差一點。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一點都不女孩子。
可是樊星卻關注她,甚至犧牲自己的時間,甚至她都不知道,也要為她做一些事。
董莉承認她不悅,但是這種不悅就像是家長看到自己的孩子折騰,走彎路時的不悅。
樊星和她是一國的,看着樊星就像看着自己。所以他不能被這種不上檔次的人連累,不能和這樣的人一起。
於是她動用權利,動用得根本不怕樊星知道。她甚至慫恿韓薇去死纏爛打,只是因為她希望樊星明白,他和蘇醒醒不是一類人,他們不應該混在一起。
可是,在樊星這裏,董莉總是事與願違。
之前過年吃飯時他當著大家的面暗示他和蘇醒醒在一起了。今天她回來時遇到樊星,問起蘇醒醒,樊星確定的告訴她:我們戀愛了。
白費心思。
董莉對樊星所有的言語和行為都是白費心思。不服氣,不甘心還是恨他不爭氣?心裏複雜的感情一下子讓她忍不住出言威脅。
然而樊星沒有高中畢業那年的憤怒和不安,有的只是一貫的冷漠。
“我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你所謂的像,不過是表像的相似。”
樊星一句話否定了她對他長久以來的所有看法。這話聽着就好像是在說:“少自以為是了,誰要和你一國啊?”
董莉站在原地,看着樊星離開的背影,沒有課本上的哀傷,有的只是憤怒。特別是當她知道蘇醒醒就算被她換了專業還是讀了IT,就算知道了樊星和她和韓薇的一切還是和他戀愛了。
她做的一切,不僅對樊星沒用,對蘇醒醒也沒用。這是一種失敗,被打敗的失敗。
於是像魔怔了一樣,董莉回到家,沒和父母說幾句就倒在自己的床上想着該如何懲罰他們兩。
次日一早,董莉想去各個人家家送點小禮物,順便打聽打聽情況。然而她才剛剛下樓就被自己爸爸叫住。
“你怎麼回來了?”爸爸的表情異常嚴肅,嚴肅到有些可怕。
董莉覺得奇怪,往日裏她回來爸爸別提多高興了。今天這是吃錯藥?
媽媽很快從廚房出來,對着爸爸就說:“幹嘛!我讓小莉回來的。”
“你讓她回來幹嘛!還嫌不夠亂么!”
“什麼話啊你!女兒回來是來幫你的曉得發。”
“幫我?她呆在國外就是幫我!”
這樣的爭吵猶如家常便飯,只是這次他們吵的居然是自己,這讓董莉覺得有些奇怪。
餐桌上,媽媽告訴她,爸爸的領導因為犯事被雙規了。而自己爸爸也沒逃過被調查。現在局勢不明朗,他們家很危險。
父母工作上的事,董莉從來不過問,他們也不會和她說。但是,這次回來,媽媽卻明說了希望帶着董莉去和幾個有權勢的人家太太見見面。藉著小聚的名義拉拉關係,看看能不能保一保爸爸。
於是一天一次聚會,董莉在那些認識但卻陌生的人眼裏看見了和樊星一模一樣的冷漠。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董莉早就忘了那天晚上的憤怒。她疲憊的躺在屋裏,聽着外頭的爭吵。
他們互相指責,互相對峙。
媽媽說要不是嫁給爸爸,她講不定都是舞團首席了,講不定早就和哪個富豪一起了。
爸爸說要不是媽媽當年故意隱瞞廖圓媽媽的事情,捅了廖和廖科媽媽家一刀,現在他還能找人家幫幫忙。
接着媽媽又說,她這麼做還不是為了爸爸的仕途。有廖科爸爸在,他怎麼能這麼快在部隊出頭。而且,是爸爸匿名舉報樊星父母在前,媽媽不過是有樣學樣。
夫妻間吵架,大多都是互揭老底。董莉一路聽下來,忽然意識到,廖科的疏遠,樊星的冷漠,可能是對他們一家人的鄙夷和厭惡。
這次,不該回來的。
董莉想走了,無奈機票早早定好了,不能改簽。
父母帶着她四處走動,卻沒幾個人待見他們。就算待見,也是待見董莉而已。
有天回來,媽媽和董莉說:“今天見得那個陳總挺喜歡你的。你覺得他怎麼樣?”
陳總,一個快五十歲,離婚兩次,還有三個孩子的中年老闆。董莉不是看不起暴發戶,而是覺得正常人都不會把這樣的人作為一個二十多歲優秀女孩兒的首選對象。
“媽,他兒子不都說了,他爸好多女朋友的。”
“那又怎麼了?他那些女朋友分手之後哪個不是事業生活雙豐收。又不是當二奶,他單身你也單身啊。媽媽也只是想,國外那幾個,你又看不上。不如回來看看自己人,好歹是一國的。”
這時爸爸也來了,對媽媽這種說法,他也不贊成。
“我們女兒誰不好找。”
“那你倒是給個誰呢?小莉也三十了,別人家孩子結婚生子,就連樊星都有女朋友。你女兒一個人在外面奮鬥,你關心過么?人家陳總怎麼了?離婚也好女朋友也好,在一起的時候都是一心一意的,分的時候也是好聚好散。你以為我是隨便什麼人都介紹的?我打聽過的,他前妻,他以前的女朋友每一個說他不好的。人家離婚,分手,不就是為了找到更合適的人么?”
“你也不看看他多大了?都和我稱兄道弟了!”
“拉倒吧你,現在誰願意和你稱兄道弟?”
董莉聽不下去了,在父母的對話里,自己就像一頭牲口,主人討論着如何把她賣出最好的價格。於是她跑出了家門,在街上遊盪到晚上。可憐的是,這幾個小時裏沒有人找她。
董莉回到家時,看見樊星正坐在自己家客廳。母親招招手讓她過來。
幾日不見,樊星顯得有些疲憊,但是眼睛的冷漠卻一如既往。
董莉聽說了,爸爸的案子樊星也有觸及。所以這多半是請來幫忙的。
只是,樊星不一定會幫這個忙。
話是這麼說的,但是董莉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希望樊星真的能提供一點點幫助,至少讓她不要被“賣”給別人。
然而媽媽卻提了蘇醒醒。
董莉看到樊星聽到“那個請我們小莉幫忙換專業的同學”時,嘴角的笑意,眼梢的冰冷。她抑制不住地想,如果樊星報復她,會是如何的狠絕。
恐懼讓董莉條件反射的打斷母親。他們並不知道這個所謂的幫忙,其實是一次坑害。
你說為什麼董莉會這麼害怕?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樊星婉拒了他們,他的父母也沒有再多追問。
送樊星離開時,他說:他不會落井下石。
董莉躺在床上反覆想着這句話。啊,這就是他們最本質的不同。
董莉恐懼的是不是樊星,是她自己,落井下石,伺機報復,乘人之危。
或許樊星的冷漠才是那些所謂喝彩所謂讚揚背後真實的嘴臉。沒人關心她究竟如何想,究竟有什麼感受,他們只為了自己的快樂而鼓掌喝彩,只是因為禮貌,甚至是學着旁邊的人有樣學樣。
“董莉,情感!注意你的情感!”
舞蹈老師的話忽然回想在她腦海里,董莉有些崩潰,她的情感,那些不好的,壓抑的,黑色的情感無處宣洩。似乎必須爛死在自己肚子裏。
可是她也害怕,如果那些情感沉澱在自己身體裏,會不會終有一天,她會淹死在裏頭。
所以第二天,董莉逃離了。
車上,媽媽不斷打電話,說她不管家裏,開車的爸爸沉默不語。分別前,他說:“家裏的事不用你操心。沒事就別回來了。”
董莉逃離了,也被丟棄了。一個沒有用的人,再優秀也不過如此。
於是她走了一年之久。
這次回來是為了工作,順便去看看半退休狀態的爸爸,給她介紹她決定結婚的那個律師。
爸爸經過那件事後整個人老了很多,洋女婿第一次上門,他也是寡言。倒是媽媽很開心。
“哎,對了。帶他去樊家打個招呼。”
“為什麼?”董莉不太願意。
“樊星也把老婆帶回來了啊。就你們高中那個和人打相打的女生。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之前陳阿姨還有那個胖子,老說你看樊星最後找的女孩子也就那樣,也沒你好。肯定是你要求太高。還說你要嫁不出去了。現在正好,帶他過去串個門露個臉,氣死他們。”
董莉無語,但是未婚夫似乎對董莉年少時的朋友很感興趣。
無奈之下,董莉一邊想着:這些人,關你屁事,一邊帶他遊街一般往樊星家走。
人還沒到,就聽見樊家前院裏蘇醒醒的大笑聲。她坐在樊星身上,樊星仰着頭盯着她,不知道說著什麼引得蘇醒醒笑的東倒西歪。
然後,突然間,蘇醒醒站起來,兩人不曉得又講了什麼,面色沉重。
董莉以為他們是吵架了,可是樊星搖搖頭,把蘇醒醒攔腰抱起。
前院裏,蘇醒醒大喊着,可是樊星不為所動,就這樣把她抱進屋裏。
此時未婚夫說:“他們很恩愛啊!”
董莉冷笑一聲,又想:關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