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象
商國。
崇華七年夏。
大雨傾盆,接連下了數日未歇,以致洹河大水沖堤,水漫而起,淹沒房舍數十,農田不計。
時八日,雨歇。
洹河堤岸,破曉時分,天際剛翻出一絲魚肚白,連夜頂着大雨搶修河堤的官兵們終於累癱在堤岸邊上,奉命搶修洹河堤壩的工部尚書沐青陽抹了一把頭上的汗,顧不上一臉的疲倦,仰頭看了一眼還飛着小雨的青灰的天空,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是落下去了一半。
三日的不眠不休,終於將河堤的缺口給堵上了,總算是不負皇上重託。
還來不及喘上一口氣,沐青陽的眉頭又緊緊皺了起來。
此刻河堤的險情雖是解決了,難民那邊也有四裕王商恆主持大局,賑災的事他倒是不擔心,而他如今牽挂的是家中小女是否平安。
自打河堤潰口之後,他奉命出來也有四五日的光景,小女那日意外墜崖昏迷不醒,也不知道如今他那可憐的女兒如何了?
沐青陽狠狠嘆了一口氣,鬢角的縷縷白髮讓他此刻顯得蒼老了許多。
正此時,遠遠有一抹青灰的身影急匆匆趕着而來,腳底下被濕滑的河泥滑倒數次,但臉上卻難掩歡喜激動的神情。
一路跌跌撞撞,來人總算到了離沐青陽數步開外的地方,便開口喚到:“老爺,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沐青陽身軀一震,恐是自己聽錯了,激動得抖動着身子趕忙迎上來人。
“沐安,你,你說什麼?”沐青陽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許的顫抖,加上幾日的操勞,也帶着些嘶啞。
沐安雖是年過半百之人,精神頭卻好着,特別是那一雙眼睛,不僅毒着,看人看事都是八九不離十。
見自家老爺如此反應,立刻喜笑顏開,又重複一遍:“老爺,小姐醒了,真的醒了,這不夫人叫我趕緊來知會一聲,免得您牽腸掛肚!”
沐青陽把沐安的話聽得真真的,確定一字不落,這才露出了歡喜的神色,拉着老管家沐安的手,激動得一直呢喃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雨停了,太陽露出了一角,金光萬丈,從天際徐徐而起,將沐青陽鬢角的白髮鍍上了一層金色。
皇宮,重鑾殿。
崇華帝也是一夜未眠,斜倚在龍椅上任由宮女替他揉按着發漲的太陽穴。
下跪一紫一緋官袍的大臣兩人,皆俯首貼地,大氣不敢出地盯着地面上。
少頃,皇帝低咳了一聲,清清嗓子,發話道:“沐青陽那邊情形如何,怎麼都還不見回話?”
尚書令侯淵老大人輕顫着身子微微抬頭,回到:“方才接到沐青陽遣人回稟,洹河潰口已經堵住,雨勢已歇,災情暫緩。”
侯老大人一邊回話,一邊用餘光偷瞄着皇帝的表情。
方才他面聖本就是為了回稟災情已控的喜訊,卻不料迎頭撞上皇帝勃然大怒,司天監主事劉方跪在地上,地面一片狼藉,可知劉方惹怒了龍顏,他不知所謂何事,還未開口說話,便被皇帝一聲厲喝嚇得跪在了地上。
回稟的事也擱置了下來,心裏也在暗暗揣度皇上龍顏大怒的原因。
身為兩朝元老,他從沒見過皇帝如此動過氣,也不知是這劉方說了或做了什麼不該說不該做的事,見此場景,心裏到底唏噓不已。
他不敢多問,皇帝也不說,劉方腦袋死磕在地,一分也不敢抬起來。
時間瞬間凝固住,壓抑得教他的那把老骨頭都快散架了。
直到方才,皇帝才平息怒氣問起沐青陽那邊的情況。
崇華帝挑了挑眉,臉上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些,揮手命一旁的宮女退下,這才將目光移向侯老大人。
“侯愛卿請起吧,方才是朕情緒激動了,沒嚇着老大人吧?”
侯淵謝了恩起身,“老臣沒事,謝皇上關懷。只是……”侯老大人看了一眼仍跪地渾身發抖的劉方,壯着膽子問到:“不知出了何事,竟教皇上動怒至此?”
侯淵看劉方時,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心道:誰都知道當今皇帝雖年輕,卻是賢明的君主,就是脾氣不好,劉方今日惹怒了聖顏,只怕凶多吉少了,唉!
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身為朝中的老人,他也只能對他表示同情。
侯淵不提還好,這一提,又把皇帝的火星子給撩了起來,只見其怒氣愈盛地拍桌而起,指着劉方的背,厲聲道:“你自己問他!”
劉方的身子抖得更加厲害幾分,微微抬了頭,離地幾分,衝著侯淵直喊冤枉。
“侯老大人,下官只是如實回稟天象,並無任何不軌之心,天地可鑒啊!”
侯淵一臉懵,皇上只是為了天象大怒至此?他倒是對是如何的天象好奇了幾分。
“你且說來聽聽。”
“下官夜觀天象,數日前發現熒惑一星熠熠,有言曰:‘熒惑星守之,則有水之憂,連以三年。’熒惑星現,主大凶之兆。昨夜下官在觀天象,發現熒惑星隱去,本以為凶兆不化而解,卻又發現金星凌日天象,也是主大凶,對江山社稷有害,而金星凌日則與熒惑星同生東南方,下官擔心……”
侯淵聽完,臉色立馬變得陰沉,眸光偷瞥了皇帝一眼。東南方,那不就是……難怪皇上動怒至此,劉方初入官場,有些舊事也難怪他不知,這才觸動皇帝的心結,惹得龍顏大怒。
而崇華帝聽罷劉方的話,廣袖下的大手緊握成拳,關節“咯咯”作響,那個傻子,竟然要與他爭這皇位,憑什麼?他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已經優待於他了,他卻是如此回報他的,教他怎能不怒?
察覺皇帝眼中的異樣,侯淵深吸一口氣,覺得此刻壓力巨大,兩次的天象皆是大凶,而且與江山命數有關,皇上怎能不動怒,更重要的是還和洵王扯上了關係,這可真是難為他這把老骨頭了。
侯淵沒有向崇華帝發表任何看法,反倒轉過來問劉方:“可有什麼破解之法?”
劉方聽罷,看看皇帝,又看看侯淵,欲言又止。
皇帝有些惱他,提高嗓門又是一喝:“有屁就放!”
劉方這才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子朝着皇帝一拜,顫着嗓音答到:“回皇上,臣觀天象,金星凌日出現時,天際有一無名之星乍起,星芒耀目,欲掩其光輝,又壓迫之勢,若尋得此星,或可解之。”
“此星在何方?”崇華帝眸光一亮,正聲問到。
“處於西北方向,此無名星主女子,近有災禍,初醒。”劉方如實回答,看到皇帝神色緩了不少,這才鬆了一口氣,這條小命估計算是保住了。
之前他也只是猜測,這顆無名星的出現蹊蹺,至於是否真的壓得主雙煞星,他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只好賭上一把了。
“西北方,近有災禍初醒的女子?”侯淵喃喃重複了一遍,隨即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心裏隱隱擔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