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潦倒之人
持續半個多月的降雨終於停止,八百里陵川迎來了久違的陽光,隨着眾多江河水流東去,意味着這片古老的土地即將開始新的生活、新的發展。
鍾揚這個名字很快成為全市、乃至全省媒體的寵兒,但是他拒絕了一切媒體的採訪,他喜歡安靜,更喜歡忙碌充實的救護工作。
居力對鍾揚這種寄人籬下的“還債”生活很不以為然,幾次鼓動他自立門戶,鍾揚始終堅持要履行完兩年的承諾,居力覺得不便逗留,就借口出去訪友,他雖然不清楚,跟着鍾揚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境遇,但是至少他敬服這個比自己小20多歲的年輕人。
邵雪卿的調動手續全部完成,把醫院的宿舍讓給了馬秀蘭母子。馬秀蘭非常聰慧,適應能力很強,很快就在醫院附近一家小餐館找了份工,做起了服務員;青伢子長得虎頭虎腦很招人喜歡,媽媽上班去的時候經常在醫院裏玩,有很多熱心的老人都愛逗他玩,日子倒也舒心。
鍾揚的工作很辛苦,幾乎24小時待命,很難保證正常的休息時間。馬秀蘭堅持要幫他清洗衣服,算是報答他的恩情,鍾揚拗不過她,給了她一個鑰匙。
一切都歸於平靜、平淡。
這一天晚上,鍾揚剛完成了一次出勤回到醫院,迎面碰到準備下班的張佳佳。
“喲,這不是咱們的小神醫嗎?難得一見啊。”張佳佳開起了玩笑。
“佳佳姐,你就別取笑我了,”鍾揚見她心情不錯,問她,“最近怎麼樣?”
“我還能怎麼樣?老樣子唄,上班下班睡覺,哪有你那麼能折騰,對吧?”
鍾揚裝出一副苦瓜臉,“咱能不能好好聊啊?”
“能啊,聊聊邵主任唄,或者聊聊那個叫馬什麼的也行,”張佳佳俏皮地繼續擠兌着鍾揚。
“有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說,不過有點……”
“有事快說。”
“那天的事情,我好像聽你說,他得了一身病,似乎因此被單位開除……”
張佳佳立刻繃緊了臉,“你什麼意思?”
“你別誤會,”鍾揚慌忙搖手,“我想告訴你,其實他沒有病,至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病。”
“你怎麼知道?”張佳佳突然鬆了口氣,卻又追問,“你當時只是跟他碰了個照面,你怎麼能確定他沒有那種病?”
鍾揚記得很清楚,當時張佳佳發飆之後沈斌想要動手打她,卻被鍾揚攔住,產生了肢體接觸,鍾揚暗運玄力印證過張佳佳的說法,結果是否定的。當然此時鐘揚卻撒了個謊,“嗅覺。”
“嗅覺?”張佳佳半信半疑。
“相信我,不管你從哪裏聽到的傳言,我能確定,他沒有那種病,你不必擔心。”
“我?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我跟他分房一年多了……”張佳佳沒來由地臉色一紅,心裏着實卸下了不小的包袱,自從那次衝突開始,她都是鬱鬱寡歡的,有心去做詳細的檢查,又怕影響自己的聲譽,此時終於一塊大石落地。
“如果真是因為傳言中所說,導致他被單位開除的話,他實在是很冤枉。”
“他活該!肯定是得罪了什麼人了。”
鍾揚笑着說,“他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他來糾纏你是不是因為連基本的生活都維持不下去了吧?如果能幫助他一些什麼,或許這個結就解開了,畢竟你們曾經是夫妻。”
張佳佳沉默着,顯然有些意動。
鍾揚接著說,“只要能說服他去做一個全面的體檢,用事實來攻破謠言,儘管幫他恢復工作會有難度,但是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挽回他的名譽,畢竟以這樣恥辱的方式離開自己的崗位,任何人都接受不了。我唯一擔心的是,你能否說服他。”
有一點鐘揚沒有提到,那就是原因,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會有人用這樣極端的手段去對付沈斌呢?張佳佳似乎慢慢也意識到了這點,“難道他得罪什麼人了?他原來在市建委工作過,手裏管過不少工程,他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在外面有了女人,我們大吵過一架,鬧得很兇,後來他不知道為什麼換到了文保局……”
“最好還是問問他自己吧,”鍾揚摸出了自己的手機,“用我的電話,可能方便些。”
張佳佳依言撥打號碼。
與此同時,在離醫院不遠的一個公園裏,沈斌手裏拎着一個酒瓶,滿臉的鬍渣、滿身的酒氣,通紅的雙眼渾濁無神,搖搖晃晃地走在林蔭小道上,打着酒嗝,對面交錯而過的行人紛紛掩鼻繞道。
沈斌苦笑着又喝了一大口,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嗆得彎下了腰。
“喲,這不是建委的沈大科長嗎?這麼久不見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一見面還給我行了個大禮,哈哈……”一人陰陽怪氣地說笑。
“可不是嘛!沈科長走路可要留神了,別不小心就——”又一人直接動手,按着沈斌的腦袋竟要抬膝蓋磕!
沈斌只是下意識用手壓住了膝蓋,卻吃不住勁兒,後退好幾步,驚出一身冷汗,酒頓時醒了大半,抬頭看着眼前的兩個人,卻都不認識,“你們是誰?你們想怎麼樣?”
“哈哈……”兩人放肆大笑,“大科長還真是貴人多忘事,不認得我們那就對了!聽說你現在被開除了,你已經不是科長了!”
沈斌是遼北人,在中原念的大學,畢業之後就在長宜的機關打拚,今年也就三十歲出頭,經人介紹認識了張佳佳並迅速閃婚,事業、婚姻都非常如意。尤其是在建設口子工作的時候,特別珍惜羽翼,輕易不與開發商、施工單位打交道,經手的工程也都是走公開招標流程,正因為如此,也得罪了不少人,結果一紙調令到了文保局,陰差陽錯之下遇到了一個令他神魂顛倒的女人,誰知就是一場噩夢的開始。
沈斌盯着向自己逼近的兩人,那種戲謔、那種輕蔑、那種肆無忌憚,令沈斌骨子裏迸發了血性,“你們想幹什麼?別逼我!”
“逼你又怎麼樣?你能把我怎麼樣?”兩人獰笑着掄起了拳頭。
沈斌重重地挨了幾下,猛然想起手裏的酒瓶,甩手就往其中一人的腦袋上砸去,“嘭”的一聲悶響,鮮血立刻從那人的額頭冒出。
另一人吃了一驚,衝著沈斌當胸就是一腳,踹得沈斌連退了好幾步摔倒在地。
被開瓢的那人頓時反應過來,追上去就是一頓狠踹。
沈斌佝僂着身子,雙手抱頭護住要害,嘴上卻是發狠,“你們倆的樣子我記住了,有種弄死我!千萬別讓我逮着機會!……嗚,呃……”
兩人下腳確實夠狠,眼見着沈斌漸漸動彈不了,遠處似乎有人過來,也不敢停留,匆匆離開。
沈斌全身傷痕纍纍,身板倒還算結實,半天緩過勁來,掙扎着站起來扶着樹邊,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夾雜着酒精吐了一地,此時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踉蹌着前行。
電話響了,沈斌看了一眼破碎屏幕,是一個陌生號碼,“你是誰?”
“我是張佳佳,你在哪裏?”
“你管我在哪裏?現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笑話,讓我自生自滅,你滿意了?”沈斌的心底其實還是充滿了後悔,可那又能怎樣?
“不是的,快告訴我,我有事跟你說。”
“笑話,你巴不得我早點死掉,你能有什麼事?還不是想看我笑話?我告訴你,我剛被人打了,你開心啦?不用來找我。”
“什麼情況?你被誰打了?快告訴我你在哪裏?”
“琴島公園南門附近。”沈斌覺得張佳佳很反常,反正自己這副模樣早就破罐子破摔,被前妻羞辱根本不算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