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夢魘
一眨眼,已是童年走了無數遍的小路,上面的石子都已經被磨得一片平滑,路人都打着傘撐着厚重的傘匆匆行走在路途上。
沿着一天寂靜的道路往前走,就能看見盡頭處愕然的站在一個身穿黑衣的人,而那群人面前的石碑上,呈現出一個男人潔白的面龐,男人笑得一臉溫情,像是在看此生的摯愛。
這樣的場景,讓這個冬天顯得更加寂靜,周圍的雪花淅淅瀝瀝的飄灑到墓碑上,站在旁邊的女孩輕輕伸出手拂去,很輕很輕,生怕驚動了這裏的人,她的手一路向下,最終停留在一行清晰的字上,上面清晰的刻着兩個字。
喬木。
女孩手中的傘早已不知去向,她靜靜地看着,像是要把餘生的一輩子都留在這裏,頭頂的雪花似乎都被觸動,慢慢柔軟了下來,混合著周圍一聲又一聲悲切的啜泣聲。
年邁的父親輕輕拍了拍喬一的肩頭,緊握着母親的手,悲傷地帶着泣不成聲的母親緩緩離去。
佟邵卓最後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男人,抑制住眼中翻滾的熱淚,摟着已經懷有身孕的蘇小阮轉身離去。
等所有人都離開以後,墓碑前的女孩才緩緩垂下了頭,長長的頭髮變得潮濕起來,順着她的臉頰垂落下來,終於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發出了低聲的嗚咽,她安靜的承受着大風從她身上呼嘯而過,刺進心臟變得沉痛無比。
“喬木。”她的心底像是灌滿了水,只要這個時候稍有風吹草動,她就要哭出來,脆弱得就像馬上就會消失掉。
“喬木,你又把我惹哭了,你自己說說該怎麼哄我呢?晚上沒有我陪你睡你會不會不習慣?你說你,要是一睡醒發現我不在你旁邊,心裏一定會突然梗住的吧,你讓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在這裏。”
她全世界的支柱終於轟然倒塌了,在無窮無盡的悲傷里快速溶解,再也找不到蹤跡,這麼無助,痛不可擋。
她抬起眼眸,溫柔的看向墓碑上的那個人,“喬木,我好累,好害怕……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們曾經一點一滴朝夕相處的回憶,可是現在只剩我一個人了。”
她的人生好像從這裏就被徹底的分為兩半,一半滿是擁有他的年華,而另一半是沒有他的餘生。
喬一閉上眼睛能看見的,全都是喬木站在她面前喋喋不休的教導,教她如何與人相處,教她如何愛別人,教她長大……
她緊了緊手心握着的白色藥瓶,“喬木,你別怕,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住在黑暗裏的,從小到大你都陪着我,這一次,我也不會讓你孤單,不管你在哪,不管迎來的是什麼,只要有你的地方,我都陪你。”
她安靜的笑了出來,笑得這麼恬靜。
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在女孩蒼白的臉上,滋潤着她慢慢變得乾涸的唇瓣,就連風聲都是悲切的呼嘯,哀切的呼喚着那個女孩……
“不要!”喬木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眼睛滿是酸澀感,他坐在床上,伸手扶過臉頰上的濕潤,慌亂的心跳還沉侵在那個噩夢裏,即使是已經緩和了十多分鐘,身上還是在不停的冒冷汗。
他最後緩緩轉過了頭,四面依舊還是醫院裏煞白的牆壁,混合著淡淡的消毒水味,他看着身旁還在熟睡的女孩,心臟才慢慢的安定下來,翻個身再次躺回去,伸出一隻手輕輕從她的腰部凹陷處伸進去,女孩就順勢轉了一個姿勢。
喬木看着她滾來滾去,最後還是穩穩的定在他的懷裏,女孩像是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滿意的舒了一口氣。
喬木看着女孩貓咪般的可愛模樣,嘴角不由得彎了起來:“還好是夢。”
不知過了多久,他保持着這種姿勢直到腿都麻了,為了不吵醒熟睡中的人,他還是選擇不動身,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沒好氣的罵了兩句:“整天只會闖禍,你怎麼能做那種事!真是白養你了。”
不知道女孩像是聽到了還是別的什麼,她鼻腔里發出嗚嗚的兩聲,扭了扭頭,手卻往喬木的腰際伸過去環住。
喬木心一軟,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女孩最後那個絕望而悲痛的慘笑,越想越不安,“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就在這個時候床頭柜上面的手機突然毫無預兆的響了起來,喬木幾乎是迅速就把它掛斷,他拿着手機看了看上面的來電顯示,他猶豫再三還是給電話那頭的陸亦興發了一條簡訊,從以往的經驗來看,陸亦興知道他在靜養,一般是不會一大早就給他來電話,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公司出事了。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一條新聞一早就以最大的頭版展現在視線里,標題“某企業高層經理對員工進行人身攻擊”,再往下一看,是一張清晰的視頻截圖,圖片上的女孩與此事睡在他身旁的人如出一轍。
他不由得搖了搖頭,嘴角輕笑:“果然是不負眾望的頭條啊。”
“老公。”喬一眯着惺忪的睡眼,從被子裏探出半個頭,兩手伸出被子外面伸了一個懶腰。
這一聲“老公”可把喬木哄得樂壞了,眼睛都笑得彎彎的,手卻連忙把喬一伸在空氣中的兩隻白花花的小手拉進被子裏。
喬一能感覺到,他這個笑顯然與以往的有些不同,忍不住問出口,“你幹嘛?”
“感覺要更疼老婆才對。”
喬一看了他幾秒,往身後挪了挪,嘴裏蹦出幾個字:“怪模怪樣。”
“有嗎?你想多了。”說著就挪到她身邊,笑得一臉詭異。
一大早就這麼殷勤的喬木……喬一反而覺得更加疑惑起來。
喬木的手穿到她的腰間,用力一攬,讓她再次整個人落到他懷裏,他笑了笑把喬一的頭髮捋到耳後,“我想出院了。”
喬一笑了笑:“想都別想。”說話間還在他額頭彈了一下。
就這樣的一個彈指之間,她的笑臉和夢中的重疊起來,從喬木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她吞下一大罐白色藥片的場景,不論如何都抹不去,深深的刻在他的心裏。
“抱着我也能發獃?”喬一不滿的揚起臉。
突然門外傳來了一個敲門的聲音,喬一忙不迭地從他懷裏蹦出來,隨手拿了一件大外套裹在身上,“請進。”
“該換藥了。”一個護士走進來,時不時的還用餘光瞟了瞟喬一,隨即在低頭拿紗布的時候嗤笑着搖了搖頭。
喬一被她的目光盯的彆扭得厲害,喉嚨口湧上一股乾燥感,站在旁邊砸了咂嘴,正要開口卻被喬木一個冷不伶仃的聲音給打斷。
“出去,把葯留下就行。”喬木臉色不是很好看,不悅的情緒全然閃着電光的眼神里表露無遺。
小護士先是一愣,隨後把紗布一放,走到門根時撇撇嘴小聲嘟囔:“有錢了不起啊,難怪是一家人,都一個德行。”
喬一莫名其妙的看着喬木,不知他一大早的又在發什麼脾氣,“那誰幫你換藥啊?我可不會。”喬一聲音由小到大的懟了一聲。
門口的護士聞言腳步一頓,轉過頭看了看喬一。
喬一走上前兩步,抱歉的語氣說:“實在不好意思,我老公平時不這樣的……”
她還沒來得及說完一句話,喬木就發出一個聲響:“我讓你出去,沒聽見?”
他的臉色難看得厲害,小護士心裏一陣驚悸,腳底抹油似的跑出了病房。
喬一很少能看見喬木這麼生氣的模樣,剛剛還春風滿面,此時卻像是長滿刺的刺蝟,她嘆了口氣,只好去找別的護士來幫他換藥。
“站住。”
聽到喬木沒有情緒起伏的命令,她突然停下腳步,不解的回過頭看着他。
喬木掀開被子,三步並作兩步走的跨到她身邊,拽起她的手腕拉着往回走,把喬一摁坐在病床上,“走,我們回家。”
喬一完全不明所以,兩隻眼睛跟着喬木的身影轉來轉去,看着他把自己的東西放進包里,眼神是非走不可的堅定。
他低着頭檢查了一會兒物品,又轉頭看向喬一,“你看看東西拿齊了嗎?”
喬一沒有去檢查,反而擔憂的看着他問:“你的傷還沒好,為什麼從一早你就想回家呢?”
喬木敲了敲她的腦袋:“傻瓜,你忘了我有私人醫生嗎?前幾天就想和你說這事了,但又覺得在醫院這麼小的床上和你擠在一起好像也挺不錯的,也就將就着住下了。”
喬一吃痛的捂着腦門:“能不能別老是敲我頭!”
他毫不客氣的又敲了一下:“不能。”
這完全是她沒料到的場面,剛剛喬木還在生氣,現在又變成這副模樣,喬一抿着嘴,歪着頭思索了一會兒:“男人心,海底針。”
沒過一會兒,喬木就讓陸亦興辦理了出院手續,他打開車門看着喬一,“上車。”
她完全不為所動,從小都是這樣,除了結婚那件事是她答應了的之外,他做的事情從來都不問她的意見,只覺得他替她決定的就是最好的,想到這裏她就來氣,“我要去上班,你自己回家就好。”
他扶了扶眉心,抬頭時揚起嘴角:“老婆乖,今天我們就不去公司了,我先載你去吃早餐。”
“我不想坐車。”正所謂給點陽光就燦爛,喬一也來了脾氣。
喬木頓了頓,把手裏的包放到后坐上,緩緩闔上車門,“那就走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