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否改變了我們
列車緩緩駛出隧道,眼前呈現出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與綿延開去的雪山相映成趣。
車窗上映出她迷惘的雙眼,她低下頭撫摸勃勁上的吊墜。“喬木”她輕啟紅唇,念出這個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名字。
情有幾種。
有由憐生愛之情,有報答之情,有日久生情。
但怎麼都比不上青梅竹馬那種刻骨銘心的感受。
“喬木喬木,我是你的誰?”她笑着問,少年停下翻書的動作,思索片刻說:“回不到過去的唯笑,不敢面對將來的喬一,我最疼愛的妹妹,是喬木的家人,你想要做那一個?”
“喬木,生日快樂!快許願吧!”女孩高興地叫,男孩看着她溫柔地說:“希望你永遠像個孩子”。
“喬木,你會不會哪天娶了老婆就不要我了”,少年似乎有些生氣,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門。晚上卻做了她最愛吃的糖醋魚,還佯裝地說是自己想吃了,她知道他不喜甜。
回憶一幕幕席捲而來,對於女生來說,分離真的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那些瑣碎的小事,一點一點疊加,在某一個小細節中支離破碎。她緩緩閉上眼睛,一行淚從臉頰滑落。
後來的後來,她想了很多與他有關的故事,猶如藤蔓盤旋在她心底,奇異地紮下了深根,即使過了很多年,她也終將會埋葬在那些暗潮洶湧的時光里,久久難忘。
她是唯笑,也是喬一。她回想起那一年,那年她十一。
她不是清水出芙蓉,而是一束海棠,他說那時的她是個妖女。
栗色有點捲曲的頭髮紮成乾淨的馬尾,細細的眉毛,不大卻很清澈的眼睛,讓垂下的眼帘上長長的睫毛遮蓋着,多了一點朦朧的美麗。為了照顧考生,六年級的教室全都搬到了學校一樓,不用爬樓梯。因為是夏天,教室的窗檯經常會有一些小飛蟲,撲扇着透明的翅膀停在窗檯邊,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你,一副不怕生的樣子。
頭頂的電風扇快速地轉着,發出輕微的吱吱聲。在這安靜的自習室教室,如此輕微的響聲也顯得格外刺耳。
“叮鈴鈴……叮鈴鈴……”下課鈴聲響起,大家開始收東西回家。唯笑不停地玩弄着頭髮發獃,她的心裏十分地不安。
“笑笑,你幹嘛呢!還在擔心見新爸爸?要不要我去給你撐場子?”蘇小阮一個鎖喉,一副見義勇為的樣子。
“啊呀呀,你能不能輕一點兒,帶你去還不得把我的第一印象都給毀了!”唯笑佯裝生氣地說。
“沒良心,不和你說了,明天周末我爸媽帶我去放鬆放鬆,我得回去收拾一下”,說完就背起書包跑了。
蘇小阮和唯笑同性同齡同階級,因為住在一個院子,作為大院裏僅有的兩名新生女孩,兩人打娘胎里出來就別無選擇地玩到了一塊兒,那時覺得情投意合就學着古人撮土為香,義結金蘭。口號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蘇小阮為姐姐,只因為這是她提出來的。對於這樣無理的要求,生性怯懦的唯笑也只能從了她,從那日起兩人就形影不離。換句話說,在她稀薄的童年記憶里,出去那些不好的,唯一的美好也只有蘇小阮了。
今天沿途回家的路途格外的短,已經能聞到樓下的桂花香。她習慣性地摸了摸門衛大爺養的小貓,“阿花,今天沒給你帶吃的”,小貓像聽懂了似的一屁股坐下,扭着頭不看她。她撲哧一笑,起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她忽然頓住腳。
清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打落了桂花。陽光模糊了他一半的臉,細細茸茸的花絮在空中漂浮着。這是唯笑第一次見到喬木,細碎的劉海遮住他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樑,帽檐壓得很低,與正經的學生制服搭配起來顯得有些玩世不恭。前方傳來輕輕的朗笑。
唯笑回過神來,有些不知所措,她害羞地低下頭去,耳翼悄悄被染紅。
“對······對不起。”
喬木向她緩緩走來,安靜得能聽到鞋底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請問你知道B區怎麼走?”
唯笑一愣,看着喬木的鞋面說:“嗯。”
喬木覺得好笑,“我要去408找人,能帶我過去嗎?”
“408?”唯笑接觸到他的眼神,像清晨流過的溪水,一下子就沁然得令她忘記了時間,獃獃地盯住他的雙眼看。
“那是我家。”
喬木沉吟一會兒“······你叫唯笑吧!”
唯笑獃滯地點頭。
“我是喬木,以後······是你的哥哥。”喬木輕笑着說。
那個時候她兩顆明亮的眼睛黑溜溜地盯着這個小男孩看呀看,她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男孩兒啊,從那個年紀就已經好看得不可方物的喬木,小小的身體彷彿承載着傾城奪目的日光,在漆黑的深夜裏幻化成一隻發光發亮的螢火蟲,然後就這麼橫衝直撞地一頭栽到她心裏。
溫暖清香的風,扶過他的臉頰,站在一閃而過的命運面前,她來到他的身旁,改變了他的季節;她來到他的身旁,留下她來時的印記。他該如何形容一個人的出現?那雙眼眸像一陣清風,清澈無暇卻又小心翼翼,像春天盛開的花朵一樣耀眼。
搬家那天蘇小阮可是孬足了勁,又是哭又是鬧。蘇小阮擦擦鼻涕說:“這桌子是我挑的,不許搬,還有那個衣櫃”。瞥頭看着地上的毛絨玩具,指着說:“這個、這個還有那個都是我給你的,不許搬!”一個反撲就跳到大床上開始打滾耍賴,帶着哭腔罵道:“唯笑,你就是個叛徒,你走了我們以後怎麼一起上學,我們還要一起上初中、高中、大學,我們說好要一直在一起的,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許你走。”
唯笑也趴在大床上,扭頭看着正在用被子擦鼻涕的蘇小阮緩緩說:“要不你搬去和我一塊兒住。”
“說好了啊,我以後天天過去住,找個亮敞點的房間給我。”
“好。”
兩人互看了半晌,“你會捨不得這裏嗎?”
“會。”
唯笑怎會捨得,這是她童年的全部記憶,這裏的一草一木,這裏的每一個角落,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不能在桂花樹下和蘇小阮玩耍,不能再為隔壁奶奶拿牛奶,不能再給守門的小貓阿花帶吃的,她是個愛活在回憶里的女孩,沒有人比她更不舍。
直到門外媽媽催促,她才不情不願的幫忙收拾。“話說,你哥長得挺帥的。”唯笑一愣,緩緩回答:“還行吧。”
走的時候蘇小阮並沒有來送她。
蘇小阮嘴上念叨着‘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可能是快考試了,古詩詞背多了的緣故。其實唯笑知道她只是不想看着她走,但是蘇小阮不來也免了唯笑的一頓痛哭。
唯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看漏了任何一個地方。小的時候總是覺得錯過了的東西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了,所以總是把想要的放在手裏,長大了回想起來格外心疼那時單純的自己,卻又對自己此時的淡漠保持不變。
父母為了不麻煩大家,只領了證,並沒有舉辦婚禮。喬木爸爸是市區里龍城中學的校長,雖是私立學校,但是頗有盛名的。因此在這個大家都着急考好的中學的時候,唯笑並不需要擔心。反而全家在着急幫唯笑改名。
媽媽希望唯笑可以和爸爸姓,其實唯笑並不反對,相反的她很期待,她覺得喬這個姓很好聽。
“小笑笑!”
一聽這個叫聲唯笑就知道是爸爸回來了,對於父親一詞唯笑是完全陌生的,第一次聽到這樣叫的時候,唯笑沒少有雞皮疙瘩,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
“叔叔,你回來啦。”唯笑笑着看向他。唯笑從沒叫過他爸爸,他自然是不介意的,相反的他十分寵溺唯笑。唯笑本就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更何況他很希望有個女兒,至於唯笑怎麼稱呼他,他都認為只要孩子叫得開心就好。
“想好叫什麼名字沒?”
“還沒呢。”唯笑搖搖頭。
“不急不急,這取名字一定要取自己滿意的。”
這時喬木也回來了,明明跑得滿頭大汗,嘴角卻還是掛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爸,你怎麼也不順路接上我。”喬木脫下校服掛在衣架上,坐在沙發上有些不滿。
“發什麼牢騷,洗洗手進去幫你媽媽端菜去。”
喬木攤開手沖她無奈地搖搖頭,彷彿是在說‘果然女孩子要受寵一些’。
喬木長唯笑五歲,在父親的學校上初一,小學時期因為無故曠課了一學年,後來喬爸想盡辦法讓他回去上學,學校讓他降了一級。喬爸覺得對待兒子不能寵着,又加上長年工作加班,對喬木自然是冷淡了些。
喬爸不停地翻看着書找合適的字,順便問問唯笑喜不喜歡。
晚飯時,喬木突然幽幽地說:“爸,阿姨,你們別操心了,我已經幫唯笑想好名字了。”
唯笑抬起眼眸。
喬爸問道:“哦~說說看。”
喬媽也激動地附和:“對對,什麼名字?”
“喬一怎麼樣!喬是我們喬家的喬,一代表的是這個世界的唯一。”喬木十指交錯,看着唯笑說出名字。
喬木說完名字后,唯笑悄然一笑。
“喬一,喬一。”喬爸陷入沉思,轉頭看出唯笑似乎很喜歡。
喬媽覺得這名字不錯,而且還是喬木提出來的,自然不能忽視。
喬爸問唯笑:“喜歡嗎?”
唯笑笑着點頭:“嗯。”
“好,小笑笑喜歡就叫喬一。”
回到房間,她一遍遍地念叨道:“喬一,喬一,真好聽。”
她歡快地用手指在空中比劃自己的名字,一筆一畫,寫得格外地認真。
她趴在床上,在空中撲騰着小腳。她拿起筆在草稿本上畫出一個幾何圖形,打算完成今天的作業,對於數學,她是很頭疼的。她皺着眉頭,在草稿紙上寫下一些從文字中整理出來的信息。
“圖畫錯了。”
她一驚,筆尖在草稿紙上拖出好長的印子。
他蹲下趴在床邊,指着喬一的草稿紙,“這裏錯了。”
“喬木!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喬一大睜着眼睛注視着他。
喬木拿起草稿紙,用鉛筆畫好了另外一副圖,推到喬一面前,“進來一會兒了。”
他沒有在意她的注視,彷彿已經習慣了一般。
“我不喜歡做數學題。”喬一看到推過來的圖紙,嘟囔着小嘴。
“以後我幫你做。”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喬木伸出食指,用指腹輕戳她的嘴角,“原來你會笑的。”
她避開他的觸碰,沒有回答他的話。
米色的窗帘半拉着,房間裏一半陰暗一半光明。桌上放着一杯熱汽騰騰的薰衣草花茶,冒着裊裊香氣。喬一很是開心,她快要被這些侵襲湧來的寵愛給溢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