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9至理

509至理

沈牧笑道:“人家說好,我怎會反對。哈!想不到我和子陵兩條揚州雙蟲,竟能蛻變為龍,自到此刻我仍有不真實的感覺。”

虛行之道:“宋閥主到步后,我們該如何與他合作?”

沈牧微笑道:“行之似乎有點怕他,對嗎?”

虛行之嘆道:“宋缺出身顯赫,威名之盛,只有寧道奇能與之比擬,更是出名傲的人,天下誰不畏敬?”

沈牧道:“放心吧!行之可知宣佈由我當皇帝,玉致為皇后的事,是由宋缺主動提出的。他還當著我吩咐手下聲明宋家軍就是少帥軍,務要使兩軍變為一軍,上下齊心。這方面的識見,比起他老人家,我是望塵莫及。我們現在當務之急,首先是回復元氣,在攻打關中前儘力鞏固領地,安內而後攘外。對南方諸敵的用兵,一概交由他老人家處理,我們變成他的後援。物資會從嶺南源源不絕送往彭梁,再由水路支援遠征的軍隊,當大江全在我們掌握中時,就是我們入蜀攫取漢中和奇襲長安的關鍵時刻,楊公他們的性命絕不會是白白犧牲的,每一滴血債都會得到討還。”

虛行之鬆一口氣道:“少帥解釋清楚,我始放下心頭大石。可是仍不明白於此等時刻,我國諸事待舉之際,少帥仍一意親赴長安?”

沈牧挨到椅背,長長舒出一口氣,發獃片晌,目光迎向虛行之詢問的眼神,苦笑道:“若要說得冠冕堂皇,我會說是想身歷其境掌握長安每一處虛實,以備計算將來激烈的城內巷戰。若坦白的說,我是要暫離戰場,好輕鬆一下。不過若有人問你,行之最好提供冠冕堂皇那個答案。”

虛行之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只好答應。

沈牧忽又興奮起來,道:“上兵伐謀,我事實上沒有偷懶,只要爭取老爹和商美人站到我們這邊來,比在戰場連勝數場更管用。何況我今趟到長安只是打個轉,快則半月,遲則一月,即回陳留,倘余兩個月的冰封安全期。”

虛行之默思半晌,終露出欣然之色,點頭道:“下屬明白哩!少帥放心去吧!”

沈牧待要談其他事時,陳長林旋風般衝進來,直抵沈牧帥座前,雙膝下跪,道:“少帥為長林作主!”

沈牧大吃一驚,離座把他扶起,道:“長林兄勿要如此,大家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自會儘力相幫。”

陳長林雙目湧出熱淚,悲聲道:“請少帥撥出一軍,讓我攻打昆陵。”

沈牧和虛行之愕然以對,更大感頭痛。陳長林因與沈法興父子有毀家滅族的仇恨,所以當他認為時機來臨,再沒有等下去的耐性。可是現在形勢複雜,沈牧不能為一些私人問題,影響宋缺全盤作戰策略,因為眼前最重要的戰略目標,是攻陷大唐軍的心臟要害大都長安,其他的事都要暫擱一旁。但沈牧又怎忍心拒絕陳長林,令他失望。

沈牧迎上陳長林的目光,微笑道:“早前我說過,你老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去找宣永商量,練軍的事加緊進行,先以昆陵為進攻目標,便把它當作是他娘的攻打長安前的熱身戰。沒有人比長林兄更熟悉江南的情況,最好借我們現時的聲勢派人滲透昆陵,收買和分化沈法興的手下將領。凡人均熱愛功利,貪生怕死,任誰都知沈法興非是我的對手,所以肯定會搶着來歸附我們。他奶奶的熊!那我們就可免去攻城戰而只打場巷戰。哈!一舉兩得,世上竟有這麼便宜的事!”

……

徐子陵問道:“為何沒見無名?你竟捨得不把它帶在身旁。”

沈牧反問道:“那為何又不見陵少帶陵嫂來讓我見見她的廬山真面目?子陵捨得離開她嗎?”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你的心情很好。不過你聽畢我即要告訴你的事,自會破壞你的情緒。”

沈牧駭然道:“不要唬我,我再承受不起另一個壞消息。”

河風吹來,寒氣迫人。

兩人在船尾憑欄說話,船是少帥軍的快速鬥艦,順運河南下,自赴大江,載徐子陵到陳留的船則仍留在城外,船夫由少帥軍犒賞招呼。

陰顯鶴和侯希白知道他們兩兄弟有要事商討,識趣的避往艙房。

天上密雲厚重低垂,氣溫驟降,似是大雪即臨的景象。

徐子陵頹然道:“妃暄曉得楊公寶庫的秘密。”

沈牧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把曾告訴師妃暄寶庫有真假之別一事詳細道出。

沈牧恍然道:“難怪你說會破壞我的心情。可是我仍然心情非常好,因為我有信心師妃暄不是這種人,她是不會直接介入到戰爭去,製造更多的殺戮。”

徐子陵苦笑道:“可是石之軒說過,當天下之爭變成你和李世民之爭時,師妃暄再沒有別的選擇,定會出手干涉。若她泄露寶庫的秘密,李世民會猜到我們全盤的部署,設法反擊。”

沈牧道:“他娘的!縱使知道又如何,頂多大家明劍明槍硬幹一場。不過我仍有十拿九穩的把握妃暄不是這種人。陵少是關心則亂,屆時我們只要進寶庫看看,便會清楚真相。”

徐子陵把事實說出來,心中內疚大減。

沈牧哈哈笑道:“讓我回答你先前的問題,現在我有專人侍候無名,服侍得它妥妥噹噹。橫豎不能帶它入關中,所以把它留在軍中。嘻!你可知我們多了位可愛小妹子,玄恕還對她相當有意思呢。”

徐子陵訝道:“小妹子?”

沈牧點頭道:“是個扮男兒的小妹子,此事說來話長,充滿奇異的因果關係,容后從詳稟上,我已答了你的問題,輪到你告訴我石青璇的事。”

徐子陵這才明白他的“不懷好意”,淡淡道:“我和石青璇似乎有點眉目,她答應到靜齋拜祭她娘后,會來找我。”

沈牧大喜道:“恭喜陵少,終於有着落哩!”旋又嘆道:“我有個很苦惱的難題,須你老哥幫忙動動腦筋解決。”

徐子陵訝道:“你的好心情原來是假裝的,看來也跟美人兒有關吧?”

沈牧苦笑道:“不要想岔,我的難題與眾美人兒沒絲毫關係,而是我不想當皇帝。”

徐子陵一呆道:“你不是說笑吧!弄到今時今日的田地,你竟說不想當皇帝,你怎樣向宋缺交待?怎樣向隨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交待?”

沈牧毫無愧色的道:“所以我要勞煩你靈活的小腦袋,替我想個良策。見過李淵當皇帝的苦況我還能不醒覺?做皇帝等若坐皇帝監,皇宮是開放式的監牢,我若真箇做皇帝,休想和陵少蹲在街頭大碗酒大塊肉說粗話,這樣的生活哪是人過的?我的理想和陵少並無二致,就是但求百姓安定,而自己則過痛快的生活,即使我將來娶妻生子,就和陵少你作鄰居,否則沒有你的日子教我如何渡過?”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此事恐怕沒有人能幫忙你,因為你沒有其他選擇。你現在只能捨己為人,一心替天下萬民打算,而不應為自己打算。坦白說,在我心中,除李世民外,最適合做皇帝的人正是你這小子,因為我曉得你會竭盡全力為萬民謀求幸福,而外族更因畏你而不敢入侵。”

沈牧頹然無語。

徐子陵沉吟道:“最大的問題仍在宋缺,你當皇帝,他的女兒成為皇后,那當然一切沒有問題。可是若你臨陣退縮,沒有人可預測到他的反應。”

沈牧道:“除此外,我們尚有兩項事情急需解決。”

徐子陵愕然朝他瞧來。

沈牧沉聲道:“第一道難題是李大哥,無論我們多麼不滿他不娶素姐另娶他人,他總是我們的兄弟,而他正在長安,如若我們攻打長安,一時錯手把他幹掉,以後的日子休想良心得安。”

徐子陵皺眉道:“你是否想到長安后找機會見他呢?”

沈牧攤手道:“當然有此打算,而最好的辦法是面對面的向他痛陳厲害,勸他立刻離開李家。”

徐子陵搖頭道:“他是不會聽的。李靖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我該清楚。”

沈牧道:“還有一個辦法是攻城前把他和紅拂女先來個生擒活捉,以保他夫婦性命,這要陵少你幫忙才行,再加上跋小子、侯小子、陰小子三大小子,該不太難辦到。”

徐子陵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且穩妥一點,今趟到長安不宜驚動他,免他為難。因為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已成李家死敵,與李世民更是勢不兩立。另一道難題是什麼?”

沈牧露出愉悅神色,湊往他耳旁輕輕道:“我們橫豎探訪美人兒場主,何不為宋二哥向商美人提親?”

徐子陵失聲道:“你不是說笑吧?”

沈牧正容道:“我怎會拿這種事說笑。現在時移勢異,商美人再不會視我們為洪水猛獸,還樂得與我們親近。商美人既和宋二哥妾意郎情,我們只要把紅線牽一扯,自是水到渠成!哈!還有比這更珠聯璧合的婚事嗎?既是郎有情、妾有意,更是世家對世家,高貴配一對,宋缺肯定不會反對。”

徐子陵沒好氣道:“宋二哥和商秀珣只見過兩、三趟,何來郎情妾意可言?”

沈牧哂道:“商美人的心性你該比我更清楚,若對宋二哥沒有興趣,哪會和他一碰面就談個天昏地暗,地老天荒。唉!你還不明白嗎?這是唯一令二哥不用終生獨處於娘埋身小谷的好方法,你有別的良策嗎?”

徐子陵搖頭道:“可是我仍覺得不宜拔苗助長,否則弄巧反拙會把好事攪垮。”

沈牧信心十足的道:“山人自有妙計,我們暫不提親,卻要為他們的美好將來鋪橋搭路,然後把他們弄到一塊兒,那時天打雷劈仍分不開他們。”

徐子陵道:“你對別人的事總會有辦法,為何對自己的事卻一籌莫展?”

沈牧苦笑道:“這叫當局者迷,所以要向你求教,你剛才提到石之軒,你最近見過他嗎?”

徐子陵把與石之軒先後三度相遇的情況道出,最後道:“希望我感覺是錯的,石之軒再沒有任何破綻。”

沈牧不同意道:“至少他不曾宰掉你這小子,是很大的破綻。事實上每個人都不能例外,故強如石之軒、宋缺,總有他們的心障。”

徐子陵訝道:“宋缺有破綻?”

沈牧道:“我不知算否是宋缺的破綻。但他對妃暄的師尊梵清惠似乎有特別的感情,因怕見她而不敢到靜齋翻閱劍典,這算否破綻?”

徐子陵沒好氣道:“這和石之軒的破綻根本是兩回事。”

太陽沒入運河西岸遠處山巒后,無力地在厚雲深處發散少許餘暉。

沈牧忽然問道:“憑你靈異的感覺,有沒有信心助陰小子尋回他的小妹?”

徐子陵茫然道:“我不是神仙,怎知道?”

沈牧笑道:“在此事上我的靈覺比你厲害。因為我更明白因果相乘的佛門至理。以新收的小妹子為例,還記得當年我們陪商美人到襄陽嗎?途中小妹子想來抓我的錢袋,我抓着她后不但沒怪責她,還送她一錠金子,所以她來向我通風報信,令我避過一劫,這就是因果。你的巧遇陰小子,正是冥冥中的因果循環,既有此因,定有彼果。所以肯定你能從紀美人身上得到答案。”

徐子陵點頭道:“希望如你所言吧!”

兩人忽有所覺,同時仰首望天。漫空雪花,徐徐降下。

沈牧張開大口,吞掉一朵冰寒的雪花,歡呼道:“二個月的決勝期,就由這刻開始。當冬去春來,天下再不是李家的天下,而是我沈牧的天下。徐軍師快給我動腦筋,讓我避過被迫做皇帝的劫難。”

侯希白來到沈牧另一邊,欣然道:“雪會把天地同化為純白潔美的世界。咦!少帥為何苦着臉?”

徐子陵感受着雪花打在頭上的樂趣,笑道:“他正為要做皇帝煩惱。”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這是我等蟻民沒資格去煩惱的問題。”

沈牧頹然道:“坦白說,這還不是最困擾我的煩惱,最令我傷心欲絕的,是宋玉致永遠不肯原諒我!你兩位均是過來人,小弟的前輩,可否為我想想辦法。”

侯希白正容道:“想女人原諒你,只有一個方法,就是做一件能令她感動至忘掉一切的事,通常我畫幅畫,寫首詩便足夠有餘。”

沈牧道:“我既不懂寫畫,更不曉吟詩,如何去感動她?難道把井中八法從第一法耍至第八法,又或帶她去看我打仗,這都恐怕適得其反。”

侯希白認真的道:“當然要對症下藥始能奏效,宋家小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有什麼喜惡?”

沈牧臉現愧色的道:“她是位堅持原則和理想,性情倔強又溫柔多情的好女子,至於她喜歡什麼東西,嘿!小弟尚未在這方面下過什麼工夫。”

侯希白不厭其煩查根究底地追問道:“那她有什麼原則理想?”

沈牧乾咳一聲尷尬道:“這純是一種感覺,她內心真正的想法我其實是一知半解。她因誤會我向她宋家提親是一項政治陰謀,故一直不肯原諒我。而在宋家中她是主和派,不願宋家捲入戰爭去。”

侯希白呆看他半晌,苦笑道:“那你是否真的愛她呢?”

徐子陵插入道:“起始時他或許立心不定,用情不足,但現在我卻肯定他是情根深種。玉致小姐是個愛好和平、厭惡戰爭的人,有副悲天憫人的心腸,所以見沈牧好戰惟恐天下不亂,心生反感。要她對沈牧的觀感徹底改變,只有一個辦法。”

沈牧大喜道:“快說!”

徐子陵淡淡道:“我只是隱隱感到有回天之法,但尚未能具體掌握,待想至透氣時再告訴你吧!俗語有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你對她的愛是經得起考驗,她總有原諒你的一天。”

侯希白拍拍沈牧肩頭道:“子陵的話深含至理。我們會幫你想出最好的辦法,令宋家美人對你回心轉意。”

沈牧無助的道:“我全倚賴你們哩!唉!我的心矛盾和亂得要命,既想拋開一切去見她,又怕惹得她反感。”

徐子陵道:“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兒女私情擱置一旁,為取得最後的勝利做足準備工夫。不要以為繪製長安城內的守御圖是輕鬆的事,而是艱巨的任務。李淵把重兵駐於宮城后大門玄武門的禁衛總指揮所,要到那裏踩場子是沒可能的事。所以即使能在城內發動突襲仍非必操勝券。最怕在佔領任何一道城門前,先被敵人擊垮,那時將不堪設想。”

沈牧道:“還記得當日我曾到劉政會的工部借研究建築為名,翻看躍馬橋一帶的屯坊房舍圖嗎?在圖軸室內另有秘室,以鐵鎖封門,我曾問過劉政會裏面藏放什麼東西,他答只有李淵批准,始可進入,所以他也並不知曉。照我猜,放的是長安城的軍事佈置,所以我們只要能到秘室順手牽羊,可省去很多工夫。”

侯希白猶有餘悸道:“又要偷進宮城?那可不是說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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