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月只是不喜自己被人觸碰,於其他方面卻比尋常女子更為豁達。因為學醫行醫,不可避免地看過不少男子的肚腹、後背,學針灸背穴位時,那穴位圖上所繪的也是一個裸身男子,看得多了便不甚在意,此時見石硯先是大剌剌地用下擺扇風,被冉雋修看了一眼後便畏首畏尾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
冉雋修讓石硯取出一把摺扇給五月。
五月見過別人使用,自己卻從未用過摺扇,接過來捏住了摺扇兩側深黑色竹片往兩邊拉了一下,卻只張開一點就因竹片的彈性再次彈了回去。她怕弄壞了不敢再硬拉,抬眸瞧了眼冉雋修,見他眼帶笑意,不由微微窘迫,把摺扇還給了他,「我不熱,你用吧。」
冉雋修接過摺扇,兩指一捻輕輕打開,再遞給她。
五月略一猶豫,還是接了過來,搧了幾下,見扇面上有幅畫,便停下來仔細看了看。
扇面上繪的是一片湖澤,靠近岸邊的水中生長着幾叢水生植物。
五月不懂繪畫,卻識得藥草,看到這水草便覺得充滿了熟悉之感,回憶了一下藥典,這不就是菖蒲嗎?菖蒲的花粉入葯便是蒲黃。
再看菖蒲上面停着一隻振翅欲飛的翠鳥,全身向前探,雙目虎視眈眈地盯着水中,牠所盯視的水面上有一圈圈淺淡的漣漪正在擴散,顯然水下有數條魚兒遊動。
這幅畫頗有意趣,雖然沒有實際繪出遊魚,卻讓人一看便知水中有魚,翠鳥的神態亦繪得彷佛活物,似乎下一瞬就會向水面下的魚兒直撲過去。
五月雖不懂繪畫,但也被這幅畫吸引了,細細端詳了一會兒翠鳥,再往扇面左邊看去,見落款是「冬隹於清正十五年六月」,便知這扇面是去年畫的。
冉雋修見她看得入迷,便問:「葉姑娘懂畫?」
五月臉一紅,「不懂,我只是覺得畫得很好看。」她自小看得最多的書就是醫書藥典,又跟着爹爹學醫,不但日常沒有琴棋書畫的閑暇,更接觸不到名家繪畫,唯有書法還拿得出手。
石硯嘴快道:「這是少爺畫的。」
五月呀然,看向冉雋修,筆法、用色之類的她是不懂,但扇面上這塊方寸之地竟能繪出意境如此之妙的畫作,讓她這不懂畫之人也被深深吸引,彷佛身臨其境。真看不出他這錦衣玉食的少爺竟能畫出如此富有野趣的畫來。
轉念再一想,冬隹不就是他的名字拆解變化而來嗎?
石硯又道:「少爺畫的畫就算是在京城裏也有許多達官貴人追捧,許多人都想有一把『冬隹』畫的扇子,不過這麽多人想要,少爺哪裏畫得過來嘛!要說少爺的畫之所以出名,還有個故事呢……」
冉雋修輕斥道:「石硯,這些不必多說。」
五月瞧他臉色平淡,雙眸微垂,不似故意謙遜,倒像是真的不願聽石硯多說此事,不由得心中生了一分好奇,想要知道石硯所提故事的來龍去脈,但石硯吐了吐舌頭,不再繼續說這事了,只和她聊起了閑話。
五月雖然好奇,不過當著冉雋修的面不好開口追問,心中暗暗思考,打算趁他不在時再問石硯。
其實冬隹在京城裏之所以出名,緣起於兩年前。
那年冉雋修繪了一把摺扇,寄送給吏部的趙尚書作為禮物,不想被前來祝賀生辰的禮部尚書瞧見了,非要叫趙尚書再找那冬隹畫一把摺扇,趙尚書只好無奈地把這摺扇給了禮部尚書。
禮部尚書拿着摺扇招搖,被同樣喜好書畫的文親王看中,文親王開口向禮部尚書要,要是一般人那就給了,偏偏這禮部尚書是個畫痴,聽趙尚書說這摺扇僅有一把,便死活不肯給文親王,到了最後竟然鬧到差點要辭官的地步,趙尚書只得寄信給冉雋修,讓他再畫一把摺扇寄過去,這才讓事情平息下去。
這件事鬧大了之後,冬隹之名便傳遍京都,許多人上門向趙尚書求扇、求畫,只是僧多粥少,寄送又不便,因此若是能擁有一把冬隹所繪摺扇,那絕對是有地位、有手段,有人面又有品味的象徵。
冉雋修覺得此乃末技,他只是因為身體有疾,有大量的閑暇時間在屋裏,才以書畫打發時間。他既無法像大哥那樣苦讀考取功名,亦無法像二哥那樣經營家中產業、謀取利潤,所長者只有書畫,那又有什麽好高興的?
他的畫雖然受人追捧,卻不以此事心喜,趙尚書得他請求,並不告訴別人冬隹真名,因此京城裏的人都只知冬隹而不知雋修。
【第二十四章露宿野外怎麽睡】
山道漫漫,車馬轔轔。
五月與冉雋修同行相處這麽多天來,馬車內的氣氛頭一次這麽輕鬆融洽,這大既是因為相處時間長了之後,少了幾分拘謹與生疏,也和前一晚冉雋修對五月誠摯道歉化解了兩人心結有關。
車內三人隨意說說話,車程便不覺得枯燥,不過多半時間都是石硯在說。
他和竹筆從小一起長大,對彼此最是了解,說了不少竹筆小時候的糗事,五月聽到好笑處便咯咯直笑。
駕車的竹筆聽得鬱悶,插嘴抖石硯的老底,石硯則不客氣地反擊回去。
這下笑料更多,五月簡直要笑出眼淚來,直求竹筆和石硯不要再說了。
竹筆還記着冉雋修的要求,不敢回頭,只稍稍偏着頭問道:「葉姑娘不是笑得開心嗎,為何叫我不要再說了?」
五月笑道:「我怕今天一天笑得太多,明天之後就再也沒有可笑之事了,還是留一些明天再說吧。」
竹筆「哈」了一聲道:「石硯的笑話可多了,連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石硯氣呼呼地回道:「我哪有這麽多事可以讓你說,你要是真有本事連說三天三夜不重複,我就改名叫竹硯。」
竹筆嘻嘻笑道:「這世上哪有竹子做的硯台,你就是個石頭腦袋,改不了的。」
石硯不甘示弱,「你就是根空心竹管,也是改不了的。」
五月聽了忍俊不禁,「你們倆的名字是誰起的?怎麽這麽有先見之明。」
竹筆道:「當然是少爺起的,文房四寶不是畫畫、寫字必備的嗎?我這竹可不是空心竹管,筆墨紙硯,筆是文房四寶之首,硯台就是最末的那個。」
石硯聽他說著說著又把自己繞進去,哼了一聲,卻因沒有竹筆嘴利,一時想不出要怎麽還擊。
五月想了想,問道:「那怎麽只有筆和硯兩寶,文房四寶里另外兩寶的墨和紙呢?」
竹筆歪頭想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為何,便問:「是啊,少爺,為什麽只有筆和硯,沒有墨和紙呢?」
冉雋修道:「筆配紙,硯盛墨,所以現在沒有紙和墨。」
石硯不解地抓抓頭,「少爺,我還是不懂啊。」
竹筆也沒想明白,「葉姑娘,你可知道少爺是什麽意思?」
五月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石硯問:「少爺,你打什麽啞謎呢?」
他們三人都瞧着冉雋修,等着他說明。
冉雋修卻淺淺笑了笑,什麽都沒說,轉頭瞧了瞧車外天色後道:「竹筆,天色已經不早,找個合適的地方停車休息吧。」他那句話的本意是因為筆配紙,硯盛墨,所以等竹筆、石硯都成婚了,就有紙和墨了。
這話題平時和竹筆、石硯說笑打趣倒也無妨,有五月在就略有不妥,因此他及時收了話尾,好在五月也沒想到這方面,不然就顯得唐突了。
竹筆駕車又前行了一段路,找到一處寬敞地方,靠着山壁停下馬車。
這條山道還是經常有旅人走的,因此在中段有數個地勢平緩寬敞,又有大樹或是岩石遮擋烈陽寒雨之處,常常被過路旅人用作歇腳過夜之地。他們停車的這塊地方就有一棵大樹可以遮陰,地上的野草顯得相對稀疏,還有前人留下的拴馬樁和石塊搭起的簡易爐灶。
竹筆下車,把馬兒從車軛上解了下來,拴在拴馬樁上,讓牠們自由地啃食地上青草。
石硯喊着肚子餓了,拿出早晨買的饅頭,卻發現經過整整一個白天,饅頭已經變得乾硬。
他餓得狠了,看了看手中饅頭,還是咬下一大口,卻嚼得愁眉苦臉。
五月看得好笑,便道:「饅頭硬了不好吃,要是烤一下就會又香又脆了。」
石硯喜道:「那好,我去林子裏找枯枝生火,我們來烤饅頭吃。」
五月也跟着鑽入林子幫石硯一起撿拾枯枝。
石硯從小在府里長大,雖是小廝,卻從來沒有過野外生火的經驗,見她來幫忙,便道:「葉姑娘你撿地上的,我來折樹上的。」
五月噗嗤一笑,「最好別用樹上現折的枝條來生火,枝條里還有水分,若是用火燒,會有濃煙嗆人,還是找地上的枯枝,若是有枯死的老樹那是最好不過。」
他們兩人分頭尋找,五月在林中發現了幾株高山才能見到的藥草,順便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