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今生難回家
胡天八月,北風獵獵,吹得連天的衰草盡皆折腰,四野一片死寂。
細密的雪粉紛紛揚揚,被強勁的北風捲起,拋灑得到處都是。
趙無敵迎着北風,痴迷地看着那漫天的雪粉,彷彿那就不是雪粉,而是雪白的米粉、熱騰騰的米糊、香噴噴的米糕……
他伸出手,任雪白的“米粉”落在冰涼的手掌上,越來越多,湊到嘴邊,貪婪地舔一舔,入口即化,寡淡無味……方才夢醒。
呵呵,天降米粉……奇迹並沒有再現,看來他已經和上蒼緣盡,以後的路,就要他一步一步走下去了。
“嘎吱嘎吱……”
營房的破門開啟又關上,發出一陣刺耳的嘎吱聲,從中出來一個老軍,頭髮斑白,面龐黝黑,老眼渾濁,花白的鬍鬚迎風飛舞,身上的衣衫並不整齊,兩手拎着腰帶,看來是要尋個地方去清除一夜的存貨。
“咦?無敵,你個傻小子,身體本來就不好,你咋大清早跑到外面喝北風?”老軍一扭頭看到痴痴傻傻的趙無敵,不由得停下了腳步,瞪着渾濁的老眼,埋怨中帶着濃濃的關切之意。
“啊……沒啥,我就是睡不着,出來……看看雪。”趙無敵胡亂找了個理由。
此地是大唐邊軍的一處暗哨,隱於一座矮山之陰,離朔方城三十里,駐紮着一火戌卒,監視着北邊突厥人的動靜。
唐軍編製一火共十人,設一火長,為最小的作戰單位。
趙無敵他們這一火戌卒的任務,就是監視並打探突厥人的動靜,一旦遇到突厥來襲,及時向朔方城示警。
常言道:天要下雨,人要吃飯!
趙無敵他們這火戌卒都是血肉之軀,還做不到餐霞食露,不食人間煙火,自然也要吃飯,而這個老軍就是他們的兼職火夫,負責挑水做飯,並在他們出巡的時候留守營房。
老軍名叫李二狗,世襲軍戶,揚州人士,是趙無敵的同鄉,年近五旬,因膝下無子,無人承襲其軍戶資格,偌大年紀還在為國征戰,想起來也是唏噓不已。
趙無敵十五歲頂替卧床不起的老父,前來朔方戌邊,不知不覺中已過了兩年。
他生於南方,長於南方,加上先天不足,身體羸弱,在這北方苦寒之地,可謂是度日如年,苦苦支撐,三天兩頭就要頭疼腦熱地折騰一番,要不是同鄉李二狗的照顧,恐怕早就已經身死道消、埋骨於荒漠之中。
李二狗是世襲軍戶,作為一個小卒,日子過得十分艱難,且父母早亡,沒有兄弟姐妹幫襯,孤身一人,並無餘財,年近三十方才踅摸了一門親事,自從添了一個閨女之後,無論如何奮力耕耘,再無動靜。
於今,他已年近五旬,到了知天命之年,雖然不甘心斷了香火,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無奈地認命。
自從到了朔方城之後,遇到了同鄉的趙無敵,李二狗對這個同鄉的小後生那是關愛有加,照顧得無微不至,常被同火的袍澤打趣成“比親兒子還親”。
胡天八月,已是飛雪季節,加上一日只有兩餐,人們為了減少體能的消耗,習慣了早睡晚起。
而突厥人作為游牧民族,同樣沒有夜襲之類的習慣。
此時,營房中的戌卒一個個裹着薄薄的被褥,縮成一團,打着呼嚕,徜徉在夢中,那嘴角的口水和眼角的晶瑩,預示着他們的夢很不平靜。
也許在夢中,他們回到了遙遠的家鄉,見到了離別已久的親人,圍着一張矮几,一隻肥鵝,幾碗小菜,一壺老酒,步履蹣跚的老父、慈祥的老母、忙忙碌碌的妻子,還有牙牙學語的兒女……
老軍李二狗是火夫,自然不能賴床,需要為大傢伙準備朝食,再說了老人總是自感時日無多,也不願把剩餘的生命浪費在床榻之上。
誰知道,向來是全火第一個起床的李二狗,甫一出門就遇到了“鬼”,讓他倏然驚醒,睡意全消,迷糊的兩眼中射出奪目的光,仔細一看,卻是嘴上無毛的趙無敵這個小子,不禁啼笑皆非,不免埋怨和責備。
“看雪?雪有什麼好看的……嘖嘖,這……額頭冰涼,也沒有發燙呀?”李二狗一手提溜着腰帶,一手在趙無敵額頭上摸了摸,過了好一陣子,砸吧着嘴巴,笑道:“無敵啊,是不是想家了?”
家?
綠樹蔥蔥,一汪湖水,幾間破敗的茅屋,躺在榻上形容枯槁、不停咳嗽的老父,一個頭包布帕身材嬌弱、在田間和家中忙忙碌碌的少女,還有一個總是喜歡跟在少女身後的小女孩……
這就是趙無敵的家,以及他的家人。
老父是一個世襲府軍,年近四旬,卻禍從天降,驟然之間身染惡疾,從此癱倒在床,不能自理。
趙無敵的母親在幾年前因難產過世,撒手人寰,遺留下一雙兒女。
那個小女孩就是趙無敵的妹妹鳶兒,年方四歲……今年應該六歲了,小小的人兒甫一出生就沒了母親,讓人憐惜。
至於那個身形瘦弱的少女,名喚窈娘,本是老父同袍的遺孤,自幼與趙無敵有婚約,其父母亡故之後,無親無故,就此養於趙家,按照後世來說,算是趙無敵的童養媳了。
如今,家翁卧病在床,郎君遠在塞外,不知道這中秋之日,面對一輪圓月,又要流下多少清淚?
光陰逆轉,時空變遷。
這是大明揚州城外的某地,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小橋流水,碧波蕩漾,景色怡人,美不勝收。
在萬頃碧波之中有一座島嶼,遠處有一片秀美而連綿的山脈,站在島上,湖光山色盡收眼底,好一處世外桃源。
此島只有一戶人家,就是趙千里的家,一個古武世家,傳承至今,已不知多少歲月。
這裏有他的祖父祖母、父母雙親、兄弟姐妹,還有相濡以沫的妻子,以及一雙兒女……
哎!夢裏尋他千百度,卻依然是夢,再也回不去了。
這不僅是逆轉千年的時間,到了逝去的大唐,而且,這還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大唐,不在同一個空間,這隔着時空的距離,何其遙遠?
又如何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