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離家出走
一
肖軍被魚網纏住,越掙扎纏的越緊。他在沙地上打滾,苦苦哀嚎,差一點滾進河裏。他一直望着橋下石墩。塞了滿嘴的沙子的他叫不出聲來。實際上,他想叫救命。十萬火急。
料峭春日,河水冰涼,還透着宿冬的輕寒。
橋墩下死命掙扎的不是別人,是肖軍他媽。他媽掉進了河裏,不會游泳,腦袋上下起伏,雙手亂舞,濺起水花無數,眼看要完了。肖母的腦袋漸漸沉下去。雙手打了幾下水也跟着沉下去。最後消失了。水面歸於平靜。
肖軍烙上了狼形的手心灼熱疼痛,好像被人硬生生放在火上烤,鑽心,又叫不出聲來。他無法確定此情此景是真實還是虛幻。在他的記憶里,他媽死去許多年了。
肖軍痛苦的撕咬魚網,嘴被割裂了,流了很多血,滲透進沙子裏。
河水無情拍打岸邊沙土。慢慢的青色碧玉的河水變成黑色,比墨水還黑。
大卡車從橋上飛馳而過,揚起塵土,周圍變得朦朧起來。肖軍努力睜開眼,半米之外的景物都看不清了。他隱約聽到媽媽凄厲尖銳的呼救,縹緲遙遠。他像被裝進了黑皮鐵罐里。
摧枯拉朽的壓力不斷襲擾,加強。肖軍喘不過氣來,胸口碎裂般疼痛。他一個翻身滾進了黑色河水裏。令人窒息的河水灌進眼耳口鼻。他比掉進煉獄還難受。呼吸停止,思維也停止了似的。河裏一片漆黑,宛如撒旦的懲罰。
突然,一聲悶響,一隻粗糙的大手壓下來,撥開冷冰冰的黑色河水,鷹爪般一把抓下,揪住肖軍胸口,輕輕往上一提。肖軍冒出水面,大口喘氣。他如獲新生。
二
肖軍睜開眼,天光從破爛的天窗泄進來,有點晃眼。原來是天亮了,剛才的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的空夢一場。他看一眼手心,狼形烙印更深了,心中交織憤怒與不安。他的思維和呼吸漸漸回到現實中來。四十齣頭的肖父已有不少白髮,此刻正怒氣沖沖,張飛眼圓睜的瞪著兒子。
三
肖父擺好翻倒的桌子,靠着坐下,拿着被二毛打爛的鎖,臉上沒有半點笑容。指指爛掉的天窗,語氣沉重的說——
肖父:說說吧!翻天了?
肖軍:(揉揉眼,他還沒從母親溺亡的噩夢中醒過來,心中有氣)無話可說。幹嘛吵醒我。
肖父騰的一聲站起來,帶倒了凳子。他打了一夜的牌,輸了不少,火氣正旺盛,忍不住,把鎖砸在被子上。還閑聲勢不夠,拿起牆角的鋤頭把子,揚了起來,作勢要打。屋子光線不好,鋤頭把子碰到了電線,搖的燈泡亂擺。使肖父透在牆上的影子忽長忽短。
肖父:小崽子,學會頂嘴了。看老子怎麼收拾你。翅膀真的硬了,啊。
肖軍:打吧,打死我好了。就像害死媽一樣。打呀。
肖父氣的手發抖。鋤頭把子落下來,打在床邊,砰的一聲,把床褥翻起來。肖軍嚇了一跳,翻身滾下床來。
肖父:你沒資格提你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天天惹事生非,丟盡了人。
狼形石在口袋裏發光,肖軍好像受到很大觸動,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積壓幾年的情緒猛然爆發出來。他捏緊拳頭,樣子可怕得嚇人。肖父不由自主退了幾步。
肖父:怎麼?還想動手不成?
肖軍:你沒資格說媽媽,她淹死的時候你在幹嘛?賭博。她死後你又在幹嘛?賭博。你一輩子都是賭博,除了賭博你還賭博。沒有半點父親的樣子。媽媽在天有靈也不會保佑你。你這個兇手。
掛肖母遺像的釘子掉了一半,在牆上左右搖擺。黑白色的遺像看起來陰沉沉的,似乎在迎合肖軍的話。
肖父打了個寒噤。
肖父:跪下,看老子今天不宰了你。敢數落起老子來了。
肖軍側身,從揚起的鋤頭把子縫隙里溜過去。片刻,從灶房回來。他瞪着父親,惡狠狠的把菜刀砍在桌子上。鬆了手,往前伸着脖子。
肖軍:宰呀。就當沒生過我。
肖父眼冒血絲,他沒想到肖軍如此大逆不道。
肖父沒有拿菜刀,而是用佈滿老繭的手打了肖軍一巴掌。肖軍被打翻在地,頭碰到了牆上,蹭出了血,順着臉頰往下流。
肖軍捂着流血的額頭。他的腦袋有點迷糊,怒火中燒,攤開手推了爸爸一下。肖父沒有站穩,倒在床上,鋤頭把子掉在地上。狼形石就像一股冰寒的暗流在肖軍全身涌到,翻江倒海,激起千層怒濤。
肖父爬起來,抓起桌上菜刀,撲向兒子。他被氣糊塗了,沒想到兒子敢還手。昏暗的屋子裏充滿血腥。悲劇近在咫尺。
肖軍往後退了一步,被什麼東西絆倒,摔在地。手心觸碰地面,更加難受。這一跤倒把他摔清醒了些。他趁勢滾身,避開砍來的菜刀。菜刀砍翻了泥土,濺在肖軍臉上。肖軍嚇得臉色發白。他爬起來,往外飛跑。在門口他還能聽到爸爸發出嗬嗬的怒吼。
肖父:走了就一輩子別回來。
四
林帶邊上的棉田裏,一對王濤兩口子正在鋤草。王濤老婆是個矮胖婦人,偶爾直起身子,捶捶疲憊的腰。
在王濤兩口子不遠處,肖軍躬着腰,在枸杞叢里挖東西。衣服被刺劃破了,他也不管。額頭上用布條簡易包紮了下。他直起腰,學着遠處的王濤老婆模樣捶着腰,他手裏多了個食品袋。袋子裏裝着零碎的紙幣,花花綠綠。
肖軍取出食品袋裏的幾十塊錢,塞進了短褲口袋裏。扔掉了食品袋。
肖軍轉身準備離開。張曉娟楚楚可憐的站在田埂上,像是哭過。她是個十歲的可愛女孩,扎着馬尾辮,乳黃色體恤搭配黑色短裙,很襯她的皮膚。她媽媽是個會打扮的人,女兒也跟着沾光。她爸爸是農場吃肥差的會計,比起李二虎管水的父親更加懂得投機取巧,貪污公款。
肖軍冷哼一聲,沒好氣說——
肖軍:我還以為是鬼呢,走路沒個聲音。來這裏做什麼?
張曉娟:(略帶哭腔,眼角淚水未乾)爸爸知道我偷錢的事了,要我把錢拿出來。
肖軍:(轉動眼珠,走到張曉娟面前)傻呀,偷了錢還承認。錢不是花來差不多了嗎?怎麼拿出來?
張曉娟:還有幾十沒花呀。
肖軍沉着臉,表現得非常難過。他拉着張曉娟的手,帶着安慰的語氣。
肖軍:哎,出事了,錢被人挖走了。
張曉娟哇的哭了起來。
張曉娟:挖走了?不,爸爸會打死我的。你賠,你叫我埋起來的。
肖軍下意識摸了一下褲口袋。為了掩飾做賊心虛的心理,故意提高了音量。
肖軍:好了,有啥好哭的。丟了就是丟了。老子沒錢,怎麼賠?
張曉娟抓住肖軍胳膊,大聲哭起來。
張曉娟:爸爸會打死我的。爸爸會打死我的。
肖軍:爸爸也會打死我的,我也無家可歸了。你比我強,還可以回家。不像我一分錢都沒有。快起來,早點回家。我去找找,看到底誰偷了。自求多福吧。
肖軍掙脫了張曉娟的糾纏。這時,遠處的王濤兩口子往這邊看,猶豫着要不要過來。
肖軍急忙躍上田埂往公路跑。他推到了張曉娟。這次不是故意的。他的自行車停在路邊。張曉娟哭的更大聲了,引起了王濤的注意。王濤放下鋤頭跑過去。肖軍輕蔑一笑。
五
肖軍騎着不甚破爛的二八大杠往學校飛奔,冷笑着,一手扶把,一手摸着錢。他心想:張會計那麼有錢,老子這算劫富濟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