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落難之王
太陽完全沉入地平線下,只余淡橘色的輝光染紅水天邊界。樹林的光線晦暗下來,幾隻烏鴉撲騰着翅膀飛過,發出慌亂的呱呱叫聲。一絲血腥味在迷濛的空氣里瀰漫開散。
在大陸西北部黔詩王國與聯合商會交際的荒郊野外,隨意翻開一片草叢似乎就能發現正被蛆蟲咀嚼的屍體。這裏風景有着原始的美感,這裏的人,無論商隊還是強盜團,也都遵循最原始的法則:弱肉強食!商隊和強盜,其實區別並不大。
今天的傍晚特別沉悶。
四名渾身浴血的戰士手持長刀從樹林裏衝出來,邁着整齊卻又急促的步子快速向前挺進。緊跟着他們的,是一輛裝扮華麗、能夠悄無聲息地在叢林裏飛馳的馬車。兩匹駿馬踏過草叢,甚至沒有留下痕迹。馬車周圍有十餘名黑甲衛士將其團團護住,他們個個帶傷,任憑鮮血淌下,卻沒有一刻的時間去包紮。
他們不是商隊也不是強盜,他們行色匆匆,是來逃命的。
十六人沒發出一絲聲響,沿着江邊快速飛奔。在這壓抑的氣氛中,如果沒有這輛華貴的馬車增了些人氣,說不準就是一群從地獄出逃的鬼魅。
馬車經過一叢蘆葦時,一個幽暗的影子從被風吹得晃動的葦桿后撲了出來,手中泛起驚人的亮光,直取一個守在車旁的黑衣衛士的咽喉。一道更亮的光芒劃破黑暗,暗影身子一頓,裂成兩個影子,跌落在蘆葦叢中。
這個小插曲沒有影響這支隊伍的速度,無人因為這隻可憐的小蟲子出聲。他們漠然地望着前方,瞳孔里甚至不具備希望的神采。
“王子殿下的守日者果然不凡,區區百人竟能從千軍萬馬中衝殺出來,給我很大的驚喜呢!”一個高大的男人穿着血跡斑斑的盔甲攔在前方。在水天邊界處已經無比昏暗的紅光浸染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淡。他一個人來,卻勝過千軍萬馬。
馬車裏傳出一個有些低沉的男聲,破開了籠罩在十六人上空的沉悶蕭瑟:“歸邪將軍好膽色,孤身前來,就不怕葬身江底嗎?”
歸邪將軍傲然笑道:“多帶些人來,怕是又讓你們跑掉了!”
“狂妄!”馬車中人喝出一聲,車前四名戰士同時向前跨步,四道雪亮的刀光掠向歸邪將軍腦門、咽喉、小腹、小腿四處。歸邪將軍哈哈一笑,身體似乎被一層黑暗籠罩。一聲悶響,刀光盡斂,空間歸於昏黑。四名戰士齊齊撤手後退,竟連手上武器也無法保住。
“噹噹噹噹!”四把刀先後墜地,歸邪將軍右手前伸,直指車廂右邊的黑衣衛士:“冥熙殿下,不要裝了,跟我走吧!”
十六名衛士露出絕望的神色,眼瞳深處透漏出捨命一搏的瘋狂氣息。
歸邪將軍語氣森冷:“你不需要猶豫。我給你十秒鐘,死,或者離開!”
車廂的門打開了,一位衣着華貴的年輕人走了出來,他面色蒼白,驚惶地道:“我跟你走,請你放過他們……”“呯!”他的話還沒說完,歸邪將軍身形暴起,一掌拍碎了他的腦袋。甩了甩手上血和腦漿的混合體,他凝視車右的黑衣衛士冷冷地道:“王子殿下,還有五秒!”
黑衣衛士聳了聳肩,大步走出來。歸邪將軍眼中精光一閃,右手一揚,一根泛着藍色熒光的長針赫然夾在指間。他面色微變:“雷毒!哼!”酥麻的感覺從指間曼上手臂,他眼中殺機暴現,雷霆般的一腳向衛士踢去。那勢頭,彷彿能崩山裂地。
“轟!”拳腳硬碰,黑衣衛士兩隻手吃力的架住這奔雷一腳,小腿深深陷入地里。他喝出一聲,從土裏抽出腳來,挾帶大小泥塊向歸邪將軍藉以支撐的左腿踢去,隱隱中似有風雷之聲響起。
歸邪將軍眼皮跳動,這冥熙王子的修為竟已經達到神魔之境,實在出乎他的意料。看來今天得無功而返了。想到這裏他不再堅持,左腳挑起,整個身子躍上天空,向遠方劃去。
強敵退去,冥熙擦了一把汗,揮了揮手。剩下十五名衛士護送馬車讓他歸回隊列,繼續向前行進。這樣艱險的戰鬥每天都在發生,戰士們的眼中已經看不到神采。支持他們走下去的不是希望,只是忠誠。
水面上波濤湧起,浪花撲騰。平靜的江面,忽然就起了無風之浪。
冥熙舉目望去,江上遠方似有一道人影飛掠而來。及到百丈近前處,他才看清那人腳踏水面,白衣飄飛,在斑斕星輝的映襯下如夢如幻。
她是降臨凡塵的仙子,屈尊而來,僅為引導他回歸星宿,犯罪的羔羊,應心懷愧疚,感激涕零……冥熙心中一驚,深吸一口氣守住心神。還未開戰就讓己方懷有負罪之感,這樣的能力,只有那傳聞中恐怖的幻術師了。
仙子凌波微步,茫茫水霧漫成一襲輕紗,淡淡馨香沁人心扉。縹緲的仙樂自天邊傳來,陰沉的夜空被萬丈金光照亮。片片花瓣飛舞,灑遍江面。兩條花瓣織成的練帶構成驚艷的背景,仙子微微一笑,剎那間百花盛開,繁華罄盡。
冥熙凝目眺望,朗聲喝道:“來者何人?”
仙樂、金光、花瓣統統歸於虛無,那人掠至岸上,足不沾地,由極動轉為極靜,卻給人賞心悅目之感。她俯視諸人,嬌柔的聲音讓人心頭變得柔軟:“冥熙王子,還有各位英雄,請隨我來。”
冥熙緩行至她身前,突然出刀,劃出一道閃亮的長弧。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輕輕拍在他肩上,流暢的弧線霎時中斷。冥熙腦門冒出冷汗,身體已經無法動彈。他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聲音道:“你,是誰?”
女子微笑如畫,使得身後茫茫夜空更加黯淡幾分。她的聲音清潤如珠,字字句句在人心頭回味無窮:“助你復國之人:夢,別,離!”
冥熙心頭震撼,夢別離,這名字好生熟悉……
十五柄刀光華勝放,在迷濛夜色里開出燦爛的花朵,守日者們見主人被制,悶不吭聲卻極有默契地朝女子先後攻去。女子柔媚一笑,白衣仙影飄飛,從容走過刀光編製成的網絡。彷彿那些不是還在殘留着血跡腥味的殺人利器,而只是一陣拂面清風。她凌空而行,走過前七人,來到守日者們夾擊的正中心,輕輕拂了拂勝雪顏色的衣袖。守日者們的眼瞳焦點一陣晃動,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忠誠地衛士們咬着牙慢慢蹲身下去,痛苦的冷汗涔涔冒出。他們正在承受人間極致的痛苦,卻依然緊緊握住手上長刀,強忍着不叫出聲來。
“你已經是擁有絕世之名的強者,何必為難他們?”冥熙眼望女子,臉上露卻出笑容。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有人需要他這個傀儡,他得就去當這個傀儡。絕世強者的意志,不是他能夠反抗的。
女子嘆息一聲,輕輕的、小小的一步已跨過十數米距離,來到冥熙身邊,臉上露出令人憐惜的憂傷神情:“但願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們,能多一名並肩的同伴……”
冥熙聽得似懂非懂,不過下意識地他願意相信女子的每一句話,僅為相信冥冥的主宰不會褻瀆這份美麗。成為她的同伴,那也許是件很溫馨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