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在那股暴戾氣息的壓迫之下，林楓深吸一口氣，平復下紛亂的心絮，轉頭望向夢別離，不掩眼中嘲弄之意。
夢別離不久前還說過，在世祭教境內只有岡瑟城和她是安達戈流特不敢招惹的。如今兩樣齊聚，人家卻大搖大擺地找上門來，實在諷刺。
透過珠帶和面紗，隱約可見夢別離臉色也不好看。她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不用管他。”
但那股沉重的壓力就如大山從身後迫來，讓人如何不管他？
林楓冷笑一聲，剛欲開口，卻看見夢別離慢慢解開了鳳冠上纏繞的頭飾，連着珠帶一起小心地摘了下來，放在案上。綢緞般的烏亮髮絲順着臉龐滑下，秀眉下那雙深邃如海的湛藍星眸凜然望來，頓讓他呼吸頓止，心跳凝滯。雖猶戴面紗，但已美若夢幻，見者窒息。
剎那間的失神之後，林楓慌忙別過臉去。那雙深邃眼眸中所蘊的力量是他痴迷的源泉，醒悟過後，深深回味的感覺卻是恐懼。身後遙遠地方的安達戈流特讓他感到緊張，這近在咫尺的一雙眼卻令他戰慄，短短的眼神一觸即分的瞬間讓他有一種歷經生死的漫長錯覺。
可怕！如果以幻術對決，自己將沒有任何機會！
夢別離看過來，實質般的目光讓他感覺臉在被火燒着，意識海中的精神力被激得蠢蠢欲動，被他竭力壓制。夢別離凝視他片刻，便移開了視線，說道：“他若是敢在這裏亂來，自然會被教主收拾，你不必憂心。”
林楓再吸一口氣，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能見到教主？”
“很快。”
夢別離敷衍般地答了一句，便陷入沉思之中。
馬車又行駛了十幾分鐘之後，安達戈流特的氣息忽然收斂了。像頭頂烏雲散去，林楓暗暗鬆了一口氣，忽然感應到十餘股異常強大的氣息從城中各個方向同時升起，其中最弱的也臨近了尊者級別，最強的甚至不在安達戈流特之下。一種奇異的共鳴在城市上空產生了，他體內的鬥氣也受到牽引，在皮膚表面泛起藍色光暈。
夢別離抬眼望來，凌厲的眼神瞧得林楓心神一顫。
“你們先走，不要朝外面看！”語罷，她便匆匆跳下車，沒有任何氣息泄露出來，就像消失了一般。
她走後，林楓鬆了一口氣，又有些迷惑。到底什麼事引動了城內這麼多高手，莫非是萊斯大軍攻過來了？
他注意到灰袍女子一直盯着他看，瞳中似乎蘊含著無比複雜的神色，這眼神看起來有點熟悉，好像曾多時陪在身邊……他回望過去，女子也不躲閃，兩人定定地對視，氣氛一時古怪起來。
他試探着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女子一動不動，也不做聲。
“怒焰的同學？”
“……”
“倫德斯城遇到的朋友？”
“……”
“莫非是在青少年武鬥會上認識的？”
“……”
女子永遠只是靜靜坐在那裏，如一尊塑像，唯有眼中蘊蓄着複雜的情感。林楓自詡是初窺門徑的精神系法師，可無法從她身上捕捉到任何情緒的變動。她就這樣定定地望過來，眼神脈脈，卻不起波瀾。
林楓覺得不耐，語氣冷淡了許多：“為何藏頭露尾，你到底是誰？”
女子的眼神終於有所鬆動，稍一遲疑，換回了原來的柔和嗓音：“我……”
卻在此時，馬車猛地一顫，整個車廂都被一股巨力拋離了地面，隨後地下兀然響起震耳欲聾的巨大轟鳴。林楓第一時間就往車門口跑去，然而身後一陣急劇的魔力波動之後，周遭空氣忽然變得無比稠密，他的動作立即僵住，幾乎被冰封在了粘滯的空氣漿體中。
“不要出去！”沙啞的嗓音從後方響起，密封的空氣狀態隨即解除，一股吸力把他向後拉去。他奮力穩住身形抵抗這股吸力，久違的被魔法侵襲的感覺喚起了一段並不美妙的記憶，腦中同時浮現出一個冰冷的名字，不禁沉聲喝問：“冰韻？”
轟隆一聲，馬車跌回地面，車廂幾乎散了架，劇烈地顛簸起來。巨大的震響接連不斷從地下傳來，這種情況下再難保持平穩，若加大力道必然會踏穿車廂底板，林楓只得順着那股吸力往後移去，但已將長劍握在手中。當他與灰袍女子接近到一定距離，只要一反手就能刺入她的心臟。
女子顯然也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騰騰殺氣，立即停止施加吸力，急聲道：“我不是冰韻！”
林楓也感覺到了，她的確不是冰韻。但她的法術為什麼不受自己的魔法抗性、也就是夢別離所說的“逆元素領域”的影響？
林楓一頓足便轉身正面朝向女子，地面震動未停，女子為躲避顛簸已漂浮在半空中……不，不是漂浮，他這時候才清晰地感覺到，整塊大地都在緩慢上升，而且上升速度在逐漸加快。車廂外靈氣的流動證實了這一點。
十幾秒后后，地面忽然停止了震顫，往上的趨勢卻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快。但馬車已恢復了平穩。林楓瞥了女子一眼，收劍回鞘，大步走到車窗前，挪開帘布探目望去，只見上空雲氣飛速墜來，一層淡藍色的能量結界遮住了頭頂的天空，街道上已看不到一個人影，一片死寂。十餘名侍衛將馬車圍在中央，臉上都掛着無法置信的驚愕表情，不知所措地仰頭張望。
林楓知道自己的表情比他們好不了多少。
整個岡瑟城周圍方圓十里的土地都已離地而起，正往高空中飛去，連帶他們一起，都會成為這個神跡的組成部分。
林楓心裏只剩下震駭!
傳說中僅存於遠古魔法帝國時代的懸空之城竟然再度出現，而自己有幸親身見證這一偉業，或許真該感謝命運的慷慨。
當年魔法帝國二十四位法神擁有足以對抗諸神的力量，和他們之力，再加上精靈研製出的大型魔法陣，才將帝都高懸於雲端，一日便可完成對大陸的巡視。而在神明隕落、魔力衰竭的今天，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這不僅需要無比龐大的力量，還得考慮到城市的完整和穩定，以及更多複雜因素的影響。
而世祭教主自始至終沒有顯露過任何氣勢，也許他只是靜靜地端坐於祭壇之上，閉目冥思，便以一己之力托起了城市。
無論以前聽聞過的對他的評議是褒是貶，但現在林楓已經知道，這個男人絕對擁有“震古爍今”的資格，或許並不比五千年前獨抗六界的羅克總統領遜色多少了。
那下方圍城的數十萬萊斯大軍親眼目睹這一神跡后，不知該如何作想！即便離虛還有勇氣繼續攻城，又該如何下手？
對了，自己怎麼才能回到地面去？
震撼之餘的空擋里，紛雜的念頭胡亂湧來，林楓一時忘了自身警覺，以至於完全沒注意到兩個人的走近。
“兄弟，你跑得真快，還好我趕上來了。”安達戈流特獨有的魔性嗓音將他從思索中喚回，林楓驚得渾身一顫，連忙往車廂內退去。隔着帘布仍可見安達戈流特的人影輪廓，他動也未動，但外面朝他衝去的侍衛很快都沒了聲息。
阿綰也在！林楓的心往下沉去。
安達戈流特恢復了當初在蒙城時的那身裝束，一身暴戾恐怖的氣息盡數收斂起來，作着儒雅青年的打扮。他大笑道：“你看，為了證明那只是個玩笑，我把她活着帶過來了。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林楓沒有出聲。忽然發覺灰袍女子已經站到了他身旁，手上魔力洶湧，冰寒的氣流束集在指間，蓄勢待發。
安達戈流特說道：“好了，別生氣了，我先去找夢小姐聊聊，一會兒再來看你！”
帘布后的人影轉身離開，但沒有留下腳步聲。灰袍女子隨後散去了手上魔力，默默退開。安達戈流特走後，原本在他身後的那個纖細些的身影顯露出來，隔着一層薄薄的紗簾，林楓與她對視，已經生出不太多殺意。今天遭遇的事實在太多，他已經很疲憊了，只盼儘早將對方打發。
“阿綰。”他說，“你不是要找最後的碎塊嗎，還不快去？”
窗外之人緩緩地道：“林楓，今天的事，你我都有些衝動，並不只是某一個人的過錯。我們都該反省一下……”
“嗯，我會認真想想的。”林楓語氣中透着敷衍之意。
阿綰靜默了片刻，低聲道：“那好。再見。”她走得同樣無聲無息。
林楓輕輕吐出一口氣，轉過身來，朝灰袍女子問道：“現在離地面多遠了？”
“三千米。”
“有什麼兵種可以攻擊這樣的高度？”
“猛鷲，魔晶炮。”女子惜字如金。
“那，你有沒有感覺到一群猛鷲從下面追上來了？”
女子微怔，面具下的眼神有些驚訝，而後很快恢復了清明。她點點頭，沙啞的聲音聽不出語氣的波動：“是的，三百頭猛鷲。”
“那還真有點麻煩了！”林楓露出微笑。他已經大致判斷出眼前女子處於法尊水平。雖然她能突破自己的逆元素領域，但若是生死之戰，林楓自信有八成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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