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林楓淡淡一笑，抽回手來，經由她身邊，走出破裂的門外。阿綰偏頭冷睨着他走過，緩緩開口，聲音中迸發出抑制不住的憤怒：“你，想成為下一個慕千山嗎？”
慕千山……這個名字至今還有讓人心顫的威懾力，林楓的腳步為之一頓，這時阿綰的右手已經按上他的肩頭，語氣懇切：“林楓，我們都對你抱有很大的希望，不要墮落，好嗎？讓我們一起來想辦法。先告訴我，你是怎麼被感染的？”
林楓遲疑了須臾，才說道：“大概二十天前，我在西萊蒙城裏遇到了一個自稱格繆拉的惡魔，它臨死前的怨念通過血液注入我身體，就成現在這樣了。”
“格繆拉……”阿綰走到他身前，擰緊秀眉思索片刻，搖頭道，“有更多的信息嗎？”
“它說是格庫里深淵的姍蒙界領主……”
“怎麼會！我記得第三深淵裏的十領主的名號，其中沒有叫做格繆拉的。”
“可能是前任領主吧，它被西萊的祝祭塔封印在異空間裏一千多年了，威能已經很弱了，否則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祝祭塔！”阿綰驚呼出聲，秀眉若劍斜入髮鬢，“原來是用來鎮壓惡魔的！我還以為它真是祈禱國運的呢！……不過這樣就很麻煩了，前任領主，我們對它一無所知……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非常想喝血嗎？”
林楓眯起眼睛，目光在她臉上遊走起來，答道：“還好，能忍住。”
“那你以前每隔多久吸……吃一頓？”阿綰眼角瞥見了站在遠處的臉色發白的老管家，立即改了口。老管家僵在那裏動也不敢動，兩腿微微顫抖。林楓自然也瞧見了，臉上不動聲色，腳下已經向那邊移去，口中說道：“一兩天吧，我上次進食還是在前天晚上，你知道的。”
“不要殺他——”阿綰疾跨一步向他肩膀抓去，林楓揮拳格開，發出一聲沉悶的震響，腳下發力如風飛掠，頃刻便至已癱軟在地的老管家面前，耳後追來阿綰尖厲的叫聲：“別這樣！林楓！”
林楓身形一震，阿綰已追了上來，背對着他擋在老管家身前，轉首冷冷地道：“你若再殺無辜，就真的無藥可救了！”她瞧着林楓僵硬的臉色，語氣稍稍放軟：“他是個聰明人，不會給我們帶來麻煩的！”她把“我們”兩字咬得很重，其中寓意兩人都能明了。
於是林楓臉色舒緩下來，微微點頭：“好吧！”
阿綰轉過身來，再度握住他的手，將一團溫暖的東西塞入他掌心，湊過臉來輕聲說道：“我會很快了結這裏的事的，再忍兩天，我帶你去找老頭子。”
“我堅持不了那麼久。”
“忍一忍，我明天早上來找你……”阿綰欲言又止。林楓觀察她神情，道：“你要去幹什麼？我來幫你——”
“不用，你好好養傷！”阿綰鬆開手來，深深望入他眼神深處，肅容道，“答應我，不要濫殺無辜！”
“我答應你……”
林楓低頭看着手上流淌着白玉般能量光澤的一小塊碎石，暗暗地想，阿綰今天一大早跑來，莫非其實是有事要找自己幫忙的？
阿舒達斯公國東部的小鎮，遠方晨曦的柔光漸漸漫伸，稀薄的霧氣散開，一個小小的身子背對晨光走來，踩着在身前拉得很長的影子，揚起頭來打量四周高矮不一的房屋，像是確定了什麼，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就是這裏了。希望不會打擾了他們……”她輕聲呢喃，聲音清細悅耳。轉過街角，熹微的晨光映亮了她半邊臉龐，展露出小女孩稚嫩卻嬌艷的容顏。她伸手去敲牆上青磚，青灰色的磚石映襯得手指白嫩如玉。
“會在什麼地方呢？”小女孩歪着腦袋，精緻的鼻子微微皺起，用上了另一隻手，把這一片的磚瓦都摸遍了，又順着牆一點一點摸過去。
就這樣折騰了一會兒，眼見朝陽越升越高，鎮子裏也漸漸有了人聲。小女孩嘆了口氣，忍不住低低抱怨：“真煩！都這麼久了，被人拿了也說不定吧……”
她忽然豎起耳朵，聽到牆后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連忙遠遠退開，望向別處。十來秒后，一個小男孩匆匆翻過牆來，後面留下一串叫罵聲。他落地之後左右一望，瞧見了靜立在街道斜對面的小女孩，為她秀色所驚，稍一愣神，身後牆頭已有一個衣着華貴的少年爬了上來，口中大聲罵道：“死賴狗，你這賤種，我今天一定要揍死你！”
男孩身子一顫，仍不忍從那明艷無儔的面容上移開目光，竟不顧身後的危險。小女孩終於朝這邊看來，雖只是冷冷一瞥，那淡漠如冰的神情卻在男孩心底掀起了洶湧的波浪。
他驀然轉過身去，用稚嫩的嗓音大吼一聲，手掌翻開，上面一團光暈迅速擴展，眨眼就凝成了一把劍的形狀，朝着撲過來的華服少年狠狠砍下。
血花飛濺！
小女孩的瞳孔驀地收緊，呼吸一陣急促，不自覺地前進了兩步。
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華服少年已經倒在血泊之中。剛剛爬上牆頭的僕從瞧得肝膽俱裂，尖聲呼叫，持着棍棒朝男孩頭頂砸下去。只見劍光一閃，又飆起一大蓬血，慘叫聲響不絕耳。剩下的僕人怪叫着紛紛轉頭往迴路跑去。
男孩被濺了一身鮮紅，血污后的臉色有些發白。他喘出幾口氣，忽然朝着對面的小女孩衝過來。小女孩還在錯愕之中，就被他一把抓住，大步向鎮外的方向跑去。
左牽美人，右持利劍，迎風狂奔，這本是人生快事，然而男孩做起來卻覺得力不從心，氣喘吁吁之下放慢了腳步。就在野外小湖邊，他忽然停了下來，將女孩的手甩下，口中狠狠地罵道：“紅顏禍水！你這個妖精！”
女孩沒有生氣，反而莞爾，抿嘴一笑的風情讓男孩看得一呆，罵人的話語再也說不出口，目光怔怔地停留在小女孩臉上。
他雖然染了滿臉鮮血，眼神卻依然清澈，小女孩凝目望去，細眉漸顯愀然。她從男孩眼中看到了濃烈的愛和恨，如此地純粹，那樣美好的東西卻是自己再也無法擁有的……感懷心傷，她黯然低下頭去，輕輕嘆氣。
那最親近的面容已被永遠封存於冰棺之中，不老不朽，自己縱有再多念想，終究是孑然一身了……
見她也嘆氣，男孩關切地低頭去看，靠近了便聞到一縷清香，在血腥的味道中如此突兀，他嗅了嗅，卻見小女孩一眼橫來，他一着慌後退幾步，摸了摸後腦勺，乾咳一聲，像他所嚮往的男子漢一般拍打胸脯大聲說道：“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小女孩好笑地看着一本正經的他，伸出蔥嫩的手指往他身後指去。男孩連忙轉身，只見一個眼神冷厲的男人從遠方大步走來，他身後跟着大群手持利刃的打手。男孩認出了這個男人，他是莫斯特老爺最為倚重的高手，小鎮上的最強劍客。對方緩緩靠近的偉岸身軀在男孩的心裏投下山一般的陰影，讓他忍不住顫抖，悄悄往後退去，直到碰到身後女孩柔軟的軀體。
他想起了剛出口的承諾，神聖的使命感勒令他停住腳步，站直了身體，注視着走近了的劍客，將剛才的承諾再說一遍：“放心，我一直會保護你的！”
劍客終於來到面前，俯視着被血氣沖昏頭腦的小鬼，從容地拔劍。“嗆——”劍出鞘的聲音被拉得很長，男孩驚恐地瞧着這個曾被自己崇拜的偉岸身影，握劍的手指攢得發白。
兩把劍都橫在身前，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凝視着對方，誰都沒有出手。
“小鬼，跟我回去向莫斯特先生認錯！”劍客說道。男孩是莫斯特老爺的小妾所生，一直被冷落，受大兒子欺負。但現在他幹掉了大公子，就是莫斯特老爺唯一的兒子了，一切將會從頭來過。如果可以的話，劍客希望不動用武力解決這件事。他只是不斷地，向對方施加威壓，希望這小鬼認識到無法違背自己的事實。
但下面發生了事情超出了劍客的預料。男孩果然承受不住威壓，但他沒有癱軟在地，而是怒喝一聲，揮劍刺來。
他竟能在天空鬥士的威壓下揮出劍來！
他的劍，竟如此快！
劍客慌忙舉劍格擋，但一道朦朧的劍氣已脫離了對方劍身迸射而出，在他猝不及防之時便已穿過了胸膛。
然後，兩把劍才撞擊在一起，劍客慣用的那把巨劍被劈成了兩段。
“怎麼會……”劍客錯愕着，用左手的拳頭把最後的不甘砸了出去，感到拳頭瞬間抽幹了對方的生機，才勉強放心地倒下。耳畔傳來僕人們驚恐的叫喊，他生命中最後的一幕，就是奪走他生命的凶劍從小鬼手上脫出，向後方飛去，又被另一隻手接住……
“幻生滄瀾劍……”小女孩輕盈地落下來，持劍低頭端詳，探指在劍身上拂過，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她把劍反執於身後，向前幾步，俯視着奄奄一息的男孩，輕聲問道：“可還有什麼心愿未了？我可以替你報仇。”
男孩艱難地張口，儘管身後嘈雜，那虛弱的聲音還是清楚地傳入小女孩耳內：“你的……名字……”
小女孩嬌軀微顫，眼中異樣的光芒閃動，淡漠的表情如雪初化。她蹲下身來，湊在男孩耳邊，一字一字，柔聲訴來：“我，叫，綺，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