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
離樹林遠遠的地方，林楓感覺綠袍人衝進去后大地搖晃了一下，然後就不見動靜了。過了十來分鐘，梅林多的聲音傳來，如在耳畔說出：“完事了，過來吧。”
林楓小心翼翼走進去，只見那片樹木已經空出了一片。梅林多就在空地的盡頭處，翻覆著不知還有沒有氣的綠袍人身體，嘴裏念念有詞：“什麼東西都放進戒指了。這年頭窮鬼都這樣，太可惡了……這綠袍子破成這樣也不值錢了。窮鬼呀……”
“過來過來。”梅林多衝林楓招招手，又去拍綠袍人的臉想把他弄醒，綠袍人蒙臉的布順便就入了他袖中。
林楓走到近前，才發現梅林多渾身上下都沾滿了泥土，輕輕擺頭就有泥渣從頭髮灑下。林楓滿懷感激之情地道：“校長，真謝謝你救了我。”
“沒事沒事，孝敬點錢就行了。”梅林多漫不經心地回答，手卻沒停，開始拍打綠袍人的臉頰，“啪啪”的聲音扇得林楓無暇思考“孝敬點錢”的問題，驚惶地道：“校長，萬一他醒了，他可是戰士啊，這麼近……”
“別瞎操心！他的鬥氣讓我弄走了。何況……倒是你，真是個累贅。馳曼明天會來，看他把那東西搞到沒有。”
“什麼東西？”醒來的綠袍人驚疑地問道。“啪啪”的聲音還在響，他也似乎沒感覺到痛。林楓注意到他的臉，很年輕，也算英俊，只是前半邊頭髮被燒沒了，現在看倒像個演雜技的小丑。
梅林多語重心長地教育道：“雲開呀，都兩百來歲的人了，怎麼還像年輕人一樣毛躁？現在你該問這個嗎？我會告訴你嗎？你應該問我怎麼才能放了你……”
雲開不客氣地打斷梅林多:“你想要什麼，我會給你嗎？都三百多歲的人了，還是如此……如此……”他想要搜尋腦中最惡毒的詞語，可惜到最後也只冒出了個“蠢蛋”。
“喲呵，年輕人火氣挺大嘛……”梅林多臉上倒浮出了笑意，“看來這些年來過得很順，羅克很器重你嘛……”
“別逞口舌之利了。你不殺我，想要什麼？”
梅林多不緊不慢地道：“你有錢嗎？我要錢。”一旁的林楓聽了，又冒冷汗了，這世上大概也就梅林多一人會讓一個絕世強者拿錢買命吧。
雲開也是錯愕一下，沒吭聲，左手摸了摸右手戴着的黑灰色護腕。他一身綠色，只有這護腕灰不溜秋的，與之極為不協調，連林楓這樣的窮鬼看了都覺得礙眼。
卻見那護腕一陣朦朧，就好像水面倒影被打碎了，但瞬間就恢復了原狀。此時雲開手裏已經多了一袋東西，叮噹直響。
收起錢袋，梅林多搖頭：“你只值這麼點錢？你是無價的啊！”
“你耍我！”雲開臉色變得鐵青，右手握成了拳。
“算了算了，知道你們窮。”梅林多又是搖頭，“我這學生缺個空間護腕，你的那個反正難看，乾脆送給他吧。”
“你做夢！”雲開氣得只喘粗氣，轉而瞪向林楓，那對綠色的瞳孔里滿是仇恨和怒火。如果不是梅林多在場，林楓絕對相信紅了眼的雲開會直接生撕了他。他嘀咕道：“有這麼大的仇嗎？我上輩子估計就掛在你們手裏吧。”
“年輕人別衝動啊。這樣吧，你把你的給我，我再把我的給他吧。”梅林多連忙攔在他倆之間。
雲開哼了一聲，摸着護腕閉眼開始念咒。過了一分鐘，他總算弄完了，摘下護腕拋給梅林多，頭也不回地走了。
梅林多望着他一步一步離開的背影，目光中神色變幻。良久，他狠狠吐出一口濁氣，摸着自己的護腕也開始念咒。他只用了二十秒，就摘下了護腕拋給了林楓：“以後學會用精神力就會用了。”
林楓戴上這翠綠色的護腕，只覺得太大了，很不順手。梅林多走過來，按住他右臂，就見一滴鮮紅的血從他手臂上滲出來，融入護腕中。
“跟我一起念！”梅林多喝道，“亘古的始祖啊，我願沐浴在您的榮光下，以天空星辰為證，我願與此物締結空間的契約。”
閉着眼念完咒語，林楓感覺一陣冰涼的感覺貼上了手腕。睜眼看時，但見護腕緊緊貼在他右腕上，輕若無物，在黑夜裏散發著翠綠鮮亮的幽光。他抬起手腕，左手輕輕拂上去，一股股清涼的力量傳入全身，讓他遍體舒泰。
梅林多卻拿着那個灰黑色的護腕，輕輕撫摸着，好像握着情人的手。見林楓看向他，他一把抓起林楓，不等林楓開口，就騰空而起，飛向平都。
又體驗了一次騰雲架霧的感覺，林楓這次卻無任何不適。落在宿舍樓前時，反而覺得意猶未盡。
他望向梅林多，正要說幾句感謝的話，卻見梅林多的臉卻陰沉沉的。梅林多朝他看來，語氣沉重：“今晚你很讓我失望。”
見林楓一臉錯愕，他冷冷地道：“馳曼送你來這裏，就是為了看你將來怎麼向人家搖尾乞憐嗎？武力的弱小可以改變，秉性的卑下卻是伴隨一生的……不管是品格還是天分，你普通得連怒焰學院都進不了啊！若不是沒有時間再等一百年，我恨不得……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這席話，他又騰空而起，奔東北方去了。
月光慘淡，靜夜無籟，梅林多陰沉的肥臉在眼前浮現，大嘴一張一合吐出憎恨的語句，林楓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卑微軟弱。他明明普通到平庸，還未曾知道自己是誰，肩上卻擔上了讓他窒息的重擔。所謂叛逆是少年的天性，憎恨的種子，就這樣在他心裏發芽了。
然而他又能反抗什麼？林楓走回寢室，無力地躺倒，雙眼無神地望着天花板，心中茫然。
風又起，夜色凝。一聲輕輕的笛音從窗外飄入。又是哪位同路人，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獨自憂傷呢？笛聲幽幽，仿如來自遙遠的天際；仔細聽時，又像直接從心頭奏起。笛聲如一片輕葉，隨風飄零。愁思縷縷，惹人心傷。它能勾起人最不願面對的思念，然而其中也夾帶了幾縷快樂的情懷。愛恨交織，扯不斷，理還亂。吹笛人似乎要將自己一腔心血注入這笛中，讓埋在內心最深處的感情在這無人的深夜得到些許的放縱。
笛聲逐漸平靜，愛和恨又被他深深埋入心底，留下的只有一份冷漠，一絲淡然。
笛音消失了，窗外更加幽靜。林楓已經沉沉睡去。昨夜的悲傷與無奈，就讓它只屬於昨夜吧。
明媚的陽光透過窗子灑入屋內，讓人覺得懶洋洋的，只想就這樣在半睡半醒間靜靜地度過秋日的清晨。快樂的陽光衝散了昨日的陰霾，室內一片溫暖。
“咚！”然而卻偏偏有人愛破壞這秋日的寧靜。“林楓！你睡的時間比豬還長了！你揚哥我有要事找你！快給我爬起來！”
林楓極不情願地睜開眼，向門外喊道：“一大早瞎嚷嚷什麼！”爬起來穿好衣去開門，揚子風一閃身就進來了，順便一腳把門踢上了。
“咦！”見了揚子風的裝扮后，林楓不敢相信，揉揉眼睛，又看了看，問道，“你這是？……讓人追殺了幾條街？”
衣衫襤褸、血跡斑斑的揚子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走過的地方留下明顯的褐色鞋印。他大笑道：“讓你猜對了。昨晚我翻牆出去找了傭兵工會，一沒留神讓個小毛賊偷了揚哥一些錢，我追了他大半夜。那傢伙對周圍地形賊熟，硬是把我繞掉了。我往回走了一條街，就碰見有人打劫。你揚哥什麼人物，道上那是千萬個弟兄，豈會被這幾個剪徑小賊嚇倒？我就跟他們打了起來。”
“然後你下半夜一直被追殺，到方才才逃回來，發現活着真好，所以現在才這麼高興……”
“別胡說！”揚子風瞪眼道，“那幾個小樣的怎麼會是你揚哥的對手？我正打得爽呢，卻來了一群道上混的自稱‘紫魔幫’的混球，說什麼大爺我在他們地盤上撒野啊，仗着人多圍攻我。你揚哥雖然勇猛，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正在危難關頭，你揚哥我吉人有天相，你猜怎麼著？”
“有個大俠從天而降救下了你並看你特別順眼傳了你一百年功力，從此揚哥大名威震江湖……”
揚子風也沒顧林楓的譏誚，興奮地站起來握手成拳，大喝一聲：“看好！”隨着他這聲喝，一團火焰從他拳上爆發，跳動的紅色散發出熊熊熱量，將林楓的臉烤得刺痛。林楓驚呼一聲：“鬥氣！”趕緊向後退開幾步。
“哈哈哈哈！就是鬥氣。我領悟了鬥氣啊！多年苦修終成正果，你揚哥從此就是高手中的一員了！哈哈哈！啊——”揚子風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仰頭長嘯，燃燒着的拳頭錘着自己大腿，破破爛爛的褲子被燒得漆黑捲曲。
林楓坐在床上，喃喃地道：“你也變得如此厲害了么……”
過了不久，揚子風平復了心情，和林楓獃獃對望。沒兩秒他又忍不住了，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