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雪林元宵
唯獨玉階之下一人痛哭流涕,不是別人,正是以死相諫的匡天祥。
“臣不畏死,只畏天下不祥!”匡天祥果如其名。
“大膽匡天祥,聖駕之前焉敢口出如此悖逆之言。”運政監丞司馬平京迅速走到匡天祥身前大罵道。
眾臣皆知司馬平京之心,不過是為了討得聖寵,因而搖身一變成了正義鬥士責罵匡天祥。
皇帝又何曾不知,但皇帝身邊總要有這樣的匠人,專門給皇帝拾掇階梯,不然高高在上如何下台,許多時候更需要這樣的鬥士,左右逢源借力而斗。
“讒言小人,溜須拍馬之徒,專營漁利百姓之事,你有何面目與我說話!”匡天祥平素為官剛直,素來不與司馬平京之流來往,此刻怒火中燒自然破口大罵。
“放肆!”皇帝又一次震怒。
“臣今日以抱必死之心,心中之言不吐不快,陛下多年來重用司馬平京之流的奸佞之臣,沉迷練武修道,哪裏還是一個治理國家的君王,前朝先帝重用的肱骨之臣要麼避世不出,要麼身陷囹圄,十九年前襄陽忠義之臣郭金龍毀家紓難,成了異姓王侯黃延的替罪羊,滿朝文武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是每個大臣都揣着明白裝糊塗,這是讓陛下言路絕斷啊!華夏朝周遭小國伺機而動,天下亂世已現,若是陛下仍舊如此親小人遠賢臣,一味沉迷武學練道,我華夏一朝禍不遠矣!”匡天祥哭訴着說完一通,聲淚俱下。
皇帝剛毅的臉龐漠然如霜,腮幫肌肉隱隱顫動,心念思慮卻已千轉百回,皇帝並不是一個傻子,知道匡天祥是個忠臣,是個義士,但是這些話不能說,是一個臣子萬萬不能說的,因為帝王的威儀要高於一切。
皇帝終於痛定決心,緩緩地說道:“匡天祥,你是忠臣,但朕需要的是維護朕統治天下的忠臣,朕不殺你,你回鄉養老去吧!”皇帝旨意一下,殿外應聲走進兩個侍衛,正欲拖走匡天祥。
“臣不能匡扶天朝祥瑞,有何面目於九泉之下見恩賜名姓的先帝爺!”說罷,匡天祥猛地一頭撞向了玉階旁的石柱上,瞬間大殿石柱便染紅了鮮血,匡天祥額頭之上撞出了個小血洞。
“快傳御醫!”皇帝急切的一聲令下。
皇帝心中還是不忍這樣的忠臣枉死,只是帝王威儀永遠是不能冒犯的,而帝王的心思格局也是永遠不能被臣下揣摩通透的,哪怕是最最親近的人也不能,何況只是一個臣下。
御醫很快來到大殿之上,經過簡單的急診,御醫回稟皇帝:“陛下,匡大人頭顱只是外傷,現已止血並無大礙,三、五日便可恢復。”
皇帝面色不變,心中卻已長舒一口氣,仍舊剛毅果決地說道:“將匡天祥打入天牢,監察院會同廉政院一併查處匡天祥府邸,若無貪贓枉法之實,准其告老還鄉,若有悖逆徇私之舉,着六部三司會審,神捕營全程督辦。”
“遵旨!”兩院六部、三司捕營的長官紛紛應諾。
皇帝面色不悅,站起身來拂袖而去,身後宦官拂塵一揮,尖聲吶喊道:“退朝!”
眾臣議論而去,心中百般滋味,有吶喊者,有慶幸者,有心灰意冷者,有憐憫無辜者,總之百般皆是他人因果,終究還得頂住頭上官帽。
華夏十九年冬月二十六日午時,天降瑞雪,都城北門之外,殿前御史匡天祥斬首於雪林之中。
天下震動,萬民嘆息,匡天祥是個忠臣,也是個諍臣,每次巡撫各省,總有不少貪官落馬,替各省百姓伸張了許多正義,此刻,天下百姓無不哀輓嘆息。
有詩為證:天上雪飛揚,地下忠臣亡。斬首何須懼,為國死何妨!
神捕營成了戕害忠良的劊子手,然其只是皇權的維護者,只是帝王意志下的尖刀,忠奸善惡由不得神捕營分辨,神捕營存在就是為了維護皇權的公平正義,只有皇權有了威嚴,才有其他一切的公平和正義。
至此,神捕營的威名算是掃地了,江湖之士皆以神捕營為朝廷鷹犬而嘲諷,但凡捕快執法之處,總有江湖抗法和怨聲載道,久之,神捕營也漸漸淡去了往日的公平正義之威名。
華夏二十年正月十三。
寒冬終於熬過了,乍暖還寒的初春還有餘冬的寒冷,春草遲遲不敢冒頭,四川蜀中的人物也都蜷縮着雙手,緊緊捂在籠袖裏,生怕手指會長出凍瘡。
尤其是一直很注意保養雙手十指的蜀中唐門弟子,更是分外愛惜纖細的手指,因為手指的靈敏和感知會直接影響到手中鏢器的精準度。
唐門坐落蜀中名城七百裡外的山中,是日天降瑞雪,唐門上下數千子弟都沉浸在濃濃的瑞雪豐年的年味兒里,這一天也正好是唐門弟子真正信仰的大年。
華夏人春節過大年都是正月十五,四川唐門一族過的卻是大年十三,民謠道:唐十三,李十四,何十五,唐十三講的便是極少的唐姓族人過的大年是在每年的正月十三。
是何緣故唐姓族人也說不清道不明,只是知道祖祖輩輩立下的規矩就應該遵守,也從人過問和質疑,總覺得唐姓的人就理所應當在正月十三過大年。
唐門外門弟子忙着張燈結綵,內門弟子忙着書寫燈謎,嫡系弟子在廣場上安排戲班張羅晚上的節目,后廚的幾十個雜役弟子忙得團團轉,要發酵揉面,要擀麵包餡,還要準備將近十萬個湯圓。
一個內門弟子身着灰衣緩步走到了后廚,站在灶台正炒菜的李大胖眼尖,定睛一看來人眉清目秀,五官細緻,好似女兒家白皙的臉龐,正是唐門內門弟子中最受門內長老器重的內門外姓弟子寒星月,后廚的李大胖趕緊跑出來迎接,“寒師兄!”
“嗯。”寒星月用鼻音含糊地應答了李大胖的招呼,一向喜歡乾淨的寒星月,面對這樣肥胖油膩的男子的確是有些討厭的。
“寒師兄來后廚有什麼指教。”李大胖仍舊恭恭敬敬地問道。
“晚上我想吃幾個家鄉風味的元宵。”寒星月語氣很平淡,既像是命令又像是要求,隨口便說道。
“可以可以,絕對沒有問題。”李大胖欣然答允。
“你知道雲南南廣郡一帶的湯圓怎麼做的嗎?”寒星月問道。
“的確不知道,只大概知道用高粱麵粉和砂糖做。”李大胖說道。
“你找紙筆來記下材料和製作方法,好好幫我準備一碗湯圓,若能讓我吃出些味道來,指不定我就教你一套唐門的針法。”寒星月傲慢地說道,因為寒星月相信這樣的誘惑對於一個雜役弟子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針法便不用了,李大胖這雙手一輩子就是炒菜的手,玩不了那些殺人的針法,倒不如給我一副你家傳的孔雀翎。”李大胖腆着嘴笑道。
李大胖伺候唐門上上下下數千人,雖然只是個雜役弟子,卻根本不懼怕寒星月這樣的內門弟子,因為唐門吃飯的傢伙都掌握在李大胖手裏。
“哈哈,你倒是精明,你究竟是誰?”寒星月面色一沉,壓低聲音,靠近李大胖耳畔問道。
“我只是個沒有勇氣的人,我需要帶給人勇氣和信心的孔雀翎。”李大胖頗有深意地笑着說道。
“你知道的東西不少,你與我各自相安如何,你繼續做你的廚子,我還是雲南的寒星月,我也不太愛吃南廣郡的湯圓。”寒星月笑着說道。
“紙筆已經找好了,你必須得告訴我南廣郡的湯圓怎麼做!”李大胖笑着道。
“用十斤巧家城的紅砂糖熬化,熬足三個時辰方可,然後用一斤黑蘇麻揉五斤生豬油,手工揉捏至鬆散狀態,再加上花生瓣、冰糖粉燴成一鍋,溫火上架起黑鐵鍋慢炒十五分鐘,便算是製作成了糖心包餡。”
“再用烏峰山上的紅高粱麵粉,加上赤水源頭的野生山泉發麵,發酵足一個時辰之後,用紅豆杉木擀麵杖製作餡皮。”
“最後再尋十指蔥蔥的處子,將餡與皮包起來,只能用簸箕盛裝,不能用其他金屬鐵器,用陶土砂罐煮出來會更好吃,這才是圓圓滿滿的元宵。”
“恩,你很會吃,恰巧我也很會做,更巧的是我還是個處男,手指也正好纖細。”李大胖笑得合不攏嘴,似乎真的很巧。
“不了,我其實對川味元宵也蠻喜歡的。”寒星月一副無所謂地樣子,笑着說道。
“孔雀翎不給我,湯圓你卻還得吃。”李大胖命令地說道。
“為什麼?”寒星月問道。
“因為孔雀翎是世上唯一可以帶給人勇氣和信心的暗器,而你和你的孔雀翎也註定會在這天地間留下一抹驚鴻,而我現在能對你好,將來你自然也要對我好,哪怕我只是一個廚子。”李大胖笑意深遠地說道。
“現在的一碗元宵,就想換我將來的孔雀翎,你知道的,現在我並不傻,將來我也不會太傻。”寒星月笑着說道。
“而且我一直是個歹毒的人,總會有人在我身邊莫名其妙死去,你不害怕嗎?”寒星月略帶威脅地試探着說道。
“你並不算歹毒,只是性子偏激,真正與生俱來就是毒的人,世間只有一個唐千尋。”李大胖目光中終於有了一絲懼意,似乎想到一件極為害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