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巡
四叔留下來掌控大局,王家少爺南巡便是由南登州的二把手張顯德親自陪同。沒啥別人,就有福、小林道遠跟隨着,小林道遠還是頂着拜訪七公子的名號跟隨着。
不拿架子、不講究排場,擱王村那邊便是這般模樣,閑暇無事沒少下去轉悠。
南登州這邊好些,這邊是家裏東來日本國的頭一處落腳點,家裏的謀划沒少花費心思,石頭壘起來的土樓扼守着各處要害,尋常的莊戶人家的宅院也全是石頭築成的,一處處十幾座、二十幾座宅院自成一體,全防備着戰陣起時便於防守。
甭管是土樓還是尋常莊戶人家,下黑院門一上門閂,尋常歹人別想鑽個空當。周正打造宅院的心思還真不是一般的靈分,現下南登州這邊沒啥好操心的,莊戶人家沒幾個住在土樓裏頭的,這土樓現下便跟家裏的宅子一般,要麼官衙一般的地界。
想得挺好的,一個個宅子轉過去挨個看看。高抬自個幾句叫個巡視,這事兒放在皇帝老兒那邊得叫做巡行,放在尋常小地主家裏叫做操勞,其實說穿了跟老虎撒尿沒啥差別。
人老虎除開睡覺、捕食便是不辭勞苦地繞着自個的地盤轉悠,時不時還撒上幾泡尿宣洩着自個的地盤標記。這個也一樣,四下轉悠轉悠,宣告着南登州這邊照舊是王家產業、照舊是王家少爺當家作主罷了,就跟上輩子那些個老大視察工作一般。
誰成想計劃沒變化快,離開南登州頭一處村落還好些,這時辰趕得合適,人全田地里忙活着。挺好,看身子板一個個都是吃得飽飯的模樣,看神情一個個全帶着笑模樣,累得滿頭大汗的還愣是帶着笑模樣,裝不出來的,打心裏透出來的欣喜裝不得假。
第二個村落便出了意外,進了莊子沒敢騎馬早牽了馬韁繩溜達,個愣頭青挑一擔大糞只管低頭趕路,一頭撞上來躲都沒躲及。愣頭青身子晃幾晃,總算是沒把大糞挑子給扔地上,糞桶卻是濺出來不少,把我幾個全給沾染上了。
我倒是沒在意,家裏現下十幾萬二十幾萬田地,身邊全是莊戶人家,哪家沒些個雞屎鴨糞的?大糞聞起來難聞,可擱了莊戶人家眼裏那是好東西,莊戶人家眼裏甭管是啥,能叫地里多打糧食的便是好東西。
小林道遠眼色上得快,捏着鼻子上前喝道:“哪裏來的野小子,拿這腌臢貨潑了平少爺一身,活膩歪了不成!”
小林道遠終歸是作威作福慣了的,不合我的心性。狠狠挖小林道遠兩眼上前道:“對不住,耽擱你下地幹活了,莫怪莫怪!”
愣頭青挑着擔子怔怔地看半晌,冷不丁挑着糞挑子撒腿如飛。邊跑便高聲嚷道:“平少爺過來了,平少爺過來了!”
這咋,還成鬼子進村了不成?
正納悶呢,也不知道打哪竄出來幾十個莊戶,挑頭的一個定定的指着我,喝道:“看好,這便是王家平少爺,先前王村的老人都見過,後來過來的都好好瞅瞅,這便是念叨多少年的平少爺!”
言罷上前幾步納頭便拜,拜完起身埋怨道:“平少爺,家裏不要俺們這些人了么,咋這幾年都沒見平少爺照面!”
細細看看,認識,叫不上名字可知道是王村老人手。趕緊分辯道:“家裏不是還有四叔在這邊么,來回事兒多,王家就我一個男丁忙活不過來,大叔你別見怪!”
低聲又道:“不娶個娘子、生個小子也不好過來呢,這個您知道。往後好了,咋說一年也得過來一兩遭!”
也不知道是真知道還是咋,這大叔一個勁兒的點頭,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平少爺不過來總覺得心下沒底,總覺得叫家裏趕出來一般。”
“不是這說辭!”趕緊勸解道:“早過來兩年晚過來兩年罷了,還指着這邊趕緊歸置好,家裏也好全搬過來!”
“唉,唉,搬過來好,搬過來好!南登州這邊天暖和,全沒似王村那邊冬天裏凍得死人。這邊雨水也足,瓜菜一年四季都有不說,單是糧食一年便是兩季,比着王村那邊好!”大叔連聲誇讚南登州這地界。
隨口問道:“南登州這地界自然是不錯,要不家裏頭也不會費這般力氣遷過來,可這邊畢竟是人家的地盤,若是有人過來要搶了去咋辦?”
沒等大叔言語,邊上個年輕漢子擲地有聲道:“咱南登州都講究個忠勇誠信智,說是王村那邊平少爺定下來的規矩。再忙再累的季節俺這些都沒斷着演武,甭管是哪個過來打咱南登州的主意,咱跟這鱉羔子拚命!俺不是王村人,可這條命咋撿回來的俺心裏有數,王村的規矩四老爺、里正大叔沒少念道,咱這邊就這點好,心齊!”
寒暄半天也算是巡視了自個領地,給張顯德遞個眼色便預備着走。南登州到南鄉攏共不到三十里山路,便是到南鄉隘口也不過四五十里摸樣,現下南登州到最南邊串間也不過七十幾里,地界上雖說王村兩三個大小,可群山環抱能耕種的田地還沒王村多呢。
家裏遷過來的莊戶現下南登州這邊四五千、南鄉不過一兩千,剩下的全盡着串間那邊安置,少的地場一處不過十幾戶人家,多的也不過五六十戶聚在一起,。夠着百戶的都算是大村落攏共不過幾處,算下來差不多得有一二百個地場得去,張顯德說過,單是里正都有一二百口子呢,若是一處處走過去,挨個地場留下自個的尿騷氣得多少工夫?不趕緊點兒咋成?
“走,那不成!”大叔脖子一梗,道:“不吃口飯走不成!”
一堆的人圍上來滿臉的期待,張顯德左勸勸、右勸勸咋說都不成,那邊不是有人吆喝着自個婆娘殺雞宰鵝的,還有個彪悍的莊戶吆喝一聲拔腳便朝家裏跑預備着宰豬。這都啥啊,至於么,就為我宰頭豬?
“幹啥,宰啥豬,莊戶人家養活頭豬容易么,趕緊罷手,留下來還不成么!”趕緊吆喝着攔住。
晚了,沒等有福找着哪家呢,就聽着凄厲的嚎叫聲,這都在放血呢。苦笑道:“罷了,莫要攔着了,等下有福給留下些銀子,莊戶人家養頭豬不易!”
“給錢,敢!”大叔撇嘴道:“平少爺只管好生坐了安心吃,這邊哪家不念叨着家裏的好處,幾年了過來這一回,若是不吃旁人還尋思平少爺嫌棄埋汰呢!”
新摘的青菜、冬天備下來的乾貨、海里的乾貨一道道上來,索性把各家當家的精壯一起招呼過來。初時眾人都還有些拘束,幾杯老酒灌下去便熟絡多了,都是本着親近的心思,沒多大會便全跟幾十年的鄉親一般。
“各家婆娘全把自個的拿手好菜送過來了!”指着個熱氣騰騰的大碗顯擺道,小公雞剁成大塊燉着新鮮的山菌端上來,逗引得人食指大動。
背後撈起來個三四歲、流着哈喇子的臭小子擱了腿上放好,抄起個雞屁股給嘴塞住,笑道:“趕緊,家裏不講究這個,急着吃了上來說,莫後頭看着眼饞。”
人堆里個精壯急得抓耳撓腮的,臉憋得通紅卻說不出來話。
指着笑道:“沒啥,一看就沒王村裡呆過,王村出來的都知道這個,都鄉里鄉親的,俺小時候比這個還皮、還饞,好懸掉到黃水河裏淹死,這個大叔知道。”
小子啃得滿嘴流油的,時不時拿着我衣袖當成了帕子,滿手滿嘴的油花、鼻涕全給抹上。漢子局促不安道:“看把平少爺衣裳給埋汰的……”
不在意這個,不是不心疼衣裳,沒法子的事兒,莊戶家皮小子么能有個啥講究,我若是一講究一把給推開,跟這些個莊戶馬上便拉遠了距離,划不來的事兒。
拿筷子蘸一滴老酒滴到小子嘴裏,看小子呲牙咧嘴的摸樣哈哈笑道:“扯平了,扯平了,你埋汰我的衣裳,我拿老酒埋汰你嘴,喝醉了不賴我,扯平了!”
又撈起來塊雞屁股塞了小子手裏道:“一邊啃去,省得再拿老酒灌你!”
打小便跟娘學的,若要存心討好旁人,誇獎人家不若誇獎人家孩子,送人東西不如稀罕、親近人家小子。對村裡莊戶更是如此,但凡叫人家覺得沒瞧不起人家,便是沒啥實打實的實惠,遇事兒人都能幫襯上一膀子。
好肉全盡着幾個半大不小的小子,幾個閨女膽怯愣是沒敢過來,那不怨咱。就剩下雞脖、鴨脖、雞爪子、鴨掌留着下酒,美美喝一碗雞湯,嗯,當真的好滋味!
唉,這啥,狗?
不對,咋是個豬摸樣?
怒道:“還算個豬崽子,咋就給宰了?咋就不知道心疼東西呢?”
彪悍的莊戶憨憨地一笑,道:“不心疼,家裏養了三頭豬呢,現下還好,再大些都供養不出吃食了,也得殺了吃肉!再說了,便是就這一頭也得給平少爺殺了,現下十頭大肥豬也不比得平少爺的一斗小米!”
啥,一斗小米,啥意思?
張顯德低聲道:“當年家裏剛收留下來的時候,餓得就剩下一口氣,家裏派發了一斗小米子……”
怒氣未消,道:“個敗家子,咋旁人不這般見外?”
彪悍莊戶嘿嘿笑道:“先前不知道平少爺過來,咋說就俺一家這樣?往後走走看看,但凡是家裏收留下來的現下都是手裏頭有些存糧的,俺這樣的不稀奇,只怕沒個十天半個月的平少爺到不得南鄉!”
惡狠狠挖了莊戶一眼,喝道:“各家把小子、婆娘都給招呼過來一起,不過來吃我就不吃!”
里正大叔連聲喝道:“黑子、吊眼,你倆家裏的倭國婆娘便莫要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