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鄭澤瑞年前回來時被王氏罰了三個月裏不準出府,過完年至今,除了上元節跟隨眾人出去一回後就被王氏看得牢牢的,不許無故出去亂跑,鄭澤瑞眼下已經憋得要發霉了。
鄭澤昭也沒打算瞞着鄭茂才,只道:「祖父,瑞哥兒的性子與我不同,您不也說他要多歷練歷練。」
鄭茂才挑了挑眉毛,「我只說要他去范先生處探望,旁的沒說。」
鄭澤昭笑了,「多謝祖父。」
清明事忙,一晃眼也就過了,鄭佑誠、鄭澤昭父子兩人都沒在府里多留幾日,便又匆匆走了。
沒過幾日,鄭澤瑞也得了鄭茂才的准許出府,前去探望范鴻儒,果然他一去就沒了蹤影。
王氏氣得將鄧氏罵了一通,說她這個做母親的不盡職,鄧氏哭了一場,末了拿了鄭佑誠的信,帶着幾個孩子去雍州住了好幾個月。
很快入夏,六月,大周水軍因為要等皇帝下令,遲遲不敢渡河偷襲,給了高句麗充分的時間,最終在平鑲城受挫,只能退回海邊。
皇帝在長安另下旨派人進攻平鑲城,然而在薩水遭到敵襲,大敗。
將士們奔逃,大周軍一路潰散,當初近四十萬的水軍回到遼東城時只余不到三千人。
皇帝大怒,將領兵的三名將領全部治罪,並命人押回長安,大周軍雄赳赳而去,卻慘烈烈而歸,那一百多萬雄兵回到長安只剩不足三萬。
這一年秋天,大周舉國上下籠罩在一派哀傷之中,山野間多了無數的空墳,時常能見百姓在路邊慟哭。
皇帝暴躁非常,這期間有三個言官當庭挨了杖打,他還下令長安城內有無故慟哭者,一經發現,立即杖責三十,其他地方紛紛效仿,這才稍稍好些。
然而在這個皇帝一肚子悶火無處發泄的秋日末,鄭佑誠卻被人蔘了一本。
彈劾的人是御史大夫樊治,彈劾的罪名是貪墨,但不同以往的是,此次牽涉的另一方雖是尋常官員,一經御史彈劾後卻立即有人揭發,此官員與一夥盤踞在雍州之外的賊匪有暗中往來,他「賄賂」鄭佑誠的一方歙硯正是在平原城一富戶處劫掠來的。
於是,這件事情再經了御史之口後,立即從貪墨變成了官匪勾結,意圖造反!
鄭佑誠在被御史上書彈劾的第二日便被押往長安,雍州的家奴回府報信時,鄭茂才沒在府里,王氏聽了消息猶自不敢置信,又問了一遍後才喝道:「先去請老太爺回來!」
鄧氏也得了消息,立時有些傻眼,她一個月前才帶着幾個孩子打雍州回來,怎地一轉眼就出了事,當下也顧不上王氏近日的冷臉,急匆匆就往松菊堂去。
一進正房,王氏拉着一張臉,氣急敗壞的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鄧氏也擔憂得一顆心不知該往哪裏放,聞言道:「這媳婦哪裏曉得啊,衙門裏的事老爺一向說的不多,月前去的時候也沒聽老爺提過,哪知……」
她話未說完便被王氏打斷,「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當自個兒還是養在閨閣裏頭的姑娘呢?成日裏什麽事也不操心,如今可是需要你奔走的時候,你娘家裏不是一向各方消息最靈通嗎,今兒這事怎地無人提前給你通個信兒?」
鄧氏知道王氏又要拿她的出身說事,咬了咬牙道:「即便知曉了消息,也得打京里往回傳,哪有雍州的消息來得快,京里幾位叔伯的信兒不也沒到嗎?」
王氏正在氣頭上,一聽她竟還敢回嘴,拍了桌子便要將她罵個狗血淋頭。
這時,有人在門口處重重咳了兩聲,她抬頭一看,原來是鄭茂才回來了,後面還跟着二房和三房的人。
「雍州離得近,又是事兒一出就立即回來稟報,自然比別處快些。」鄭茂才一面說一面進來坐下,面色倒是如常,看了看王氏道:「事已至此,咱們在這多說也無益,眼下旁人恐怕都不甚清楚情況,需得到京中去設法與老大見一面才能知曉其中原委。」
「你要入京去?」王氏詫異的看着他。
鄭茂才搖搖頭,「我去了反倒不好。我寫幾封信叫老大媳婦帶上,讓她先去拜訪幾位叔伯。老大多半是關在刑部大牢,有族裏人幫忙打點,應是吃不了什麽苦頭,能想法子見上一面的。」
鄧氏一聽丈夫恐怕下了獄,眼圈登時紅了,忙問:「那媳婦什麽時候動身?」
「明兒一早吧。」鄭茂才道:「本想等等京中的消息,但有昭哥兒在,你直接去京中也無妨。等會子你回去收拾些東西,這案子一旦進了大理寺,沒有幾個月怕是別想了結,只是你們也勿慌,清者自清。」
鄭茂才這話除了是說給鄧氏聽的,也是說給二房和三房的人聽的。
鄭佑禮還沒回來,得了信兒趕過來的是林氏。
鄭佑智恰好在府里,與董氏一併都來了。
林氏嘆了口氣說:「是,咱們都信得過大哥,他定不可能與那些匪賊有瓜葛,八成是受人陷害。」
鄭佑智拍了拍大腿,說:「要不兒子也進京一趟,反正我臉皮厚,見天兒就去幾位叔伯府上催一催,沒準兒還能快些。」
董氏在旁邊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子,瞪了他一眼。
林氏忙在一邊說:「對對,這些年裏就數三弟往京城裏去的次數最多,跟族裏幾位叔伯也最親近,大嫂一個婦道人家,若有三弟同行,咱們在家裏也就放心多了。」
董氏看了她一眼,道:「應該叫二哥也跟着去,這才更鄭重些。」
林氏臉上露出點兒不自然來,說:「我也想叫你二哥去的,只是弟妹也知道,你二哥多半對此事完全不知情,況且叔伯們對你二哥畢竟不比三弟,他們還是更看重三弟些。」
董氏冷笑一聲,她如何不曉得林氏的心思,無非是怕受牽累罷了,為了這個竟將庶出的身分都拿出來說事,她撇撇嘴想再說兩句,便見鄭茂才一皺眉——?
「行了,老三往京城跑一趟,事情急,你無須帶東西,明兒打馬先走。」
王氏聞言在心裏冷笑了一記,但說到底鄭佑誠是她的親兒子,還是讓鄭佑智去她更放心些。
各人都忙着回去收拾。
明玥也得了信兒,此刻等在鄧氏的院子裏,見她回來時眼眶發紅,情知事態大抵不輕,忙過來安慰道:「娘且先別太擔心,二哥哥在京里定已知道此事了,只要他去求了族裏的伯公、叔公們打點,父親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受什麽苦頭,且朝廷顧忌士族的聲望應會謹慎些。」
鄧氏忍着心慌點點頭,一時摟着明玥落下淚來。
明玥還算鎮靜,瞧着收拾東西的蓮衣,問:「娘要去長安嗎?需不需要我一起去?」
鄧氏本想讓她留在府里照看十哥兒,但轉念一想老太爺的話,又擔心起來,深恐下回再見鄭佑誠不知是什麽時候,遂嘆口氣道:「你也去收拾收拾,明兒一早跟娘進京去吧。」
明玥一走,她又將十哥兒的奶娘和童姨娘都叫來好好叮囑一番。
夜裏她翻來覆去沒怎麽睡着,快四更天的時候才眯了一小會兒,結果夢裏又驚醒,索性起了身。
鄧氏帶着明玥出門的時候天還很黑,鄭茂才派了二十個隨從跟着,本應多派些,但自先帝起對士族雇護衛的人數都做了嚴格規定,況且此行是進京,又是因着這樣的事,更需低調些,左右掛着鄭家的標誌,路上也不必太擔心。
鄭茂才又交代了幾句,剛至五更,鄧氏已帶着明玥動身,一路上不敢耽擱,心急如焚地往長安趕。
進入長安城時,已是第三日晌午。
明玥自打穿越過來還沒進過京城,鄧氏雖是來過兩回卻也是幼時的事了,只記得長安城中繁華的夜景,旁的印象已然不深,這會兒不由打起帘子往外瞧了瞧,但見食肆林立,熙熙攘攘,似比從前更熱鬧,只是今日這熱鬧卻讓她覺得分外煩心,不由倚着車壁嘆了口氣。
明玥也往外看了幾眼,只是無心欣賞,加上這兩日一路不停歇的顛簸,她身上的骨頭都跟散了架似的酸疼,遂也退身回來挽着鄧氏的胳膊說:「娘莫要擔憂,過會子就到了,三叔比咱們還早出發,大抵已去拜訪過族裏的伯公、叔公,一切等見過二哥哥和三叔再說。」
鄧氏勉強擠了個笑,卻比哭還難看。
娘兒兩個話才說完,便覺馬車一停,鄧氏掐了掐眉心向外問:「到了?」
車夫在外面答了一聲,「沒呢,夫人。」
鄧氏又靠了回去,紅蘭在門口處掀起帘子往外瞧了瞧,只看見對面停了一輛馬車還有一堆人,便回道:「夫人、姑娘,眼下正是用飯的時辰,大抵是人太多。這長安城裏果然繁華,今年的一場仗跟沒打似的,一點也不受影響。」
邱養娘在一旁看了她一眼,紅蘭忙吐吐舌頭,不敢再多言,知道京城不比燕州,話不能亂說。
幾人在車上等了半晌,仍舊不見馬車前行,只聽見外面隱約有喧譁聲,邱養娘道:「老婆子下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