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裴雲錚看她一眼,探手過來握住她隱在大袖之下的手。
踏進越王府的一刻,明玥霎時想到鄭明薇昨日的話——?
終究是我,嫁進那座府里去了……他後來是王爺了……側妃……便側妃吧,左右是沒有……
左右沒有正室王妃!
明玥心裏一下子明白過來,當時鄭明薇口中的「他」從來都不是越王葛世簪,而是徐璟!徐璟未曾娶妻,死後被追封為衛王……鄭明薇根本是抱着必死之心嫁的!
明玥腳下突然一絆,幸而被裴雲錚緊緊扶住了,她驀地想放聲大哭。
越王府的偏廳上,葛世簪、越王妃、鄭茂才和鄭佑禮都在,見明玥和裴雲錚直接來了這裏有些意外,只是這會子都顧不上了。
葛世簪稍一頷首,「側妃在那裏,你們自己瞧瞧吧。」
裴雲錚帶着明玥先給眾人見了禮,明玥的眼圈有些紅,鄭茂才抬抬手,示意她去瞧鄭明薇。
一側的隔簾處,靜靜躺着鄭明薇的屍首。
快到近前時,裴雲錚忽地捏了捏明玥的手心,低低說:「仔細瞧。」
明玥一驚,有些訝異地看他一眼,心道裴雲錚不可能知道鄭明薇的心思才對,卻不知他為何說這麽一句。
明玥繞過帘子,裴雲錚只駐足在簾外。
鄭明薇一身紅妝,花釵未卸,嫁衣未換,應是在洞房之前便已失去生命。
明玥輕泣了幾聲,卻也不怕,細細端詳,荷包、首飾、指甲……什麽都沒有。
鄭佑禮雙眼含淚,身子輕微顫抖,鄭茂才坐在椅上,臉色也是十分難看。
葛世簪兩道粗黑的眉毛緊擰在一塊兒,越王妃在一旁不住搖頭,「唉,鄭妹妹的身子竟羸弱成這樣,先前鄭大人不是說已然好了?」
鄭佑禮聲音沉痛,「小女出門時確實是好好的,如何到了王府會發生這樣的變故?王妃這話實令下官痛心!」
越王妃是個火爆性子,聞言開口便道:「聽鄭大人此言,難不成覺得是王爺或是我害了鄭妹妹?笑話!方才太醫已驗過了,鄭妹妹只是勞累了一整日舊疾發作,此事還驚着了王爺!我倒還想問老太爺和鄭大人這是何意!」
鄭佑禮胸口起伏,眼睛溢出些淚,仰天道:「我的女兒啊!」
葛世簪也跟着嘆了一聲,青着臉道:「老太爺,鄭大人……」剛說了半句,臉色忽而變得十分古怪,強自咧着嘴道:「稍等片刻,本王……去去便來。」說著,竟急急忙忙走了。
明玥自隔簾後出來,擦了擦眼睛,默默站到鄭茂才身後,鄭茂才看她一眼,沒說話。
廳上一時氣氛僵凝,良久,葛世簪換了一身衣袍回來,眾人瞧他這樣子,明白他方才是急着出恭去了。
「老太爺,」他的聲音有些發虛,「本王也十分悲痛!本王對鄭氏一門一向敬重,否則也不會定下這門親事。昨夜裏,本王實在沒有想到,側妃只飲了一杯合巹酒便身子不適,若是早知她身子羸弱至斯,本王應先叫太醫來瞧瞧,唉……」說著,也抹了兩把淚。
明玥在一旁聽着,微微疑惑,越王和越王妃都將此事推在了鄭明薇身子弱上,難道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鄭佑禮卻激動起來,「王爺!三丫頭從前是有些體弱,但如今已大好了啊!」
葛世簪一下起身,眯了眯眼睛,似乎是想發作。
鄭佑禮到底是親父,原本心中有些愧疚,此時尚難以接受,道:「並非微臣信不過王爺,只是三丫頭一向有大夫單獨調理,臣懇請王爺讓微臣再帶大夫來瞧一瞧,興許只是太醫一時誤斷。」
葛世簪冷笑了一聲,半晌,道:「既然鄭大人有疑,宣來便是!」
「多謝王爺!」鄭佑禮哽道。
「行了。」鄭茂才卻突然皺着眉出聲,「莫再折騰了,叫三丫頭閉眼為安吧。」
鄭佑禮紅着眼圈,不敢相信地道:「父親……」
鄭茂才擺擺手,整個人顯得頹然,起身道:「王爺,老頭子有話想單獨與王爺一敘。」
葛世簪郁痛難當地頷首,「本王也正有此意,老太爺請。」
鄭茂才又說:「雲哥兒,你也來。」
葛世簪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一頷首,「也好,裴將軍也一併。」
三人足足談了一炷香的功夫,方從內室里出來。
鄭佑禮平復了些,坐在原處怔怔出神。
鄭茂才又往鄭明薇處看了片刻,沉聲對他道:「回府吧,三丫頭的喪儀王府這邊會好好料理的。」
鄭佑禮不知是想通了該是傷心勁兒已過,木然的點頭應是。
葛世簪過來拍拍他肩膀,親厚道:「鄭大人放心,本王定當厚葬側妃。」
鄭佑禮嘆口氣,沒再多說。
臨走時明玥又看了看鄭明薇,心裏不禁發涼,世家貴女,一朝香消玉殞,也不過命輕如斯。
明玥在越王府停留不到半個時辰,便跟着鄭茂才一併返回鄭家。
「祖父叫你去,你們說什麽了?」上了馬車,明玥蹙眉問裴雲錚。
「我只在一旁聽着,」裴雲錚道:「祖父其實不過是要我做個見證,兩家都無翻臉之意。」
明玥不由冷笑了一聲,祖父果然周到。
裴雲錚頓了片刻,看着明玥緩聲道:「越王府實在沒有加害三姊姊的理由。」
明玥看着他,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那麽,便只剩兩種可能,被他人所害,或是……自絕性命。」裴雲錚輕輕動了動手指,「若是越王府之外的人,既能不知不覺地在成親之日加害三姊姊,那還不如直取越王,三姊姊一個後宅女子,不可能與府外的人結仇,尤其對方不惜追到越王府來,因此更可能是瞄準越王,但越王無事,可見對方未能成功,只是此事若是外人所為,越王府的態度就有些不對頭。」
明玥眯眼,「若是府中之人所為,那會是越王妃?」
裴雲錚挑挑眉,「越王妃出身胡人部落,的確性子剽悍,但她既同意越王納側妃,便是知曉其中之意,斷不會害三姊姊性命,起碼此時不會。不過……依她的性子,用些小手段,給個下馬威是情理之中。」
明玥坐直了身子,「什麽手段?」
「猜測而已。」裴雲錚手指捻了捻,說:「瀉藥。」
「瀉藥?!」明玥微微拔高了聲音,猛地一想方才葛世簪的樣子,不由道:「她這麽做,王爺不管管嗎?」
裴雲錚頷首,隨口道:「想必越王爺和我一樣,懼內。」
明玥頓時感到荒唐無比,在合巹酒里給自己的丈夫和側妃下瀉藥,這越王妃也是絕了!
「一包瀉藥就要了三姊姊的命?」明玥有些嘲弄地自言自語。
裴雲錚道:「這般認定,一是在越王和越王妃看來,她沒有不喜這門親事的因由;二是越王妃不知三姊姊身子到底如何,只想着立威,趕巧弄成了這樣的局面。因而他們今日未對鄭家發難,心下定也是理虧懊喪,只歸咎於她身子太弱。畢竟極度體虛的人,被瀉藥折騰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是,」明玥道:「三姊姊有不足之症,任何一個大夫都能診出體虛,縱然出嫁前看着一切都好,或許……」她說著神色有些恍忽,又想到鄭明薇出嫁前的那番話,想不到越王妃意外之下竟全了鄭明薇的心思。
裴雲錚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用力地捏她的手指,直疼得明玥變了臉色,抽氣說:「疼!你做什麽!」
裴雲錚卻更加用力,明玥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方聽他說——?
「我曉得有種慢性毒,服藥後六個時辰致死,十二個時辰後方能查驗出來。當然,還有所需時日更久的。再或者,不需如此,只要常吃相剋食物,也能達到此效果。」
明玥疼得冷汗直流,一時滿是驚懼,知道裴雲錚怕是猜到了什麽。
果然裴雲錚盯着她,一字字道:「我知他好,可是,你莫要也如此痴傻。」
明玥霎時心頭一緊,怔怔道:「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我要痴傻也該是對自己的夫君。」
裴雲錚手上越發用力,明玥終於忍不住低呼了一聲,眼淚滾了下來,他這才放手。
他自己似乎也吁了口氣,垂眼靠在車壁上,輕聲道:「對我……你也不必如此,我總是希望你好的。」
明玥撫着作痛的手,半晌,到底咬唇輕輕靠近他,說:「我們是夫妻,夫妻一體。」
裴雲錚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微嘆口氣。
而此時的越王府,葛世簪正捂着肚子無力地罵越王妃,「都是你乾的好事!本王早晚休了你!」
越王妃毫不驚慌,早習慣了這樣的爭吵,也叉腰與他對罵,「我怎知她身子弱成那般,連二兩瀉藥都撐不住!你謝謝我吧,不然沒準被你弄死在床上,那才丟人!」
「你這刁婦!」葛世簪又罵,「我早晚休了你!」
「我等着!」越王妃指着一旁的丫頭,「還愣着發個屁的傻!把人抬出去,入棺!」
葛世簪也道:「一壺酒都看不好,廚房的奴才全部陪葬!」
丫鬟激靈靈打了個寒戰,越王妃附和地吼道:「就按王爺說的,全都陪葬!」
葛世簪捂着肚子,指着越王妃,罵罵咧咧地又去茅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