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氏拍拍她的手,「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顧好你自個兒就是,你還一日兩三趟的來陪我說話,你的孝心我都知道的。」
龔嬤嬤暗暗瞄了董氏一眼,在一旁低聲回道︰「今兒這菜,奴婢也只是出了個主意,還是廚娘得力,聽說昨兒就試驗了,想來是她們記着三夫人的囑咐,味道一丁點兒也不能馬虎,因此到今兒才敢上桌。」
廚房的人是新換上來的,這王氏也知道。
前陣子董氏剛懷身子,挑嘴挑得厲害,總是吃不下東西,有天廚房的人不仔細,害董氏吃壞了肚子,三老爺心疼得跟什麽似的,跑到王氏跟前抱怨了半日,王氏心疼兒子,也心疼董氏肚子裏的小孫兒,一氣之下將廚房的人都換了,這才罷了。
此刻聽到龔嬤嬤如此說,她便道:「她們也有心,回頭都賞。」
龔嬤嬤答應着,就感到董氏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讓她意外的是,這個眼神中沒有她以為的諷刺或警告,滿滿的都是和善和笑意。
龔嬤嬤心下一動,猜測董氏此舉隱隱有着拉攏自己之意。
親自伺候着王氏歇了午覺之後,龔嬤嬤才回到自己的住處用午飯。
桌上果然有一小鍋老鴨湯,還有方才剩下的魚唇,龔嬤嬤挑了挑眉,由小丫頭伺候着用完飯,之後將小丫頭打發出去,一個人靜靜地歪在自老太太房裏汰換下來的半舊藤椅上養神。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門帘被打起,小丫頭進來輕聲道:「嬤嬤,二夫人院裏的於嬤嬤來了,說是想跟您討幾副鞋樣子。」
龔嬤嬤的針線功夫一頂一的好是全府皆知的事,她撩開眼皮往外掃了一眼,「讓她進來吧。」
須臾,先前在廚房院門口同她打過照面的於嬤嬤便挎着個小籃進屋了,小籃用青布蓋着,微微露出一角,可見裏面彩色的針線。
「打擾您午歇了。」於嬤嬤輕聲道。見龔嬤嬤坐起身,她忙將小籃往桌上一放,往外環顧了一眼,便上前扶了龔嬤嬤往籃子瞧,「您點點。」
小籃里,一層針線之下放着一方小木盒,龔嬤嬤取出木盒打開,只見其中有二十兩銀子,一文不少,又輕輕將盒子蓋上。
於嬤嬤又道:「過陣子二老爺要往山東去一趟,有意要帶上長興去見識見識呢。」
龔嬤嬤眉目一展,長興是她的大兒子,如今在外院當差,管着車馬調配,鄭佑禮若是有意提拔他,那自然是好事,當下勾出一個笑來,「替我謝謝二夫人的情,我記下了。」
於嬤嬤也笑道︰「瞧您說的,這也是長興自己長進,再說,咱們來日方長的,不說這個。」
龔嬤嬤不再多說,眼見她神色閃爍,便問:「可是還有事?」
於嬤嬤搓了搓手,有點不自然的回答,「方才過來的時候走得急,和打院前過的慶婆子撞了個結實……」
龔嬤嬤眉心一皺,指了指小籃,「她瞅見裏面的東西了?」
於嬤嬤擺擺手,但聲音有點沒底氣,「應該沒有,她撞到我時,我是拚命護着的。」
龔嬤嬤聞言,立即眼神凌厲的瞪了她一眼。
平常的幾樣破針線有什麽可護的?!除非裏面有啥見不得人的東西……這下子那慶婆子就算什麽都沒看見也不免會起疑!這於嬤嬤估計也是事後回過神來,意識到當時的不妥,這會子來找自己拿主意了。
龔嬤嬤沉吟了一下,實際上,在她的心裏根本沒把這慶婆子當棵蔥。
龔嬤嬤口中的慶婆子是長房七姑娘的奶娘,為人綿軟懦弱,最是怕事。龔嬤嬤料定她九成九是不敢把她自己都沒弄清楚的事往外說,即便是偷偷跟她的小主子說了,那七姑娘一個五歲的小孩子懂什麽!更遑論七姑娘自前些天病情好轉之後就傻獃獃的,比以前更加不受老太太待見了。
不過這想法在腦袋裏轉了一圈,她旋即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於是她板著臉對於嬤嬤道:「那慶婆子又不傻,心裏定是要起疑的,你先讓人暗裏盯着,有什麽動靜再報給我。」頓了一頓,她低低嘆口氣,自言自語似的說:「再有個把月就到清明了。」
於嬤嬤聽懂了這話的意思。
清明時節,長房的兩位少爺定是要回來的,想來有得鬧呢,到那會兒想在慶婆子身上尋個錯處,怕是根本不用她們動手。
「那咱們……」她遲疑着,想得個準話兒。
龔嬤嬤垂着眼皮沒看她,語氣有點冷淡,「做人情的事我向來不愛往前湊,但躲不過的能搭把手還是得搭把手,畢竟事情都是有來才有往嘛。」
正是這個理兒!
於嬤嬤心中一定,又說了幾句話,見龔嬤嬤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兩聲,她也不再多留,隨即告辭離去了。
龔嬤嬤眯着眼睛咳了一聲,心中自有一番盤算。
大姑娘鄭明珠與兩位少爺,還有七姑娘鄭明玥同是長房的嫡齣子女,只不過前面三人卻與七姑娘沒什麽關係,只因這七姑娘是後娶進門的鄧氏所生。
其實僅是如此也沒什麽,原配早逝,娶繼室進門原是常情,孩子們與繼母之間一時不能相親也是慣有的,不過這個問題在長房這裏尤其嚴重。
縱然有種種緣由,但龔嬤嬤今兒個敢提點於嬤嬤那一句,歸根結底在於她深深明白一件事——?老太太不喜鄧氏。
至於原因,他們這些府里的老人自然都知道。
鄭府里除了老太爺、老太太外,共有三房。
以前長房的大老爺鄭佑誠最得王氏的心,他的原配夫人小王氏是王氏自娘家千挑萬選出來的。這小王氏也爭氣,進門第二年就給鄭佑誠生了一對龍鳳胎,就是如今的大姑娘鄭明珠和二少爺鄭澤昭,之後又生了四少爺鄭澤瑞,真真把王氏喜得眉眼開花。
只可惜好景不長,鄭澤瑞出生後,小王氏隱隱有些氣血不足之症,拖了大半年光景終是回天無力,撒手而去。
王氏悲痛過一陣子後,決定從娘家的年輕女孩里再選一個出來,一來好拿捏,二來總歸是血親,進了門不至於虧待了小王氏留下來的三個孩子。
王氏自己一心想得好好的,誰知一向可心的大兒子卻提出反對意見。
鄭佑誠不同意王氏的安排,並且已然看好了一門婚事。
兒子的主意好也就罷了,王氏忖度着,若他看上的是哪個名門閨秀也尚可,結果一問之下,對方不過是個富賈人家的女子,托先帝大開恩科的福,族裏出了個秀才,前年這女子的哥哥不知燒對了什麽香,竟中了舉子,鄧氏一門便覺自己也可堪稱書香門第了!
王氏出身名門士族,雖家族現今早已不復當時之勢,但她打心底里看不上這等毫無底蘊的人家,自是不許,但一向少言的兒子卻對她遊說了兩個多時辰。
這不但沒能勸成,反將王氏氣個夠嗆,覺得兒子如今大了,竟開始忤逆自己,氣得鬧了三天絕食。
鄭佑誠在王氏的院子裏連跪了三日,對婚事卻是硬不鬆口,最後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說動了鄭老太爺,老太爺一錘定音的將婚事給定了下來。
王氏氣得差點沒吐血,自此,母子倆的心結便種下了。
鄧氏進門後,王氏沒少給她立規矩、穿小鞋,這鄧氏也是個剛硬性子,因此婆媳間的摩擦自然少不了,直到後來鄧氏懷了鄭明玥之後才稍稍好了些。
按理說鄧氏進門後,便是小王氏那三個孩子的母親,他們理應養在鄧氏房裏。
但王氏卻以鄧氏沒養育過孩子,怕她照料不周全為由,將三個孩子養在自己跟前,當然,王氏說這話時的語氣完全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是時二少爺鄭澤昭已快六歲,到了開蒙的年紀,老太爺沒有另外往府里請西席,而是堅持將他送到了大儒范先生那裏。
王氏也知曉范先生的名號,他並不是什麽學生都肯收,鄭澤昭能入了他的眼確是幸事,因此雖捨不得,還是讓他去了。
今年過完年,鄭澤瑞與二房的鄭澤慕也到了年齡,便隨着鄭澤昭一同去范先生處聽課,不過他能不能也進書院讀書,怕是得等到清明之後才知曉。
想到這幾位少爺都要回來,龔嬤嬤整個人精神都為之一振。
老太太不喜鄧氏,自然也不待見七姑娘,更因怕大姑娘傷心,故而平日裏對這對母女從不多看一眼、多問一句,今兒這事退一萬步說,她真告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怕還不能信呢!
念及此,龔嬤嬤嘴角微翹,瞅一眼香燃得差不多了,腳步輕快地往前院正房去伺候老太太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