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正陽樓的鍋底也多,不光有雞湯、鴨湯,還有豬棒骨湯、大肉湯,還用口蘑吊過的,涮出來的羊肉那叫香嫩。調料用的是上好的醬油,裏面加了小磨香油、醬豆腐、鹵蝦油,還有料酒和芝麻醬,味道足夠地道。
葉無雙對正陽樓的涮羊肉可是慕名已久的,之前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過來,如今快要離開京城了,能來吃上一頓正陽樓的涮羊肉,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當葉澤弘帶着葉無雙出現在被整個南山書院的學子們包下來的正陽樓大堂時,你來我往的吵鬧、熙攘之聲突然靜默了下來。
眾同窗中與衛景衡懷着同樣心思的人不少,主要是因為葉澤弘長得實在是太好了,對於他的親妹子有一點兒遐想是理所應當的,因此乍一見到胖得連眼睛都眯成縫的葉無雙時,有點兒愕然的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時只聽人群中傳來一個嬌軟的女孩子的嗓音,「咦,眾位哥哥這是怎麽了?」過了一會,那嗓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呀,表姊來了。」
葉無雙只覺得一陣疾風撲面,隨着這陣風而來的是一個穿着紅衣的小小身影,結結實實地砸在懷中,把她敦實的小身子也撞得晃了晃,「小燕子你也來了?」原來是只比她小兩個月的表妹鄭燕容,這個表妹自小便長得玲瓏、嬌俏,性子又活潑、開朗。
葉無雙一直很喜歡鄭燕容,這種喜愛包含了一點成年女性對長得可愛又討喜的小女孩的寬容在裏面,因此儘管鄭燕容有時候會耍點小聰明,弄點什麽對她不利的小惡作劇,她也從來不放在心上。
鄭燕容道:「可不是嘛,哥哥說怕只有表姊一個女子來吃飯會覺得不自在,特地把我也帶過來陪表姊呀。」
鄭博容笑道:「可不知道是誰死乞白賴地非要跟着來呢。」
「好啦,是我貪吃還不行嗎?」鄭燕容嬌嗔的時候,齊眉的瀏海下一雙大眼撲閃撲閃的,紅潤的小嘴唇微微嘟起。
葉無雙覺得,如果她是男的,一定會愛死了鄭燕容這副表情。如果她真的是如現在她的外表一樣是與其年紀相仿的小女孩,也一定會討厭死了這副表情。而如今的她,對這些少男、少女的小把戲頂多就是一笑了之。
鄭燕容親熱地挽着葉無雙的手臂,向眾人道:「這就是我表姊葉無雙,表姊人可好了,誰也不許欺負她哦。」
場面又熱鬧起來,大家熱情地把葉無雙讓到首席上。葉無雙本想客氣一番,不過大家說這次請客是為了給他們兄妹兩人餞行,當然是以他們兩人為主,便不再推託,爽快地坐好了。
葉無雙貼心地道:「羊肉溫補,現在天氣炎熱,有人吃了可能會覺得燥熱,不如讓人在涮肉的湯里加點冬瓜或甘蔗,可以中和一下。」
鄭燕容道:「表姊想得可真周到。不過呀,景衡哥哥也早想到了,特地帶來了冰鎮過的玉竹釀呢。」
葉無雙順着鄭燕容的目光看向她叫得親熱的景衡哥哥,原來就是那天在家裏見過的那呆呆傻傻的小正太,不由抿嘴一笑,「謝謝衛公子了。」
衛景衡這次倒是大方、得體,「這玉竹釀是以竹液和晨露為原料釀成的,顏色澄碧如玉,口味清冽,讓人感覺如同置身雨後竹林,而且極其清淡,無雙妹妹不妨試試。」
葉無雙笑道:「好啊,大家都不要客氣了,快點吃吧。」
切得極薄的羊肉一燙即熟,醬料滋味鮮美,玉竹釀清涼爽口,大夥兒吃得都很盡興。相較於鄭燕容的斯文拘謹,這群半大小子們顯然更喜歡葉無雙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勁兒,很快就混得熟了起來,說起話來也隨意了很多。
有人就對葉家被迫要離開繁華的京城表示嘆息,「無雙妹子,我一想到你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要去那蠻荒地方受苦就覺得心疼,要不你別跟着你爹娘去了,就住到我家去吧,我爹娘一定會如疼媳婦般疼你的。」
旁人起鬨,「你小子想得美,怕不是惦記着無雙的好手藝吧?」
玉竹釀雖沒什麽酒勁,喝多了也有點兒迷糊。葉無雙推了一把那小子,「胡說,廣州哪裏是什麽蠻荒之地了?廣州最好不過了,那裏是我的、我的故鄉。」
有人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旁邊的葉澤弘,難道葉家祖上是從南方遷徙而來的?
葉澤弘寵溺地摸摸妹子的頭髮,「喝多了,在胡說呢。」
葉無雙想也不想,道:「誰胡說了?那是我的夢中的故鄉。」
誰說不是呢,前世生於斯,長於斯。葉無雙前世長到二十多歲,糊裏糊塗地被一場食物中毒事故送到了這個地方,再世為人。說起來,這麽一個死法還真讓人怪難為情的,不過身為一個吃貨,也算是死得其所的,葉無雙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好好好,就是你夢中的故鄉。」葉澤弘是什麽也不願意違逆這個妹妹的。
葉無雙拍拍胸脯,「往後你們誰要來廣州,我一定做東,請你們吃遍廣州美食。」
就這麽一句話,不久之後,在另一個正準備離家出走的吃貨衛景衡的心中,往複迴旋了許多遍之後,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下一站,廣州。
一頓飯下來,大家都打成了一片,再也沒有人再為葉無雙的外表感到有什麽不滿。妹妹嘛,可愛就行了。
葉無雙收下哥哥的同窗們滿滿的祝福,在一個陽光明媚、清風習習的早晨,帶着對未來美好生活的無限嚮往,告別了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京城,踏上了旅途。
先走陸路,再走水路,然後又是陸路,這一走就是一個多月,來到這個時代後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葉無雙徹底被顛了個七葷八素。
可是非常神奇,臨到廣州的前一晚,葉無雙頭暈、嘔吐的毛病突然就好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激動與歡喜,到很晚了都不肯去睡,纏着家人說東說西的。連葉夫人鄭明儀都嘖嘖稱奇,「難怪你哥哥說你總是念叨廣州是你的夢中故鄉呢,我看吶,恐怕就是你上輩子的故鄉吧。」
葉無雙賴在娘親的懷裏,悄悄蹭掉眼角的淚花,「我也覺得是這樣的呢。」
第二日一大早就開始趕路,太陽剛剛昇起不久,葉家一行車隊就進了廣州城。剛進城門,接到消息的李同知就匆匆趕了過來,親自迎了葉文瀾一家人往廣州知府府衙而去。
葉無雙悄悄地提起車窗上的帘子一角,偷偷地望着外面既陌生又莫名感到熟悉的街景。寬大的青石版路,乾凈、整潔的樓房,熱鬧的商鋪,原來這個時候的廣州就已經是那麽繁華了呢。
葉無雙忽然聽到稚嫩的童音唱着一首她熟悉的童謠,「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擔柴上街賣,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襪花腰帶,珍珠蝴蝶兩邊排……」
葉無雙忍不住掀起車簾探頭出去看。嶺南天氣熱,小孩都穿着短褂,頭上綁着兩個圓圓的小髮髻,跑來跑去地玩鬧、嬉戲,脆嫩的嗓音唱着她久違的童謠,一時之間竟讓葉無雙恍惚不知置身何處,彷佛還是那個小升初的暑假,住在上下九路的婆婆家,每天早上端個搪瓷盆,到「銀記」買一份鮮蝦布拉粉腸,不知不覺地就跟着旋律也唱了起來。
丫鬟紅豆的笑聲把葉無雙拉回了現實,「小姐可真厲害,這麽拗口的方言,竟然也能學得出來。」
葉無雙淡淡一笑,抬眼看到前面的巷子口一個熱氣騰騰的攤子,旁邊豎著一塊木牌,上書歪歪扭扭幾個大字,碗仔翅。
葉無雙連忙喊:「停車,快停車。」
那車夫不知發生了何事,趕緊勒馬停了下。紅豆和甜雪兩個丫鬟也是一臉的莫名,「小姐,怎麽了?」
葉無雙胖胖的手臂朝前一伸,指着前邊碗仔翅那幾個字道:「我要吃那個。」
一直坐在一旁閉目養神的鄭明儀也睜開了眼,「貪吃的小丫頭,才剛吃過早飯,這就餓了?想吃魚翅,回頭讓廚子做,這街邊的小攤販不乾不凈的,莫吃壞了肚子。」
葉無雙抱着鄭明儀的袖子撒嬌,「娘,我就想吃嘛,街頭的小吃味道才夠地道,咱們帶來的廚子哪裏會做這些南方的小吃啊。」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鄭明儀這輩子算是栽在這個寶貝女兒的手上了,對她的要求,或大、或小,或有理、或無理,總之就沒有不應的時候。
這時前面那輛葉文瀾和葉澤弘乘坐的馬車也停了下來,打發個小廝過來問。小廝見此情景也明白了緣由,十分有眼色地道:「那小人這就去買回來給小姐。」
葉無雙在小廝身後喊:「多買幾碗,娘也要的,還有爹爹和哥哥。」
碗仔翅原先是一些街邊的攤檔,用酒家食剩的翅頭翅尾,加些冬菇、木耳、豬肉絲、豆粉水一同熬煮,吃的時候用小碗盛裝,撒些胡椒粉,淋上豉油和麻油調味,味道鮮美無比,頗受街坊歡迎。後來慢慢用粉絲代替了魚翅,碗仔翅就徹底演變為市井小民的日常小吃了,只是名字上還帶着個翅字而已,實際上與魚翅已絲毫沾不上邊。
這樣一碗普通的粉絲羹,吃慣了好東西的鄭明儀自然是不怎麽看得上的,回頭一看卻發現自家的寶貝女兒居然對着眼前的小碗紅了眼眶,「我的乖乖,你這是怎麽了?」
葉無雙搖搖頭,「沒什麽,熱氣熏了眼睛了。」她拿起小勺子一口一口地細細品着,還是那種滑膩、鮮甜的味道,與她前世每次逛完狀元坊都要去吃的那碗碗仔翅的味道是一模一樣的。
葉無雙強自鎮定地吃完,讓小廝把碗拿回去還給攤販,這才重新上路,馬蹄得得聲一路散落了葉無雙滿滿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