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詐屍
“聖僧，我等只是不明，為何明明說小女還沒有死，卻要將她斂入棺材，埋入土中？”看着自己的孫女被抱進棺木里，村長的心裏還是升起了一股難言的痛楚。
棺木，棺木，棺里棺外，即是隔着一個生死，兩處陰陽，如何能夠坦然相對？
高老莊的墳地是祖先留下來的，幾百年來一代代的人都埋在這裏。然而從五百年前開始，女娃娃們的墳墓便明顯地多了起來。到如今，那大大小小的墳墓已然呈現出密集之狀，令人看之心酸。
“嘿嘿，小老兒，你們是不是從來沒有看過，那些死掉的女娃娃們變成了什麼樣？”孫悟空笑嘻嘻地反問村長。
“說得什麼話，人既然已經死了還怎麼看？難不成近似出來棺木再去看嗎！”高太公板著臉，道。雖然同意了跟大家一起冒險，但高太公對這一行突然闖入高老莊，又攪亂了一切的師徒幾個，可沒有什麼好印象。
孫悟空轉頭瞧向高太公，自是咧嘴一笑：“正是。”
什麼？
眾人都怔住了。
“你們現在就去，把娃娃們的棺材近挖開看看。”孫悟空命令。
“高僧，死者為尊，怎可做這樣的事情！”紅臉漢子的腦袋搖得像個波浪鼓。
“你們不去，俺老孫去！”說著，孫悟空說著，突然一躍而起。他高舉起金箍棒狠狠地砸向地面，但聽得“轟轟”聲不斷，地面似是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縫隙，一路向前延伸，露出一溜密密麻麻的棺木。孫悟空挑飛一個棺木，緊接着，又躍起，金箍棒這麼一揮。但聽得“咔嚓”一聲，埋入土壤中多年的棺木發出脆響，竟是在孫悟空的一擊之下碎裂成片，破碎的木片沾着泥土簇簇地下落，乒乒乓乓地掉落了一地。
眾人瞠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幕，許久，才發出一聲驚叫。
“沒人！”
“人哪兒去了？”
“我家蘇蘇……她怎麼沒了？”這個棺木原本該躺着高在定家的女兒高蘇蘇，那黑木雕漆的、小小的棺材，就算是閉上眼睛，高在定也能認得出這種棺木。畢竟，就是他懷着撕裂般的心情，將蘇蘇抱進去的。
他那可憐的女兒！
“嘿，讓你們不信俺老孫，你好好看着，這些棺材裏到底都有什麼。”孫悟空笑嘻嘻地指着那些棺木，道，“要不要打個賭，賭那些棺木都是空的？”
都是……空的？
“玲兒！”一個老者率先奔向他女兒的棺木，幾個年輕的村民見狀，立刻聚過去，幫他把棺木打開。但見那棺木空空蕩蕩，哪裏有半個人影？
沒有了？怎麼會沒有了？
其他的村民見狀，紛紛奔向自己女兒的棺木，而正如孫悟空所預料的，每一個棺木都是空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我的……女兒啊！”
一位老婦人撲在棺木上，號啕大哭：“你這是去哪兒了啊？若是活着，好歹讓娘見上一面，若是死了，娘得給你收屍啊！”
望着哭成一片的村民，一心不禁皺緊了眉頭。
“悟空，這些死去的女孩子都去哪兒了？怎麼會連屍體都不見了呢？”一心問。
“這問題，恐怕也只有一個人能回答。”孫悟空笑道。
“誰？”一心迷惑地歪着小腦袋。
“她。”
孫悟空的金箍棒，指向了冉冉的棺木。
天，慢慢地暗了下去，黑夜很快便降臨了。
高老莊家家戶戶寂靜無聲，唯有一處燈火通明，那便是埋葬着死者的墳地。
村民們都聚集在這裏，瞪圓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冉冉的墳。這是高老莊目前為止最新的墳，蓋着鬆鬆的黃土，還散發著泥土與草屑的清香。
就在那裏，靜靜地躺着一個小小的少女，等待着即將來臨的未知命運。
“嘿，真是有趣啊。”敖榮盤踞在一心的袈裟上，用奚落的語氣笑道，“活人來到死人地，如今卻是連陰陽都亂了。”
“打亂陰陽的不是他們，而是另有其人。”敖烈一雙冰藍而幽靜的眼睛望着那些村民，淡淡地說道，“在那些傢伙的面前，他們只是一群卑微有如螻蟻，卻妄想要改變命運的可笑生靈。不論做什麼，都是徒勞。”
都是徒勞……嗎？
斜椅在一座石碑上的孫悟空嘴角上揚，扯出了一抹桀驁的弧度。
“是不是徒勞，總要試了才知道。這才是這件事的好玩兒之處。”孫悟空如燃烈火般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
“我師父曾經說過，有些事情做了，有可能會失敗。但若是不做，就一定會失敗。”一心鄭重其事地道。
“師祖說得真好。”敖烈立刻鼓起掌，那冰冷的臉上，洋溢着暖融融的笑意。
“呸！你瞧你那副噁心的狗腿樣，真給西海的龍族丟臉！”敖榮重重地啐了一口。
突然，一陣輕微的聲音響了起來。
很細微，很小聲，就像是一縷薄如蠶絲的線，輕輕飄飄地漂浮而來，在眾人的眼前輕掠而過，卻又瞭然無痕，好像它根本就不曾出現過。然而，整個墳地的氣氛都在此時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潛了進來，對着藏在地底的生靈下達着命令。地面開始震動，發出“咚咚”的響聲。
一下。
兩下。
三下。
一下接着一下。
所有的村民都在剎那間安靜下去，他們緊張地四處張望，尋找着聲音的來源，最後竟發現這聲音就發自埋着冉冉的地方。
“咚、咚、咚！”
那聲音還在響着，每一聲都像是敲擊在眾人的心上，讓他們害怕，讓他們驚恐，讓他們忐忑得無以復加。
突然，那堆成一座小坡的黃土開始震動，緊接着，一隻手猛地從黃土裏探了出來。
“啊！”
一個婦人發出一聲驚叫，竟是嚇得暈了過去。饒是那些膽子大些的村民，也被這一幕嚇得半死。
“詐、詐、詐詐詐詐……詐屍了！”紅臉漢子雙手緊抓着頭髮，驚恐地大叫。
其他的村民亦紛紛驚叫出聲，再次如綿羊般擠成一團。
那隻從黃土中探出的手，一點一點地升高，然後另外一隻手也探出了土。這兩隻手用力地支撐着地面，渾身沾滿了黃土的冉冉，從棺木里爬了出來。這會兒的冉冉頭髮已然散亂，遮住了她的臉。而她幼小的身子，看上去卻是那麼的弱小可憐，讓人心疼。
“冉冉？！”村長失聲驚叫。
他舉步便要跑過去，卻被孫悟空伸長的金箍棒攔住了去路。
“讓我過去，高僧，我要看看冉冉怎麼了！”村長說著，便欲推開金箍棒。那到底是他的孫女，他唯一的孫女啊！
孫悟空還不待說話，早有一個人跑向了冉冉。
是村長的髮妻高大娘。
“冉冉，冉冉啊，我的好孩子，我的孫女喲！”高大娘張開雙臂，便欲抱住冉冉。誰知冉冉的手臂一伸，竟猛地扼住了高大娘的喉嚨。
“冉冉？”高大娘怔住了。
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是自己的孫女。
近在咫尺的少女臉色蒼白如紙，一雙眼睛卻是漆黑一片，不見半點眼球。這樣的一張臉，在蓬亂散落在臉側的頭髮襯托下，更顯得詭異可怕。她冷冷地看着高大娘，彷彿在看着世上最為骯髒污穢之物。而她的手，卻是那樣的冷，冷得讓高大娘渾身都忍不住瑟瑟發抖。
“冉冉，我是祖母呀。我是你的祖母呀！我的孩子，我的冉冉啊！”高大娘的眼睛簇簇地掉了下來。
“咔。”
這響聲，乃是冉冉扼緊了高大娘的喉嚨所發出的。她的手勁兒如此之大，竟令高大娘透不出半點氣來，她整張臉都漲得通紅，然而快要窒息的感覺卻遠遠比不上孫女給她所帶來的痛苦。
她的冉冉，到底怎麼了？
“箏……”
那細微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冉冉像是聽到了命令一般，鬆開扼住高大娘的手。
高大娘“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氣，整個人都如虛脫了一般。而冉冉則神情木然地轉過身，搖搖晃晃地走了。
“冉冉？冉冉！”高大娘哪裏能這樣看着孫女走了？她當即便跳起來，想要追上去。然而敖烈卻突然出現在高大娘的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高貴如神明一般的白龍垂下他美麗的藍色眼眸，用帶着惋惜與憐憫的眼神望着高大娘，張口道：“現在的冉冉，已經不是真正的她了。你喚不醒她，若貿然出手阻攔，只會讓她對你痛下殺手。”
“那怎麼辦，那怎麼辦……”高大娘老淚縱橫，哭道，“我好端端的孫女，難道就任由她這麼走了？變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到底是為什麼？！”
“放心，她現在雖然不是人，但至少還不是鬼。”孫悟空笑着，扛起金箍棒，對一心說了道：“和尚，走了。”
“嗯！”一心點頭，朝着敖烈伸出了小手。
敖烈微笑着抱起了一心，對眾村民們道：“你們都回去吧，把家裏的門窗關得緊緊的。不管發生什麼，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也不要看。天亮之時，就是一切都結束的時候。”
天亮……之時，即是結束之時嗎？
村民們，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