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去
王……我們回去吧……不管你是孫悟空，是齊天大聖，還是孫和尚，孫行者……我們回花果山吧，我們回去吧！你永遠都是那隻無憂無慮的猴子，我永遠都是一株肉肉的醜八怪，這樣不好嗎？不好嗎？
——肉璇
“王……”
這呼喚之聲，為何如此熟悉？
明明是……應該早就遺忘，早就被扔在腦後，早就想不起憶不清思不及的，卻為何……仍然被它激起塵封的往事？
那千年前的記憶，竟然……還沒有被他忘卻嗎？
孫悟空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去。
他看到了那小小的一團綠。
只有巴掌大小的一株幼小植物，片片三角形的葉片層層包裹，通體翠綠，葉子的邊緣卻呈現出深紅。說是“葉子”，實在有些牽強，因為它的葉片很是多肉，這讓她顯得比一般的植物都要胖乎上一些。但，精巧的造型又使得她顯得不那麼滾圓，倒頗有幾分賞心悅目的感覺。
孫悟空的金瞳，微微地眯了起來。
“王……”看到孫悟空看向了自己，肉璇的心裏一陣欣喜。他真的看過來了！他認出了自己！
果然……還是那個該死的唐玄奘說的是對的嗎？只有真正的自己，才會被他認出來吧？
“王……我……我……”心裏湧起千言萬語，那些壓抑在心頭千年的話語齊齊湧上，若海水般在心頭翻騰，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應該如何說出口。肉璇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最終卻只說出了幾個字：“我是……肉璇啊……”
肉璇這個名字，還是孫悟空給她取的。
肉璇本不屬於這片土地，她原是在很遙遠的國度生長的物種，有着極為悠遠的歷史，由一位異國神明..心血來潮隨手丟棄在花果山上的一株小芽。她的本名很長，發音也很怪，但按照這裏人的語言來說，理應叫做“原生種黑檀汁烏木”。
由於被神明一直捧在手心戴在身上，因而得了神識，有了喜怒哀樂，知曉了人間冷暖。比起花果山的這些原生植物，肉璇未免有些過於豐腴，素來多肉的她經常受到山精和地怪的欺負，經常窩在小小的角落裏哭泣。
那時候的她，勉強可以遊走，勉強可以幻化出小小的四肢，雖說四肢較小，但依舊多肉，這讓肉璇痛苦不己。
被妖們欺負，被石子壓住，被污水沷身，這些，肉璇都不介意，可她最怕的，就是那些粗魯的妖來折自己的葉子。肉璇的生長速度極慢，自愈能力也很差，一旦葉片過度受損，等待着她的將是枯萎與死亡。
可她的腿又是如此之短，即便是逃，也逃不出這片花果山。
被堵住去路的肉璇，在數只花妖和地怪的圍攻下，全身瑟瑟發抖。她步步後退，驚恐地看着這些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妖怪們，眼淚簇簇流下。
“長得這麼丑還哭鼻子，真給妖丟臉。”
“她算什麼妖？不過是不知道從哪被丟來的野種罷了，哼。”
“看看她那副醜樣子，那是什麼葉子？怎麼會有那麼胖的葉子？看了就覺得噁心！”
“把她的葉子都折下來！”
他們獰笑着，步步逼近，形態各異的手已然扯住了肉璇的葉子。
不要！
肉璇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讓她害怕戰慄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她聽到的，是一陣哀號和哭天嗆地的悲呼，還有一陣陣乒乓落地的聲響。
肉璇悄悄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個高大而消瘦的身影，和一張俊美絕倫的臉。
“俊美絕倫”這四個字，是肉璇窮盡所有智慧所能想到的、最能夠形容他的詞了。跟肉璇見過的所有妖怪比起來，他真的是最好看的一個，即便是將肉璇帶到這裏來的神明，也不及他的一半好看。
儘管他是只猴子。
可儘管他是只猴子，他也有着世上最純凈的眼睛，和世上最驕傲最洒脫的模樣，他瞪着肉璇看了半晌，方不屑地“嘁”了一聲：“我當是什麼東西，原來是只醜八怪。”
肉璇的眼淚頓時就下來了。
“哭什麼哭，不哭都丑，一哭更丑！”猴子說著，伸出他毛茸茸的手，將肉璇抓在了手裏。他轉身，瞪向那些欺負肉璇的妖怪們，而那些妖怪，亦在接觸到他目光的時候，嚇得渾身瑟瑟發抖。
“喂，你們聽着，從今以後，這株丑花是俺的了。你們誰敢碰她，俺就……”說話間猴子揮舞了一下手臂，妖怪們立刻嚇得四散而逃。而肉璇，就這樣被他捧手心，貼近他的心臟。
啊……他的手，好熱。
像正午的驕陽那般滾燙，像燃燒的烈焰那般熾熱，彷彿能把肉璇身上的所有水分都蒸發掉那般，熱得令她目眩。
而他的心跳，卻是那樣的強勁有力，一聲接着一聲，一下接着一下。
撲通，撲通。
那真是肉璇聽過的最美妙的聲音……
“喂，醜八怪，你……”
“我不叫醜八怪！”沉浸在悅耳心跳聲的肉璇，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頓時氣得嚷了起來，“我有名字的！我叫‘原生種黑檀汁烏木’！在我的家鄉，我的身份地位可比你們都尊貴多啦！”
猴子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什麼原什麼種什麼木，你這麼一身肉，乾脆就叫‘肉球’好了。”
說著，他毛手一丟，竟然把肉璇當成一個陀螺，在地上滴溜溜地轉了起來。
“滾開！什麼肉什麼球什麼好？我才不是肉球！哎呀別轉我，旋來轉去的我要暈啦！”肉璇被轉得天眩地轉，暈頭轉向，不禁哇哇大嚷。
“那就叫肉璇吧。”猴子突然伸出雙手攏住了肉璇，“好歹是個女娃娃的名字。”
女娃娃？
肉璇？
雖然很討厭那個“肉”字，但如果是“肉璇”這個名字真的很像女娃娃的話……
肉璇從猴子的雙手間抬起頭來，望着他，問：“那你呢，猴子？你叫什麼？”
“俺……”猴子張了張嘴巴，剛才還桀驁不馴的臉上突然呈現出迷茫的神色，“俺沒有名字……或者，俺就叫猴子？”
“猴子？這算什麼名字。”肉璇噘起了嘴來，“難道你的母體就沒有名字嗎？像我，因為母體叫‘原生種黑檀汁烏木’，而我是從她身上折下來的一個小枝芽，所以也叫了這個名字。難道你的母體，也叫猴子？”
“母體？”猴子臉上的迷茫神色更濃了，“什麼是母體？”
“就是生你養你擁抱你，告訴你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母體啊！”肉璇的嘴巴都快要說幹了，這隻蠢猴子，怎麼連母體是什麼都不知道？“不過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鄉，也沒有看到我的母體了……我好想她，也好想念我的兄弟姐妹……”
想起那個陽光充裕而又雨水豐沛的地方，想起自己曾和兄弟姐妹擁在母體的身邊嬉笑玩鬧的快樂生活，肉璇的心裏滿是苦澀。
她今生，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那個地方，那個稱之為“家鄉”的地方。
“俺沒有母體，沒有兄弟姐妹，也從來沒有思念過誰。俺……”猴子說著，輕輕地將肉璇放下了。他抬起頭，望向遠方，他的目光里，有着肉璇讀不懂的哀傷。
沒有母體，沒有兄弟姐妹，也不懂得思念嗎？
雖然跟強大有力的猴子比起來，肉璇很弱也很遜，但不知為什麼，她覺得，眼前的他，如此柔軟，如此迷茫，如此孤獨，他才是需要人去守護的啊！
想在他的身邊，想一直一直守護着他，她的心愿如此的強烈，可他……為什麼一次次地選擇遠離，選擇流浪，選擇那遍地荊棘的前方和滿是殺戮危機的西遊征途？
“王……我們回去吧……”肉璇望着孫悟空，悲傷地哭泣，“不管你是孫悟空，是齊天大聖，還是孫和尚，孫行者……我們回花果山吧，我們回去吧！你永遠都是那隻無憂無慮的猴子，我永遠都是一株肉肉的醜八怪，這樣不好嗎？不好嗎？”
肉璇越說越傷心，索性哇哇大哭：“我們不要做妖王了，不要了！我們不管三界的恩怨了，不管了！我不要看到滿身鮮血的你，我只想回到過去。求你了，猴子，我們回去吧！”
回去……回到過去嗎？
孫悟空的嘴角斜斜地上揚，揚成一個譏諷的弧度。
“你在鬼叫鬼叫的嚷什麼？俺老孫一句都聽不懂。”說罷，他揚起金箍棒，狠狠砸向噬精藤魔。
“轟！”
噬精藤魔的巨大藤蔓被砸得斷裂成兩半，凄厲的叫聲尖銳刺耳，黑色血液淺了孫悟空滿身。
“孫悟空！”噬精藤魔狠嘯着，顫抖着，他的藤蔓瘋狂扭曲，猛地揚起一心，瘋狂地叫嚷，“本魔尊打不過你，沒關係，吃不了唐玄奘，就把他拉進地獄！大家一起死！”
噬精藤魔，擁有着能夠創造空間、扭曲空間，並將兩個不同空間打開的詭異能力。他吸取的靈力越多，這種能力就越強。但相等的，他消耗的能量也就越大，感受到的飢餓就越強烈。
那妖冶的火紅，是來自第十八層煉獄的火舌，足以吞噬一切生靈，使其永不得超生。
“唐玄奘，你現在就到屬於你的地方去吧，到地獄裏去吧！哈哈，哈哈哈哈！”噬精藤魔迅速地收緊藤蔓，發出瘋狂的笑聲，“孫悟空，如果你追上來，我就把這個該死的多肉妖精吞噬！如果你放棄唐玄奘，我就放她一條生路。從此你跟她回歸花果山，過你們的逍遙日子，你還是萬妖之王，你還是齊天大聖。這三界萬物，神佛人魔，再不是你的對手！從此，妖族一統三界的時代，就將開啟了！”
噬精藤魔說著，拖住一心，迅速地朝着地獄之門墜落。
那火紅的光，眼看就要吞噬掉一心那小小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