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希望
看着他們，你怎能忘了自己？怎能忘了從前？怎能忘了妖族？
——黑熊妖
“師父！”
眼見一心腳下的地面突然塌陷，一心連人帶坐墊一齊掉落下去，敖烈不禁驚呼出聲。
他縱身躍向一心的方向，身前，卻突然間閃現出無數人影。
那些，都是方才涌至院中的僧侶，他們齊齊圍在敖烈身前，手中拿着刀槍棍棒，無一不是攻擊的利刃。
“你們……”敖烈幽藍的眸，微微地眯了起來。他將目光從這些人的臉上逐個掠過，淺桔色的唇微微地上揚：“我說這禪院怎麼臭氣熏天，原來是你們這些低賤的妖幻化成了人形，在這裏埋伏。”
“嘿嘿，敖烈，你的語氣怎麼還像五百年前那麼沖，”一陣笑聲響起，卻是方才坐在一心身邊的老僧張口道，“不是本大王說你，識實務者為俊傑，你如今已經不是神了，再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可活不久哇。”
說話間，老僧緩緩地站起來，頓時腰不彎了，背不駝了，一雙混濁不清的眼睛也頓時有了神采，卻是陰鷙狠毒，令人觀之不快。
他將手裏的茶盞遞給了一個小僧，繼而用乾枯的手抓向自己的衣裳，猛地一撕。衣裳開裂之時，他的身形早已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乾枯消瘦的老朽之身頓時變得粗獷龐大，尖利的硬鬃自皮肉間長出，越長越長，剎那間佈滿全身。他的臉已然化為獸頭，一雙眼睛血紅無比，獠牙齜出嘴外，粗壯的四肢肌肉虯張，一對巨大的金環戴在他的手腕之上，碩大的鼻孔一張一合，呼吸粗重無比。
他瞪着敖烈，喉間發出陣陣咆哮之音。
“原來是頭黑熊，”敖烈用他寬大而華麗的袍子掩住了口鼻，厭惡道，“臟死了。”
“吼！”
黑熊徹底怒了，他用尖利的手爪指向敖烈，大吼：“殺了他！”
“嗷！”
那些化為僧侶的妖聞言立刻一擁而上，撲向敖烈。
“轟！”
還不待他們近前，一陣轟鳴之音頓時響起，整個方丈之室突然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攔腰掃成兩半，牆面連同屋頂整個都被擊飛，“轟”地一聲撞上鐘樓，引得那巨大的銅鐘一陣轟然作響，竟震得在場之人無不掩耳。
不用說，轟飛整座方丈之室的，除了孫悟空，再不會有第二人。
塵煙四起，被寒冷的風呼嘯着吹散，漸漸顯露出孫悟空消瘦的身影。
滿地的碎磚亂瓦中，所有的妖都在看着他。
看着他們的王。
“王！”黑熊妖第一個吶喊出聲，他用巨大的爪子指向敖烈，厲嘯，“殺了他！”
孫悟空眼中的金芒一閃。
“呵……”敖烈依舊用袖子遮住他英俊的臉，冷冷地笑道，“大師兄，這裏太臟太臭，我可是多一秒都待不下去。”
說罷，他只扔下一句“交給你了”，便凌空躍起，飛上獨猿山頂透氣去了。
孫悟空冷冷地看着黑熊妖，一字，一句地道：“什麼時候輪到你給俺老孫下令？”
明明是一又燃燒着火焰的眼，卻為何會讓人冷得瑟瑟發抖？
雖有寒風在吹，但整個觀音禪院的空氣卻如同凝固了一般，連大聲的呼吸都不可聞。
黑熊妖的腳步不自覺地後退，卻不妨踩到了一根斷木，發出“咔嚓”聲響。
這聲響，竟是那般突兀刺耳。
孫悟空的眼睛，望向了那根斷木的位置。那正是一心掉落下去的地方，此時，卻是完好的地面，根本不見半點異樣，更別提有塌陷下去的深坑了。
“和尚在哪？”孫悟空冷冷地道。
“嘿嘿，王，五百年不見，你對我們說的，難道就只有這一句嗎？”說話的，是一個身着白衣的秀士。他面長腮瘦，眼窩深陷，頜下蓄着山羊鬍子。他自眾妖僧的身後慢慢地踱出，手中一把摺扇在身前扇了又扇。
孫悟空的視線緩緩從地面上移開，落在了白衣秀士的身上。
映入火眼的，是一張溢滿狂喜神色的臉。
那雙眼睛裏是滿滿的希冀，滿滿的熱切，滿滿的……希望。
希望？
孫悟空的眼，微微地眯了起來。
“王，你終於回來了！五百年，我們等了五百年！”白衣秀士激動地說著，身體已然抑制不住地開始瑟瑟發抖。他一步步走向孫悟空，走向這個他等了五百年的王，整個妖族等了五百年的王。
“是時候殺了唐玄奘，率領妖族一統三界了！”白衣秀士高舉雙臂，大呼，“大聖回歸，一統三界！”
“大聖回歸！”
“一統三界！”
其他的妖紛紛高呼出聲，他們尖叫着、歡呼着，興奮地跳着、喊着，有的妖甚至已然激動地流下淚來。
他們怎能不激動？他們怎能不流淚？
他們的王終於回來了，五百年的等待終於在這一刻成了真！
“大聖回歸！”
“一統三界！”
他們大聲地喊着，這吶喊之聲，足以震天。
“砰！”
如意金箍棒突然凌空而來，竟是硬生生地砸在了白衣秀士的頭上。可嘆他臉上的狂喜還未褪去，就這樣怔怔地愣在那裏，眼睜睜看着鮮血自他的額間流下，猩紅了他的雙眼。
吶喊聲戛然而止，所有的妖，都怔怔地看向了孫悟空。
“王？”
他難以置信地望着他敬仰的王，眼睛睜得滾圓。剛才還滿是熱忱的臉，此時凝固了驚駭。
白衣秀士就這樣緩緩地跪下，繼而“撲通”一聲，撲倒在地。
臨死，他的眼中還儘是不甘與驚異。
孫悟空則淡淡地瞥了一眼白衣秀士，冷聲道，“認錯了人還這麼囂張，活該你死。”
“王？！”眾妖吶喊出聲，他們簡直不敢相信剛才所見的一幕。眼前的這隻妖，這隻猴子，他真的是他們的王嗎？
黑熊妖看着孫悟空，眼中，竟是閃過了一抹陰鷙笑意。
“王！”黑熊妖舉步行至眾妖身前，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孫悟空，咆哮道，“王，你難道不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我們，不記得你對妖族許下的承諾了嗎？”
孫悟空冷冷地看着黑熊妖，緩緩張口：“和尚在哪裏？”
“和尚！”黑熊妖大聲咆哮，巨爪緊緊攥在一起，“你現在只認識和尚，不認識我們了嗎？我們都是一千年前隨你爭戰沙場，被神砍傷四肢，被魔斬殺全族，只剩下一個殘軀和一縷意志，只存下這一口氣，卻還在等你的妖！”
說著，他一把拉過一個僧侶，當他手爪碰到僧侶的剎那，僧侶化為一隻鹿妖。
這隻鹿妖的頭上，有着一對殘缺不全的鹿角，雖只剩下半截，但從其斷裂處的粗細程度來看，不難想像出它之前的雄壯有力。鹿妖的臉上，滿是傷痕，就連耳朵也殘缺不全。然而他卻在笑，望着他的王，眼含熱淚。
“你看看他！”
黑熊妖說著，又拉過來另外一隻妖。這是一隻虎妖，他的身軀魁梧有力，卻只剩下了一條手臂。那條手臂緊緊地攥着他的武器——一條長鞭，他緊攥着長鞭的手，在激動地抖着。
“你再看看他！”
黑熊妖拉過數名妖，他們的身上傷痕纍纍，疤痕遍佈，然而他們的臉上卻洋溢着歡喜，好像他們拖了五百年苟延殘喘的軀體不復殘缺，好像他們再次回到了一千年前，回到了那個隨他們的王者殺上天庭，浴血衝鋒，血濺靈霄的巔峰之戰。
“看着他們，你怎能忘了自己？怎能忘了從前？怎能忘了妖族？”黑熊妖怒吼。
“自你被壓在五行山下之後，我們已經等了五百年。自你被唐玄奘出賣給東天，我們派出無數只妖四處尋找，這一找，又是五百年……如果千年己過，王！是時候醒來，是時候擺脫西天的盅惑，重歸妖族了！我們重整旗鼓，再次殺上東天，血洗三界！”黑熊大聲地咆哮着，他那慷慨激昂的言辭，讓所有妖熱血沸騰，他們高舉着手中的武器，咆哮聲震耳欲聾。
殺上東天，血洗三界……
這聲聲的吶喊雖響在耳畔，卻似陣陣鐘鳴在孫悟空的腦海深處響起，一聲接着一聲，一下接着一下，撞擊着他的耳膜，撞擊着他的軀體，撞擊着他的血液，撞擊着他的靈魂。
血洗三界……血洗三界……血洗三界！
孫悟空緊緊地攥住金箍棒，火眼之中的金芒，越來越熾。
在那濃密的、金黃的毛髮之下，那枚金箍正在收緊。
越收越緊，越緊越收，血，從他的額上流了下來。
“咦，這是哪裏呀？”一心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撣了撣袈裟上的灰塵。
他剛才明明好端端地坐着，還不待喝上一口水，卻整個人掉下來了。
真是好奇怪呀！
一心抬起頭向上望，卻驚訝的發現，他腦袋上的天花板還好好兒的，一點都沒有坍塌的痕迹。
難道，剛才是自己的幻覺？
應該不會呀。
一心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腦袋，屁股上的疼痛可是實實在在的，大白天，他也沒道理醒着做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不經意地轉頭，卻赫然看到自己的面前有一張血淋淋的大臉。
鮮血從那張臉上汩汩地往下流，臉上的一雙眼睛還在驚恐地睜着，嘴巴也張得老大，表情猙獰有如惡鬼，忒地恐怖可怕。
“哇呀！”一心驚叫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