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那種恐懼
“這原因就不好說了。或者老爺是真心疼愛這個小姐,畢竟老爺膝下就這麼一位小姐,養得比一個少爺還可人意。也有可能是老爺不想聲張這件事,故意這麼樣的,否則老爺對大小姐忽然轉了態度,再加上那一些流言,豈不坐實了這件事?”
“老爺已經走了,他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了。不過依我看來,他疼大小姐那個樣子,可不是假的。”張媽說著忽然嘆道:“唉,造孽,造孽。好在兩個孩子都不知道,否則恐怕又是一場風波。”
“大小姐是多聰明的娃娃,那又是許姨太太的事情,她想要知道,也不是很難。畢竟當年許姨太太臨死之前,也就大小姐一個人在身邊守着,她有沒有告訴大小姐什麼,那就誰也不知道了。”老張道:“至於少爺,那就更加不好說了,你看他不聲不響,從小到大,老爺也不十分疼愛,可是老爺忽然謝世,他可是能撐得起督軍府的人。你要說這孩子對當年的事情毫無知覺,我也不相信。就看他們都知道多少了,還有他們彼此說起故沒有,相互之間又知道多少,這就誰也不知道了。”
“什麼知道不知道的,一大堆。”張媽打斷道:“反正這些話不能說,大小姐的那件事情也不能說。少爺讓大小姐來這裏休養,就是看中了這裏清靜,唉,可是就算咱們不說,也是紙包不住火。走一步看一步吧,或許少爺不讓說,他是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呢。”
傅孟聯姻破裂的消息一時間引起了各方勢力的關注和猜疑,即便是平常百姓,對於這件事情,也是議論紛紛。
外面的消息始終不斷,不斷更新的報紙、電報、電話紛紛傳到了督軍府。
那些與督軍府有過交情的人,以關懷慰問的語氣來探聽消息,還有一些沒有什麼交情的人,無法直接打電話到督軍府打聽事情,理所當然想到了報紙。
於是,報社的記者的電話打進了督軍府,遭到拒絕之後,甚至有記者上門。
督軍府的大門肯定是進不去的,但是守在大門外等候消息,也不失為一種手段。
琳兒暗暗地嘆了口氣,好在大小姐不在府上,若是她聽到這些電話,看到這些記者,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孟家的這所宅子位置偏僻,四周清凈,到了下午的時候,來了一二十個衛兵駐紮在了這裏,保護宅子的安全。因為宅子大,所以衛兵們並不顯眼。
張媽跟連城說了衛兵們的事情,連城也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麼。
連城雖然一直卧床,卻並未安穩休息,張媽幾番勸說,也只能讓她合目休息片時。
“大小姐,你是身上不好受嗎?還是擔心什麼事?你要是不放心少爺的話,這裏有不少衛兵,你派人去打聽一下也好。”實在沒有辦法不讓連城多想,也只好試着順應一下她的意思。
誰知連城卻搖了搖頭。
“那要是無事,你就歇一會兒吧。等少爺回來,你肯定還要問他許多事情,何不趁現在好好養養神?”
連城又搖了搖頭。
幾番勸解下來,連城要麼是什麼都不說,或者只是簡簡單單地說幾個字,還往往答非所問。
張媽看得出連城是在憂慮什麼,卻沒有一點辦法勸解,無奈之下,只好走了出去。
老張他們兩個老頭正在廂房裏招呼衛兵們換班吃飯喝茶,許副官看見張媽過來,忙迎了上去:“張媽,大小姐睡了嗎?”
“唉,哪裏肯睡。也不怎麼說話,也勸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在想着少爺出去的事情。”
“大小姐這一次歷險回來,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麼,但是肯定是不好受的。必須要慢慢調養才能好起來。”
張媽道:“是了,到底大小姐這次是怎麼病的?少爺沒有吩咐,只說受了傷,我們也不敢多問,又不敢在小姐面前多口。”
許副官便將連城從河中逃脫,船隻發生了爆炸,登岸后昏迷兩三天的事情大略講了一下,只是沒有說明具體的地點人物。
張媽拍手道:“難怪大小姐今天忽然發病,還是少爺扶着她走回去的!”說著匆匆走了過去,問了老張幾句話,忙忙地又往正廳的卧房趕去。
因為怕打擾了連城休息,張媽走路的腳步靜悄悄的,走到內室的門外,卻隱隱聽到裏面又壓抑的聲音。
張媽屢次過來,內室里都是靜悄悄的,這一次反而有些聲音,倒是讓她意外。輕輕推開門,小姐仍是半靠半躺在那裏,燭光昏黃,隱約看得出她的神情有些痛苦。
張媽嚇了一跳,忙走過去,大小姐雙眼緊閉,眉心緊皺,口中喃喃低語聽不清楚,但顯然是夢靨了。張媽忙低聲喚着大小姐,輕輕伸手去搖醒她,卻被連城一把抓住了手臂,而連城,也一下子幾乎坐起身來。
兩人都被嚇了一跳,許久方才各自反應過來。
張媽忙讓連城睡下,看着她額頭上經出來的冷汗:“大小姐是做惡夢了吧!”
連城木然地應了一聲。
張媽笑了笑:“大小姐,你還記得大前年,督軍剛進郾城,選了這房子,修建好之後,你跟着督軍第一次來的樣子嗎?”
連城有些詫異,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本來也是孟家的老人兒了,也沒想到就被留在了這裏。這幾年跟大小姐見的越發少了。大小姐你們沒來一次,就足夠我們幾個在這裏念叨很久了。你們來說了什麼話,我們都記着呢。比如老爺又一次說,假山那一處的涼亭,石桌上要是有個棋枰就好了。後來他再來的時候,那上面就真的有了一個棋枰,不過老爺已經忘了那是他說過的了。”
連城微微一笑:“我知道,那是你們後來刻上去的。”
“大小姐去年春末夏初,還來過一次。老爺那個時候身體有些不好了。”
“那是我跟父親最後一次一起來。”
“那個時候,小姐去那湖中的亭子上玩,還在跟老爺說,湖水的顏色很好,就是看着沒有什麼生氣,夏天天一熱,沒有一絲風的時候,更顯得沉悶了。要是多一點魚啊荷花啊什麼的在裏面,就更好了。”
連城的臉色微微一變,勉力輕聲說道:“這次來,魚也多了,也有不少菱花。”
“大小姐既然看見了,那我們這一番功夫也就沒有白費。”張媽笑道:“雖然我們不知道,府上什麼時候會有人來,會是誰來,但是啊,我們乾乾淨淨、嚴嚴謹謹地守着這裏,就是想着不管哪一天有人來了,都能開開心心的。如今老爺雖然沒有了,但是老爺去年唇上來,問大小姐這宅子要不要在修整修整的話,我們都還記着呢。”
連城道:“我也還記得,我說不用修整了,這樣就很好。”
“老爺說,這宅子以後也要由大小姐你們來操心了,喜歡改就改一改,住着舒服最好。”
“是。”
張媽點了點頭道:“我們雖然跟了老爺許多年,可對老爺的心思,也只能說知道一二分。那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秋天沒有過完,老爺就……大小姐,老爺素來是愛重你的,常常稱讚你這脾氣性情,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比。我們看待大小姐,及時小主人,又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所以有時候也有跟老爺一樣的心思,希望大小姐好,凡事也要看得開一些。看到大小姐受傷,我們心裏肯定是跟老爺一樣難受,看到大小姐心裏壓得有事情,我們自然也想勸解勸解。比如大小姐這次受的傷,既然已經沒有大礙了,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受傷的事情,讓自己更加難受呢?”
“張媽……”連城輕輕喊住了她,“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
“大小姐的傷已經好轉,沒有大礙,這已經是萬幸了,過去的,就別再多想了。”
“並非是我要多想,只是,當時的情況……”連城頓了一下,“就算是站在水邊,就算是忽然提起來,也會無端地感到頭暈目眩。清醒的時候或許可以不去想,一旦睡着,卻是很容易就夢到了。”
張媽道:“小姐是被嚇怕了。”
“怕……”連城猶豫了一下,“是吧。”
“說句不好聽的,怕處才有鬼,不怕,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張媽溫和地勸着連城:“大小姐跟着老爺學過槍,學過騎馬,女娃娃不敢做的事,大小姐都沒有怕,怎麼到了老爺交託給你的地方,反而怕起來了呢?”
“我……”跟地方沒有關係,那種恐懼,是在任何地方,都會升起來的。
所以在督軍府上的那一晚,她安安靜靜地過了,因為她根本沒有敢睡覺。即便是發燒的那一會兒,她也拚命對保持不讓自己睡着,因為她害怕,什麼時候閉上了眼,什麼時候,便會想到那種置身水中,身後爆炸,而一旦睜開眼,身後的那個人,又不知所蹤的那種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