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快來看哪,堂堂莫大丞相為了抓人不顧老百姓死活啦,要死人啦,死人啦!」急切炸出的一串嘹亮,倒彷佛一句吆喝,沒引來路人圍觀,卻引得雙方人俱是一怔。

莫懷臣不禁失了笑,「你也曉得,嚷也沒用。」

傾瞳登時悶了,藍衣人僵了下,點點頭冷聲道:「既然如此,我就掰斷這少年的胳膊,再把他的腦袋削成幾瓣,莫相想來也無所謂了?」

莫懷臣臉上笑容未改,單隻手中銀簫微動不可察,「悉聽尊便。」

「喂……」杜傾瞳拚命瞪大了眼。

胳膊卻立刻被狠狠箝住,她已經身不由己的肩頭一沉,簡短的「喀嚓」聲中,關節處猛襲來一陣鑽心般的痛,傾瞳唯有拚命咬住下唇,牙緊扣入了唇瓣,才勉強忍住了那聲呻吟,自己的右臂定是斷了,再呼痛也不會有人答理,還不如留點尊嚴省些事。

她雖然不甘不服,但身子仍不受使喚地微顫起來,這當兒卻再次被毫不留情地拽起,刀口好好兒地繼續架上了頸邊,一時疼得視線朦朧,連對面人的神情都分辨不清了,只聽到那人陡然強硬的語氣:「你敢!」

杜傾瞳只是沒好氣地想,他怎麽不敢?如果保命符沒有效用,留符又有何用?

如今莫懷臣涼薄無情、唯利是圖,身後的藍衣人又絕對是說到做到的心狠手辣之人,只是……杜魏風啊,你如今身在何方?罷了,你不在也好,這人功夫很高,四周又都是對頭莫懷臣的人,你若陷進來,咱們怕是一次要賠進去。

身後的藍衣人才不顧她暗自琢磨些什麽,頂住她的大穴,一手俐落地揚起了刀,那森森的語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情感,「橫劈好,還是豎劈好?」

杜傾瞳終於忍不住回頭嘟囔了一句:「橫劈吧,豎著劈你費勁,我呢,我還想死得好看點。」

當然,到了陰曹地府,我也定會回來找你索命,把你撕成千片萬片,一片一片煮熟了,餵給路邊良心未泯的狗!

一貫溫文的笑容已全然隱沒,莫懷臣的面色沉煞如永寂的冥夜,「為了逃命,不惜折磨個無辜路人,堰丘之虎果真好氣魄。」

那人似乎毫不以為意,「暗中下毒設計抓我,丞相大人亦是如此高風亮節,彼此彼此。」

倒霉的人質,若不是疼得眼前金星直冒,差點想點頭附和他們兩個。

都沒錯,兩個全不是好東西!

後頭的人卻轉而對人質道:「你說橫劈就橫劈吧,看你這麽愛美,就砍斷脖子好了,很快的!」

杜傾瞳動也不能動,只能吸着氣還嘴,「那我是不是還要對你感激涕零一下?」

那人手一頓,卻隔着面具低沉笑了,「不必。」

她不由回首怒視,不防終於對上虎王面具後的眼睛,卻打了個激靈。

一次與師兄去山中修鍊,他們遇上了一匹被獸夾夾住後腿的斑斕白虎,意外的是那百獸之王的眼珠明亮如火十分迷人,不過燃燒着憤怒、殘殺和隨時能撕破一切驕傲的冰冷,和這人此刻的眼神,好生相似……

所以,他真的可能眼睛眨都不眨地一手撕了她!

那人說:「我數到三,三……」

凜冽刀風如割,激得幾縷青絲無助地飛揚而起,傾瞳閉目暗自心嘆「我命休矣」,腦後卻傳來一聲悠揚輕喝,「住手,我放你走!」

刀風立止,風平浪靜……

什麽?傾瞳幾乎疑心聽錯,飛快轉眸,卻對上那人無波無瀾一張俊面,他重複了一次,「你贏了,放了那少年,我就放你走。」

「放了他,好讓你繼續設法派人一路追殺?哈!」藍衣人手中一緊,卻將傾瞳越緊地拉向自己,烏溜溜的刀鋒重壓在她的脖間,「這少年要陪我走,等我安全了自然放走他,若你敢派人跟來,我一刀就劈了他,但你若守信,我也不會要了他的命。」

莫懷臣不禁眯了眯眼,「我能信你?」

「你沒得選擇!」

半刻,低垂的銀簫泛起一星冷芒,莫懷臣卻乾脆地移步退開,「請吧。」

莫府的手下都着了忙,侍衛長柴青急切拱手道:「可是大人,皇上還有沛王那兒……」

「我說,放他們走!」

他平日就是說一不二,下頭的侍衛聞言只能肅然退到一邊,虎視眈眈地盯着藍衣人挾持着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少年慢慢退出了玉瓊樓,臨去之前,卻聽到那少年似乎低聲詢了階前的丞相一句,似乎是「為什麽?」

為什麽……那句疑惑,轉瞬便隨那少年和藍衣人一起消失在街巷轉角。

街上觀燈的人們已逃得無影無蹤,徒留夜風穿街走巷,在空庭檐角間清嘯。

莫懷臣僅回首吩咐:「你們負責收拾市集。」

他身形幾點,便如飛鳥一般騰風往他們逃逸的方向而去。

後頭那個新來的楞頭青侍衛趙遼跟到外頭的街上,瞧着他的背影,不禁羨慕地嘀咕一句:「啥時候我能有大人這麽俊的身手啊?」

不料被同僚周志拍拍肩頭,笑說:「你就別妄想了,就算學會了大人的功夫,你能學會大人那瀟洒樣子嗎?重點是那身段那氣勢,那張臉那點笑,你小子就算燒一萬年香,估計也求不到。」

「可是今天大人為什麽改變主意,放那個堰丘之虎就這麽走了呢?明明策劃了半年好不容易才尋到這個機會,說起來剛才那個小子長得不起眼,看衣裳也不像個富貴人,大人為什麽肯為他破……」

「噓!」周志左右一望,對他慎重地搖搖腦袋,「丞相大人行事,你想活得久些,就少問為什麽。」

「周志,莫府的人不可私自議論主人行事,連規矩都忘了?」柴青不知何時冷冷地立在兩人身邊,嚇得周志猛一哆嗦。

「總管大人,我們這就去打掃。」

「好,大人回來之前,我要看到這街上的一切都恢復原狀。」柴青肅然轉身進了酒樓。

「是!」周志連忙推了推趙遼,「你趕緊去把燈籠那邊拾掇好了,我負責這裏。」

趙遼哪裏還敢多嘴,趕緊去玉瓊樓取了簸箕,拉着長笤帚獨自走回街邊那盞破燈籠旁邊。

他還沒動手呢,眼前一暗就多了個人,揚起的好聽聲線染了幾分急迫,「方才被擄走的人,穿什麽衣裳?」

趙遼驚詫地一抬頭,「誰?」

一把寒劍已直頂住他的脖心,「那人穿什麽顏色衣裳?」

「黃……黃色。」

趙遼勉強發出幾個氣音,卻覺那劍鋒一震,「往哪個方向去了?」

他不能放開喉嚨喊人,只能咬牙瞪眼裝出不合作的樣子。

那人一動也未動,冰鋒卻已刺骨,「快說,否則休怪我殺了你,再去問你的同僚!」

趙遼習武六年了,自以為能選進聞名紹淵的莫府,也算小有所成,這時卻被對方肅殺之氣壓得不住腿軟,只是情不自禁地指向城北,「北邊。」

那人立時撤了劍,說了一句「得罪了」,迅捷無比也往堰丘之虎逃逸的方向追去,寒氣劍光在月下倒好像一道稍縱即逝的電閃。

趙遼「撲通」跌坐到地上,拄着笤帚眺望着那人隱沒的方向,不禁心虛地想,這事不能跟柴侍衛長報告,以丞相大人武功蓋世,應該……不會出事吧?

事實上,現在有事的人,是被那藍衣人向扛麻袋一樣擄走的杜傾瞳。

她被制住了穴道,軟綿綿的頭朝下被扛着一路疾馳,不一會兒便躲進了城北亂葬崗一樣的丘陵,郊外孤鴉偶鳴,凄寒入骨,眼底下唯有枯草樹影飛一般地掠過。

她斷臂劇痛不已,脖上刀傷火辣,那人的胳膊更是快夾斷她的腿,傾瞳不禁低聲罵:「蠻子!」

不想卻被那人聽到了,「你再開口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你承諾過不殺我的。」

那人還是急急趕路,「我只說不殺你,沒說不傷你。」

傾瞳無奈,慢慢只覺得血流都沖向了頭頂,漲得發暈,偏偏痛得連昏過去都不成,真是苦不堪言,心內早又罵了數遍:死人、蠻子、倒霉鬼。

不知過了多久,月色漸疏,雲影倒越發厚重起來,那人的腳步緩了,喘息聲卻無可掩飾地越來越沉,終於他選擇停在一處斷崖邊,逡巡片刻,卻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

傾瞳迷糊中感覺自己的身子猛沉,幾乎以為這人走投無路,所以死也要拉個墊背的,驚呼之前,身子卻已隨那人的身體一盪,鼻子狠狠地撞在那人結實的後背上,隨之身子一歪,跌上了一塊實地,摔得稀里嘩啦。

原來,崖壁上竟然別有洞天,這個天然石洞三尺見高,蜿蜒兩丈深淺,洞口被稀疏的藤條掩住,一般人卻是絕對尋不到的。

傾瞳猜測到這裏必是那人先自尋好的藏身之所,左右一看越發心裏發涼,被壓住的斷臂更疼得鑽心刻骨了,不由恨罵:「死蠻子,你究竟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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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醉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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