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海棠花蔭醉
康熙不想讓蓅煙知道江蓅寶犯案一事,一方面,蓅煙對江蓅寶的感情不同尋常,他知道蓅煙回長沙那兩年一直把江蓅寶帶着身邊,江蓅寶是蓅煙最心疼的小弟,事情尚未下定論,恐怕蓅煙知道後會插手致使太子無法正常辦案。另一方面,也是擔心蓅煙難過。
胤曦是最早知道江蓅寶犯事之人。因為江無眼見江蓅寶被羈押,又聽說由皇太子親自審辦,再加上他幾次寫摺子要求入宮面聖都沒被允許,寫給蓅煙的信有去無返后,他心知大事不好,腦瓜子一拍,帶了兩三個人就闖進了曦公主府。
他仗的是外公的架勢,如果蓅煙嫁的人不是皇帝,甭管是孫女還是外孫女,哪有不把老子放在眼裏的?他氣勢洶洶,見僕人不肯開門,就撒潑打滾在大門口搗亂了一整天。
傍晚胤曦從別處回來,沒等她反應,江無已經眼淚鼻涕流了滿臉,“乖孫女呀,你可算回來了!外公等了你一整天,連飯都沒有吃!”又沖奴才們大罵,“沒眼見的東西,也不瞧瞧我是誰!我可是江妃的親生父親,和碩固倫曦公主的外祖父,你們...”
“外公?”曦兒吃驚,她對江無早就沒有印象,但料想也不至於會有人敢到公主府坑蒙拐騙。她請江無入了府,公主府的華麗富貴把江無徹底的震懾到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奢侈的殿宇,巍峨的廊柱,滿院子奇花異草,金的花窗,銀的器具,珠寶鑽石隨手就四處丟着。他一步一句嘆,很快就決定要賴在公主府不走了,他說:“外公如今也來享享你的福!”
第二天,江無把四個暖床丫頭和蓅煙母親一併接到了公主府。
他覺得自己的腰杆子一下子就硬了,打着胤曦的旗號,坐曦公主府的馬車去大興府轉了一圈,威風了一上午。到了中午他向曦兒坦白來意,“您是公主嘛,在太子爺面前能說上話,你就幫幫你滿舅舅的忙兒,將來你要什麼,祖父都給你買。”
他口氣可真是大,竟然以為曦兒缺什麼會讓他買!
曦兒原本想好吃好喝的供他住幾天就送他走,哪知道弄出江蓅寶一樁案子,她心裏一堵,不敢隨意答應,說:“我去問問額娘。”江無要的就是這句話,依他的想法,只要蓅煙知道了此事,江蓅寶便可高枕無憂了!
入宮后,正巧康熙在和蘭兒下棋,蓅煙說是夜裏吹了風頭疼在里殿假寐一會。曦兒搬了小杌幾坐在炕邊觀戰。康熙問:“天都要黑了,怎麼這個時候進宮?”
曦兒想也沒想,說:“外公到我府上,說滿舅舅犯了事,讓我幫着去跟二哥說幾句好話。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也不知道嚴重不嚴重,就沒敢答應,想問問額娘該怎麼辦。”康熙一聽,頓時變了臉色,棋子一丟,冷聲道:“此事不許在你額娘跟前提。”
“是。”蘭兒見康熙動怒,連忙先應承。
曦兒倒是問:“為何?”
“宮外之事,尤其是你額娘母家的事,都不許擅自告訴你們額娘,知道了么?”康熙突然聲色俱厲,唬得曦兒不敢再問,恭謹應道:“是。”又問:“現在外婆和外公的侍妾都住在我的府上,要不要讓他們住回驛站?”
“真是胡鬧!竟敢鬧到你的府上!”康熙沉了沉氣,說:“你且讓他們住着,叫人把他們看住,別讓他們胡亂走動,你也不要與他們接觸。至於吃的用的,好好伺候着就是。”
曦兒雖然不明白,但康熙的話她不敢違背,遂道:“女兒明白了。”
過了兩日,胤祚散學回宮,邊擦臉邊說笑道:“今日我聽二哥與四哥在商議一個案子,裏面提到有人喚作江蓅寶,跟額娘的名字只有一個字不一樣,真有意思。”
蓅煙沒往心裏去,她壓根不知道江無到京城已有數十天,更是萬萬沒想到從小乖巧可愛的弟弟會跑去奸人。她隨口笑了笑,惦記着上午命廚房熬了一鍋人蔘鴿子湯,招呼頂替白芨的丫頭其木格,“去把湯端來給六貝勒。”
其木格在主子跟前當差已近半年,諸事謹慎,能力遠在白芨之上。
其木格答應着出去,一時皇后遣人來傳話,說:“啟稟江主子,今日春光爛漫,太后在御花園設了春宴,請您過去賞海棠花。”
素兮忙請蓅煙寬衣梳洗,又宣了肩輿在院子裏候着,才過了一刻鐘,皇后的人又來催了一遍,弄得蓅煙手忙腳亂的,隨手綰了個圓髻,從花瓶中剪了兩枝海棠花壓在髻邊就出門了。御花園種了一片海棠林子,此時粉白堆簇的開得雲蒸蔚霞,遙遙望去,美如仙境。
花樹下築有六角小亭,擺小凳小几數張,眾人看似隨意,其實都依着次序,在位分禮儀上絕對不敢造次。有風拂過,無數的花瓣如飄雪般滾入亭中,落得人滿肩滿身都是碎瓣。蓅煙從花雨中走入亭中,朝太後行完禮,寒暄幾句,方見康熙與皇后從假山後轉過來。
康熙倒只輕輕瞥了蓅煙一眼,唇角含笑,眼神落到太後身上,“皇額娘可覺風大?”
“甚好。”太后微笑。
良嬪拿來斗篷,披在太后肩膀,說:“春光好時節,幸而是太后召我出來,若不然我都不知道御花園的海棠花如此好看呢。”德貴嬪亦在旁側搭腔,“良嬪說得正是。”
蓅煙坐在皇後下手,與康熙斜面坐着,她顧着看惠妃手腕上的玉鐲子,並未正眼瞧康熙。康熙抿着花茶,陪太后拉扯了一會家常,便對眾妃嬪說:“朕前朝有事,先走了。”皇后忙起身送駕,蓅煙隨在眾人身後走下台階,將康熙送入花林小徑中。
陽光璀璨,舊時記憶遁入腦海,那時他隱瞞着自己身份,陪她在御花園裏折花,她送給他一隻熱乎乎的煮雞蛋,說要給他捱肚子。康熙沒來由的一笑,下意識的偏臉看住蓅煙。
她素麵朝天,朱釵未簪,衣冠慵懶隨意,散發著清透的明凈。
蓅煙恰好也抬頭望向他,陽光射入她的眼中,閃得人面前一片蒼白。
“幹嘛?”她的話語裏帶着一絲嬌柔,又有一點兒親昵,還有點兒恃寵而驕。康熙垂眼笑了笑,忽而朝她伸出手。良嬪立在蓅煙身後,她望着皇帝伸過來的手,發現他中指上沒有戴玉石戒指,而是戴着一枚銀戒。再看蓅煙伸過去的手心,亦是同樣的銀戒指。
此刻她才恍然明白,原來...銀戒指是一對。難怪去年有一次皇帝的銀戒指落在了她的寢宮,因當時皇帝人在枕霞閣,她便命人送去了枕霞閣,後來卻無端端的被皇帝訓斥了一頓。那時候她不明白,皇帝為何要訓斥自己。
蓅煙笑着攤開掌心,放在康熙緊握的拳頭下,“什麼呀?”
康熙什麼話都沒有說,他指尖一松,丟下滿手心的粉白花瓣兒。這些花瓣兒是他方才隨手摘的,一直抓在手裏把玩,蓅煙問他“幹嘛”的時候,他沒由頭的就想塞給她。
如此沒頭沒腦的,蓅煙倒也一樂,順手塞進荷包里。
江無住在公主府里着實自在,完全當是自己家裏一樣。每天早上二夫人已經備好早膳,四個丫頭伺候着他穿戴好了,就去花廳陪着用膳。用過膳他照例會去前廳問一句公主回府沒有,前廳的太監會以各種理由推脫公主不在。江無此時已經不着急兒子的安危了,他以為既然已經告訴了曦公主,那就等於告訴了蓅煙,既然蓅煙知道了,那蓅寶便沒有出事的道理。
況且曦公主肯定是為了蓅寶四處活動去了,所以才會日夜都不着家。
他甚至都沒想過要出門,只有一次他想去會會舊友被門口的侍衛攔住后,他便再也沒有想法了,他還一直以為那些侍衛是曦公主派來保護自己的呢。他很快就厭倦了從長沙帶來的那四個暖床丫頭,看上了每日給自己送水果點心的一個小姑娘。某日他仗着自己是曦公主的外公,又以為自己是國丈,一把將小姑娘拉到懷裏,鬍子拉碴的往人家嬌嫩的臉上湊,嘴裏胡亂的說:“只要你跟了爺,保管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我可是江妃的親爹,曦公主的外公...”
話沒說完,小姑娘揚手一甩,力大無窮似的,把人震得牙齒都鬆動了。
小姑娘尖叫兩聲,當面連吐了三口痰,外頭的侍衛往裏一闖,架勢上把江無赫住了。小姑娘指着他鼻頭罵,“老不正經的東西!別以為你是主子的外祖父我就怕了你,我父親乃鑲黃旗的佐領,我不過服三年役便要放出去的。我若現在告你去官府,照樣讓你吃官司!呸!”
江無氣得渾身戰慄,哪裏肯丟老臉,欲要拉扯小姑娘,卻有侍衛往前一擋,喝道:“住手!後退!”小姑娘冷哼一聲,大搖大擺便走了。氣得江無大喊:“你們一個個都等着瞧!看公主回府後我怎麼收拾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如此待我!氣死我了!!!”
暖床丫頭們躲在暗處瞧見,皆偷偷發笑,又躡手躡腳的跑開,都不願意搭理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