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撫仙湖下的殭屍村
阿計是廣州人,畢業后做了個小報的編外記者,也是業餘作家,專門創作紀實文學,卻始終沒找到什麼太好的題材,賺的稿費剛夠餬口,加上年紀輕輕,名氣更是談不上了,十次有八次會被退稿,但他本人卻很熱愛這個行業,覺得能夠記錄事實真相,有着非比尋常的意義。
那一年阿計到雲南採風,在撫仙湖附近的山道上,搭了輛載貨的卡車,途中跟司機天南地北地閑聊。
那個司機徐師傅是個熱心腸的話嘮,特別好管閑事,得知阿計是個作家,就問他怎麼不寫寫撫仙湖,這裏的怪事可太多了,講上幾天幾夜也講不完。
阿計說:"我寫的都是紀實文學,不是那種胡編亂造的小說,怎麼可能隨便聽一耳朵就寫?"好比前幾年氣功熱,有的作家就在書里寫道"某位氣功大師,少年時在深山迷路,看到樹杈上坐着個白鬍子老頭,鬍子好幾尺長,一直垂到地下,那老頭看這孩子骨骼清奇,便授予天書四卷,出山之後就成了大師",這不明顯是胡扯嗎?居然也敢標榜為"紀實文學"?不過牢騷歸牢騷,阿計常到山區收集素材,聽司機師傅提到撫仙湖,他還是很感興趣,就遞了支煙詢問詳情,想知道這裏都發生過什麼古怪離奇的事情。
司機徐師傅的老家就在撫仙湖邊,便在車上滔滔不絕地講了許多:從地圖上看,撫仙湖的形狀像個葫蘆,南北寬大,中間窄小,北邊水最深,都知道深,卻不知道有多深。據說前清年間,有人把麻繩捆在鐵牛上往下沉,一船的繩索都放完了還沒探到底。老人們常講"深山有靈,深水有怪",這撫仙湖深不可測,通着海眼,裏面自然有怪。當地凡是上歲數的人都知道,解放前湖裏曾經捉到過殭屍。也有人說那東西是水裏的猴子,但為什麼沒有尾巴?那模樣就跟水鬼一樣,體生白毛寸余,似人非人,有鼻子有眼,滿身腥臭,身上有很多肉蟲,用網撈起來抬到村子裏的時候這東西還活着,整夜嗚嗚哀嚎慘叫,村子裏的狗聽到那聲音,全都嚇得夾着尾巴打戰。村民以為此物不祥,是沉在湖底的殭屍所化,就拿亂棒打死喂狗了,誰都不清楚它究竟是個什麼怪物。那年月真是愚昧無知,如今要是能逮到個活的,可就值大錢了。
阿計聽得入了神,首先覺得十分詭異,其次又深感惋惜,如果司機所言屬實,村民們在撫仙湖裏捉到的水怪,倘若能留下活體,絕對是震動天下的大新聞,這很可能是種早已滅絕的深水動物,似乎比在神農架發現野人更為離奇,水怪被村民打死了實在是個天大的遺憾,但有沒有留下屍骨呢?
阿計尋思,這件事畢竟隔了幾十年,留下遺骸的希望非常渺茫,而且從未見諸報端,想必什麼都沒留下,因此只是隨便問了一句,誰知司機給出的答案卻出乎意料:"那個從湖裏捉到殭屍的村子,當天晚上便整個消失了,現在連地圖上都找不到了。"
阿計十分奇怪:"整個村子都消失了?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
徐師傅說在湖裏捉到水怪的那個村子叫"猛狗村",因為村中自古多出惡狗,體形比周圍的狗大出許多,性情十分兇猛,最適合當獵犬。據未經考證的說法,這都是當年蒙古大軍打進雲南,從漠北草原上帶過來的犬種,不是本地的土狗。
由此可知,這"猛狗村"是撫仙湖附近存在了好幾百年的古村,村民的迷信思想很深,一直流傳着湖底有殭屍的傳說,所以把那水怪亂棍打死,結果當天晚上發生了地震,整個村子都陷到了湖裏,滿村男女老幼幾十口人,沒能逃出一個,只有個別外出的人幸免於難,等附近的人們聽到消息趕去看怪物的時候,村子早已陷入湖底,現在連地圖上都找不到那個地方了。因此,風傳村民打死的水怪可能不是殭屍,而是湖裏的神,導致全村遭了天譴。
阿計被徐師傅的講述深深吸引,雖然也懷疑徐師傅是信口開河,但回去之後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件事。當時有很多朋友勸阿計,寫稿子沒什麼前途,養家餬口都難,恐怕連老婆都討不到,不如趁早回到廣州,湊點錢買輛雅馬哈摩托,擺個魚檔做個體戶,收入頗為可觀。阿計也知道自己前途渺茫,理想抱負畢竟不能當飯吃,不免動了做個體戶的心思,但他一直放不下在車上聽來的傳聞,決定再寫最後一篇報道,然後就回廣州擺魚檔,於是稍作準備,前去撫仙湖調查取材。
阿計先到縣檔案館查閱了縣誌和大量資料,得知撫仙湖屬於斷層溶蝕湖泊,從遠古時代開始就經常發生地震,周邊不斷塌陷被湖水淹沒,相傳湖底有座古城,少說也有兩千年以上的歷史了,至於具體是哪朝哪代沉入湖中的遺迹,迄今為止還沒有定論。縣誌還記載每當大霧瀰漫之際,湖中會出現耀眼的白光,由於縣誌屬於信史,所以這些事還是比較可信的。
阿計查閱資料期間住在縣城招待所里,無意間打聽到了一些情況,前幾年有空軍某部一架飛機經過撫仙湖,儀錶突然失靈,飛機直接墜入湖中,為了搜索飛機殘骸和駕駛員遺體,部隊動用了大型潛水設備。飛機殘骸雖然沒找到,但使用深水潛望設備的時候,卻發現撫仙湖下一個極深的大洞中,似乎有房屋建築,裏面有不計其數的死人,那些屍體身上白糊糊的,不腐不壞,隨着暗流前後晃動,就如同許多人在漆黑陰冷的湖底行走。
這件事聽起來簡直是匪夷所思,也許僅是田間地頭流傳的小道消息,謠言居多。不過阿計知道,前幾年確實有架空軍飛機失控墜入撫仙湖,至今也沒有找到殘骸,這倒不是憑空捏造,而潛水員發現湖底有許多殭屍,更是與村民在湖中捉到水怪的情形吻合,雖然未必全部屬實,但會出現這種謠言,其中必定有些蹊蹺。
阿計接連查詢了幾天資料,只找到幾條民國年間猛狗村因地震陷入湖底的記載,但都沒提到村民在湖裏發現殭屍的事。關於地震的情況也皆是語焉不詳,那時畢竟消息閉塞,外邊又在打仗,大概是解放軍發動淮海戰役期間,撫仙湖遠在雲南,比起國共兩黨在淮海戰場上千軍萬馬的較量,這幾十戶人家的一個小村子陷入湖底,就當時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麼大事,能在縣誌或報紙上提到幾句,已屬難得。眼下找到的這些記錄,根本不夠寫一篇報道,最為難的是還沒有找到直接證據,僅憑一些民間傳聞,是完全站不住腳的。
阿計沒辦法,只好去找那位司機老徐。老徐因賭錢輸了很多,正是手風不順,正想找個偏僻地方忍幾天,一聽阿計想調查猛狗村的事情,就自願充當嚮導,只要阿計肯付些勞務費,他可以帶路,到那個村子陷入湖底的地方走一趟。
阿計說酬勞好商量,但是當年的猛狗村整個陷入了湖底,咱們不會潛水,又沒有任何裝備,即使再去原地調查,也只能看到湖水茫茫,這撫仙湖深不可測,空軍飛機掉進去都沒處打撈,除了水就是水,能有什麼好看?如今最理想的,是能走訪幾位當時的目擊者,親耳聽聽他們的講述。
老徐告訴阿計這就不太可能了,猛狗村陷在撫仙湖裏,距今已有好幾十年,當時只有一個倖存者,她本人是個神婆,見到村民們打死了殭屍,嚇得屁滾尿流,沒命般地逃出村外,這才把消息帶到外邊,夜裏村子附近就發生了地震,其餘的人全是從這個倖存的村民口中聽聞,得知了事情的經過,如今那個村民早就死了,死人又怎能從地下爬出來給你講述?眼下還活着的人,大多是口耳相傳,和他說的沒什麼分別。
阿計聽罷很是泄氣,合著說了這麼許多,當年全村只有一個倖存者,想那整個村子陷到湖底是多大的災難?沒準這位倖存者遭受的打擊太大,嚇得神志不清,逮什麼說什麼,怎能當真?何況此人本身就是一個神婆,專以從事迷信活動為生,擅長妖言惑眾,從她嘴裏說出來的這些話,就更不可信了。
老徐說那個年代的人們思想雖不開化,卻也不至於如此偏聽偏信,大夥之所以會相信,是因為的確有真憑實據,1949年年底國民黨軍隊潰退,有一支部隊經雲南往緬甸逃竄,當時有位法國的攝影師隨軍報道,他跟部隊經過撫仙湖,無意中拍攝了一張照片,這張照片里有些不得了的東西,誰都解釋不了。
阿計聽得暈頭轉向,如果從時間上推算,村子因地震陷入撫仙湖的時候,正值淮海戰役期間,時間應該是1948年年底至1949年年初,而國民黨軍隊潰退至緬甸,則是1949年底的事。地震和拍攝照片的時間幾乎隔了整整一年,這位法國攝影師,又能用照相機記錄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老徐說,計同志,你別總以為我是信口開河,也不要亂猜了,不是講眼見為實嘛,咱們現在過去瞧瞧,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阿計半信半疑,跟老徐來到縣城一戶人家裏,戶主是個中學歷史老師,也是老徐在縣城裏的親戚,喜歡收集各種文獻資料,家中存了不少解放前的舊報紙,檔案館裏也未必能查得到。老徐讓親戚翻箱倒櫃找出一份報紙,指着其中一頁,請阿計仔細看看這條新聞。
阿計看那報紙上有張模糊的黑白照片,拍得本就不怎麼清楚,再用油墨印到報紙上,隔得年頭多了,報紙已呈深黃色,細節幾乎都看不到了。他端詳了許久,勉強看出照片里是個村子,村口有塊石碑,字跡難以辨認,石碑旁倒着一個身首異處的死人,而在這死屍跟前,有個男子背向站立,手中似乎拎着什麼東西,不遠處有株枯樹,周圍全是一片模糊。
阿計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又去看旁邊的新聞稿,但報紙保存條件不好,很多字都看不清楚,眼看天色不早,就告辭出來,找了個小食店吃晚飯,同時請教老徐,報紙上的照片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徐二兩白酒下肚,話匣子打開就停不住了,內容當然大多是聽他那個教師親戚所講,他說這張照片拍的場景,正是發生地震前一刻的猛狗村,凡是以前去過那個村子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阿計更是茫然:"徐師傅,你莫非是酒後胡言?先前還說法國人拍這張照片的時候,那個村子已因地震,陷到撫仙湖底將近一年了,怎麼如今又說是地震發生前的一刻?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司機老徐文化程度有限,加上喝了酒舌頭髮短,連比畫帶說,解釋了足有兩個小時,阿計才逐漸聽出一些頭緒。
原來1949年年底,國民黨某部潰退至此,有個隨軍報道戰事新聞的法國記者,跟着一同經過撫仙湖,當時湖裏突然湧出大團濃霧,霧中出現了海市蜃樓般的幻象,村舍人家歷歷在目,法國人連忙取出照相機,按下快門拍了一張照片,隨後怪風忽起,濃霧迅速退散,再想看可就看不到了。當時刊發新聞的報紙,也不知道霧中隱現的村子具體是什麼地方,所以報紙上只稱撫仙湖出現了罕見的奇觀,近似於海市蜃樓一般,歷史上曾有多次記載,但被人用照相機直接記錄下來,迄今為止還屬首例。
然而當地人看到這張照片,都認出是猛狗村,那個村子裏不過幾十戶人家,石碑前橫倒的死人,就是從湖裏撈到的殭屍,最初的照片還算清晰,能看到殭屍的樣子。
報紙上的照片模糊不清,原件更是沒處找了,但這個發現,仍然讓阿計感到十分震驚,他非常想知道猛狗村陷入湖底之前都發生了什麼事,更想收集更多素材,至此再也抑制不住好奇心,決定跟老徐到撫仙湖走一趟,進行實地取材調查,爭取掌握第一手材料。
隨着地質斷層溶蝕擴大,湖岸不斷向後推移,解放前那個小村子本就偏僻,又被湖水淹沒了很多年,因此老徐也只知道個大致位置。
那一帶交通不便,二人不辭艱苦,隨身帶了些乾糧,有車搭車,沒車步行,翻山越嶺來到撫仙湖北端,從岸邊的山上向下一望,只見湖面遼闊,碧波萬頃,水天渾為一色,墨綠色的湖水就像一幅巨大的絨毯,一直鋪到遙遠的天際,遠處山體截面上,還保存着當年地震遺留下來的痕迹。
老徐熟悉地面,在蘆葦叢里拖出一條被丟棄的木槽船,這種船就是在大木頭上掏出前後兩個槽子,極其簡易,可以供兩個人坐在上邊,劃到湖中捕魚,他說當年陷湖的位置,就在這一帶了,可以載阿計到那個村子沉沒的位置看看。
阿計正有此意,拎着背包上了老徐的船,待到舟行至湖面,就見撫仙湖水質清澈,能見度可達80~10米,探頭俯視水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湖底五彩繽紛的鵝卵石,以及身姿搖曳的深綠色水草,群山環抱的湖水在陽光下閃爍着綠寶石般凝重華美的光澤。他不禁由衷讚歎,撫仙湖不愧是滇中高原上一塊異彩紛呈的碧玉,恍惚中又有種錯覺——這不就是海嗎?
小船行出里許,湖水已深得發藍,老徐說:"阿計同志,咱們今天運氣不錯,老天爺沒颳風,否則湖神就要變臉了。"
阿計說:"此事我也聽過,一遇風暴,這平靜的撫仙湖就變成惡魔了,它會泛起狂瀾,把一波接一波的浪涌推向沙灘,形成驚濤拍岸的壯觀場面,氣勢不遜大海,可見這深湖之下,確實蘊藏着某種恐怖無比的力量,也不知這幾千年以來,神秘的撫仙湖吞噬過多少生命?現在雖是青天白日,但我只要一想到整個村子沉在湖下,那麼多人們都做了水下之鬼,這身上就不免有些發冷。"
徐師傅自吹自擂地說:"撫仙湖的地形我是再熟悉不過了,有我老徐給你保駕護航,只管把心放在肚子裏就好了。"
阿計點了點頭,又問:"咱們距離村子陷落的位置還有多遠?"
老徐把手往周圍一指,說道:"具體在哪兒可找不着了,總之就是這一片,沒準就在咱們的船底下……"
一句話還沒說完,遠處的湖面上忽然升出一團濃霧,有若垂天之雲,天色迅速暗了下來,老徐臉上失色道:"變天了,咱們趕緊掉頭回去。"
誰知這天氣變得比孩子臉都快,船隻頃刻間已被漫天大霧籠罩,能見度不足數米,就聽四周水波翻湧,竟似開了鍋一般。
老徐和阿計心頭怦怦亂跳,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均想:"該不會是沉在湖底的村子浮上來了?"等二人壯着膽子向周圍望去,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東西,卻比預想中的更為可怕。
湖裏有無數青魚,翻着白肚皮浮上水面,密密麻麻,多得數都數不過來,這還僅僅是眼前所能看到的,看不到的霧中可能還有更多,阿計和老徐趴在起伏的船上看得頭皮發麻,這些青魚大小不等,最小的都有巴掌大,大者長度接近一米五。
老徐從來沒見過個頭這麼大的青魚。這種青魚生長緩慢,體形越大所處水域越深,輕易不會上浮,因此很難捕捉,現在這數以萬計的青魚群,大概都是從深水裏游出來的,而且尋常只有死魚才會翻着白肚皮浮出水面,今天遇上魚群結隊而出,個個都是活的,而且是魚腹朝上浮出水面,這情形駭人之極,看得老徐目瞪口呆。
阿計來此之前,曾在途中聽老徐說過撫仙湖裏的種種怪事,其中有一件,便是青魚結陣.每年5~8月,湖面上經常會有數萬尾大小不等的青魚,列隊環遊組成魚陣,場面壯觀,神秘誘人。關於這種現象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大致是說千年以前發生過地陷,有古之大城被湖水淹沒,某代滇王隨着城池沉屍湖底,屍身化為了一條大魚,被困在城中找不到出口,每年這撫仙湖裏的魚群,都要成群結隊前來參拜,因為那些青魚,也是淹死在湖裏的古滇人化身。當然如果用科學解釋則更為合理,數萬條魚聚集在一處,從高空俯視,就像有個巨大的水怪在湖中遊動,常言說大魚吃小魚,大規模魚群在其他水族看來,就是一條超級大魚,魚群這麼做是為了避免自身遭受侵襲。
所以阿計看到這情景,還以為是目睹了魚陣,只是在茫茫霧中,陡然見到這許多大小不等的魚浮出水面,未免有些詭異,讓人心裏發慌,似乎將會有不祥之事發生。
老徐告訴阿計:"這可都是深水魚,它們突然翻着肚皮浮到湖面,亂糟糟的不像魚陣,此時過於反常,我許多年來從沒見過這種現象,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恐怕要出什麼大事了,政府一再告誡群眾,人民的生命安全最重要,其他一切都是次要,咱們還是趕快回去為好。"
阿計也有隱隱不安之感,當下抄起船槳,跟着老徐一同划水掉轉船頭,可是湖面都被霧氣覆蓋,失去了遠處的參照物,又沒有指南針可以定位,哪裏還辨得清方向?兩人胡亂劃了一陣,累得手臂酸麻,卻似在霧中反覆兜着圈子,始終沒離開原地,也分不出白晝黑夜,而撫仙湖裏的魚群則很快潛入了深水,開闊的湖面一片寂然,眼前除了霧還是霧。
兩人心裏打鼓,突如其來的大霧和翻着白肚的魚群,都是天地失常之兆,由於不知原因,各種可怕的念頭不免在腦中接踵而至。老徐甚至想到是湖底的村子鬧鬼,作祟把船困住了,那些浸死鬼們隨時都可能爬上來吃人。阿計對老徐說:"哪有這麼邪的事?咱們在霧中迷失方向並不要緊,這種霧來得快去得也快,眼下應該鎮定下來保存體力,等到大霧散掉再繼續划船。"老徐說:"霧急了生風,大霧散開之後一定會出現風浪,到那時處境更加危險,所以不能停下來喘息。"正在商量脫困之策,卻聽迷霧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尖叫,那聲音慘厲得難以形容,聽得兩人毛骨悚然。
二人相顧失色,聽這慘叫聲離此並不算遠,但迷霧障眼,看不到遠處的情況。阿計下意識地握緊了船槳,做好了應變的準備。這時船隻忽然一陣,霧中出現了陸地。
老徐喜道:"靠岸了!"阿計雖感到情況有些不對,但腳下踏到實地,總比置身於深不可測的開闊湖面上穩妥,當即跟老徐棄船登岸。
大霧瀰漫,難辨方向,兩人穿過一片茂密的蘆葦叢,一路向前摸索,不久來到一個土坡上,那裏有株枯死的歪脖樹,毫無生氣的枝幹張牙舞爪,迷霧中看來顯得有幾分猙獰,樹上全是窟窿,軀幹已經空了。
兩人驚魂稍定,都感到有些疲憊,也不敢在霧中亂走,就地坐在枯樹旁休息,抽着煙等待迷霧消散。
阿計吸了幾口煙,低聲問老徐:"你剛才有沒有聽到,是什麼東西在這附近怪叫?"
老徐說:"聽是聽到了,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今天這事真是邪了,湖上先是忽然起了大霧,又有深水魚群出現,兆頭很是不好,咱們等這場霧散掉,就得趕緊找路離開。"
說話間,就聽那株枯樹後有腳步聲響起,兩人起身過去察看,卻見是個年輕女子,約有二十來歲,相貌長得還算周正。
老徐正愁找不到路,看到有人經過,連忙上前詢問。誰知那女人臉色陰沉,只看了二人一眼就低下頭,加快腳步繼續趕路,嘴裏好像在咕噥着什麼受天譴、遭報應之類的話。
老徐討了個沒趣,罵道:"哪來的村姑,居然聽不懂人話?"
阿計望着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霧中,發現她經過的地方是條鄉間羊腸小路,地勢崎嶇,坑窪不平,路旁有塊石碑,上面佈滿了蒼苔,看起來很是古老,石碑上赫然刻着三個大字:猛狗村。
阿計和老徐不看則已,看清石碑上的地名,立時驚出一身冷汗,感覺心臟都被揪到了嗓子眼。
老徐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不是看錯了,他吃驚地對阿計說:"這村子在幾十年前就沉到湖底了,咱們難道在做噩夢?"
阿計同樣駭異,猛狗村在解放前因地震沉到了撫仙湖下,如今這石碑竟然出現在了岸上,難道是湖底的村子受地質變動影響,重新露出了水面?不過轉念一想,就覺得並非如此,他曾在雲南麗江地震時前去採訪,知道地震發生前,都會有反常現象出現,此前突然湧出的大霧,還有數以萬計翻着肚皮上浮的魚群,豈不正是撫仙湖將要發生地震的徵兆?
阿計推測:或許他和老徐兩個人,是走進了地震湖陷之前一刻的猛狗村,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捲入了幾十年前那場滅頂之災。剛才匆匆離開的那個年輕女子,很可能就目睹村民們殺死湖神,而選擇逃離村子的唯一倖存者。
阿計越看這石碑枯樹,越覺得像那照片里的場面,先前那聲慘叫,肯定是村民殺死怪物時發出的,"猛狗村"隨時都會因地震陷入湖底,他好奇心向來很重,自己也知道自己遲早會因此遇上大麻煩,正所謂"深泉之魚,死於芳餌",但還是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只見村舍房屋從霧中浮現出了輪廓,裏面卻看不到半個人影。
老徐一看阿計還敢往前走,忙說:"你不要命了?咱們快往外逃,也許從霧裏逃出去就沒事了。"隨即扯着阿計就撤,走不數步,忽見石碑后探出血淋淋一個狗頭,那不是尋常的土狗,屬於蒙古草原上的獒種,個頭大得出奇,它吐出猩紅的舌頭,兩眼充血目露凶光,撲過來衝著老徐就咬。
老徐嚇得愣住了,不知躲閃,腿上先被咬了一口,傷得不輕,一屁股坐倒在地,幸虧阿計素有膽氣,他手裏還握着那條木槳,見惡狗撲向老徐,便掄起木槳,從半空橫掃過去,狠狠擊在堅硬的狗頭上。耳聽"砰"的一聲,震得阿計虎口發麻,手中鵝蛋般粗細的木槳齊柄折斷,那惡狗七竅流血滾到一旁,但它翻身就起,當頭挨了一計悶棍竟似渾然不覺,搖頭擺尾,齜出滿口獠牙,再次撲了上來。阿計手疾眼快,把手裏剩下的半截船槳當做木矛,對着那惡狗的血盆大口用力戳去,尖銳的木棍從狗嘴裏穿頭而過,鮮血噴了阿計一臉,誰知那惡狗仍未死絕,嘴裏插着半截船槳,搖搖晃晃地還想起來傷人。
阿計和老徐驚駭的同時,更感到無比詫異,村子裏的狗為何如此反常?發狂一般不問青紅皂白地見人就咬,而且那眼神也不對勁,兩人此刻赤手空拳,再也不敢同那惡狗糾纏,附近又沒處閃避,加上老徐腿上傷重難以走遠,因此慌不擇路,逃進了猛狗村。
兩人見村子裏到處都是血跡,霧中有幾條大狗正在撕咬一個小孩,肚腸子拖了滿地。二人心裏愈發驚恐,看這情形,應該是村民們從湖裏抓到了什麼怪物,村民將它亂棒打死之後讓村裏的狗來吃,結果那些猛狗吃了死屍,突然變得狂性大發,把整個村子裏的人全給咬死了,這多半與那怪物體內的蟲子有關。
阿計見村子裏發狂的惡狗太多,在村頭遇上一條已是應付不了,讓它們一齊撲上來更是無從抵擋,就同老徐撞開一戶人家,倒插了門閂,又推箱移櫃堵上門窗,老徐見房中牆上除了螺蚌空殼,還掛着柄打獵的土銃,就摘下來用於防身,阿計則拎了立在屋腳的一根短柄鐵杴,這時屋外傳出抓撓撞擊門板的聲音。
阿計心知村舍簡陋,無論如何都擋不住那些體大如驢的惡犬,皆是暗暗叫苦,但至此已經無路可退,只得同老徐握緊手中的傢伙,準備殊死一搏,這時腳底突然搖動起來,屋瓦搖顫,兩人面如土色:"地震了!"
地震的時間持續得很短,震級也不高,但村中房舍古舊,許多地方的牆壁都在震中崩裂,阿計和老徐所處的房屋,後面山牆塌了半壁,好在牆體是往後倒,否則就把這兩個人直接埋到屋裏了,不過碎磚亂瓦和灰塵落下來,還是將他們砸得不輕。
二人在混亂的煙塵中看到后牆崩塌,均想剛才的地震還不至於使村子陷到湖底,毀滅性的陸沉式地震一定還在後頭,此時不逃,更待何時?當下不顧身上疼痛,掙紮起來忍着刺鼻的灰塵,從斷牆缺口爬到屋外。
兩人面臨絕境,只得豁出命去求生,跌跌撞撞逃到村口石碑附近,茫茫迷霧正在逐漸散開。阿計彷彿看見了一線希望,鼓勵老徐堅持住,離開這個村子就安全了,但並未得到回應,他轉頭看去,卻見老徐兩眼滴血,張開大嘴就朝自己咬了過來。阿計一看老徐變成了活屍,心中驚駭之狀難以形容,連忙伸手將對方推開,但臂上一疼,竟被撕下一塊肉來,鮮血頓時染紅了衣袖。他驚慌失措,不得不轉身逃開,而那活屍般的老徐跟在後邊緊追不捨。
阿計尋思那所謂的"湖神",不知是撫仙湖裏的什麼怪物,村裏的惡狗吃了它的死屍,就開始攻擊村民;老徐被惡狗咬中,也變成了只會吃人的行屍走肉。想不到變得如此之快,他無可奈何,自己再不下死手就被活屍吃了,一狠心用盡全力掄起鐵杴,鋒利的鐵杴揮在老徐腦袋上,齊着下巴切去了半截腦殼,活屍"咕咚"一聲撲倒在地。
這時地動山搖,使整個村子沉到湖底的地震終於發生了,猛狗村下面是個存在了上萬年的溶蝕空洞,地表十分脆弱,遇到強烈地震,村子立時整體陷入空洞。
在村子下沉的一瞬間,周圍的霧中有奇光發出,阿計此時還有逃生的機會,但他手拎鐵杴,轉身望向村子,心中一片雪亮,那張法國攝影師拍到的照片中,有一個村民的背影,還有橫倒在地的殭屍。那村民不是別人,而是阿計自己,身首異處的殭屍則是司機老徐。阿計手臂受傷,知道逃出去也會變成行屍走肉,霎時間心如死灰,絕望之餘放棄了逃生的念頭,低着頭走向了開始沉入撫仙湖的村子,這一刻定格在了1948年年底。
據說撫仙湖下有一具古滇王的殭屍,南疆多有蓄蠱養蟲之術,相傳滇王體內有蠱蟲,所以才在深湖中沉屍千年而不朽,這種蠱蟲會使人互相咬噬,一傳十十傳百,變成活屍。另外一種說法是當年日軍侵華,有一架滿載毒氣炸彈的轟炸機掉進了撫仙湖,很多年後機艙破裂,使湖底出現了變異生物,總之那湖深有怪,各種流言飛語都有,加上以前確實發生過地震湖陷村子被淹的事件,這才出現了"撫仙湖下有個殭屍村"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