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傻子
冰冷的器械碰撞聲混着醫生和護士嘈雜的說話聲,我的腦子發疼,頭暈目眩中只想緊緊閉上眼。
“去拿試管和凝血劑來!”
“好!”
“拆線,給她止血!”
“血袋呢,快給她輸血!”
“好!”
“vita多少?”
“在下降....”
“不用管,繼續你們手上的...”
“是!”
“病人如果出現昏迷狀態,時刻準備給她做CPR。”
“好!”
“砰”地一聲踹門聲,我聽到醫生和護士高聲叫着,“先生,你得出去!你不能進來!”
我掀起眼皮,就看到金余單手抱着許小多衝了進來。
他穿着髒亂不堪的黑襯衫,腳下...沒有襪子,沒有鞋。
有醫生和護士攔在他跟前,金余從后腰掏出槍,直接抵在醫生的腦門,聲音森冷陰寒得彷彿來自地獄,“去救她。”
護士嚇得尖叫一聲,被男醫生捂了嘴,男醫生舉起雙手,笑得僵硬,“別開槍,我們在救,我們在救....”
急救室的無影燈那樣亮,他臉上猙獰的表情一覽無遺。
醫生和護士重新忙着手上的,金余就單手抱着許小多向我慢慢走近。
他大概發覺到了。
不然,也不會帶着許小多進來。
我朝他擠出笑,那笑肯定很醜,因為我笑的同時,眼淚洶湧得衝出眼眶,那股酸脹一直在胸腔發酵,刺辣的熱意叫囂着衝出眼眶。
“別那麼...凶,你嚇到...他們了。”我說。
金余把許小多放了下來,大手撫在我的臉上,嘴唇貼着我的耳朵,聲音很輕,“好。”
許小多眼睛裏蓄了一包眼淚,他個子矮,夠不到我,只能站在急救台下方,弱弱地童音說,“春春,你流了好多血....”
我勉力抽出手,看到滿手乾涸的血跡,怕嚇到孩子,我忍住了想摸他臉的衝動。
只盡最大力擠出笑說,“對不起。”
許小多陡地流出眼淚,大大的眼睛裏藏滿了惶恐和不安,“為,為什麼要道歉?”
金余突然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嘴裏喃喃,“沒事的,夏秋,你會沒事的,你不能有事....”
我閉上眼,眼淚滑到耳朵兩邊,“嗯,媽媽就是想說對不起....讓兒子擔心了...”
許小多踮起腳尖,高舉着手幫我擦眼淚,抽噎的童音問我,“春春,你,是,不是特別疼,我幫你呼呼,就不疼,了...”
“不疼。”我咬着唇,眼淚氤氳得愈發兇猛。
許小多癟着嘴,眼淚大顆大顆落進嘴裏,他抬手給自己擦掉眼淚,又踮起腳尖給我擦耳朵里的眼淚,聲音哭得斷斷續續,“騙子,你流了...這麼多....的血...怎麼...可能...不疼....”
心臟抽疼得厲害,我大口喘着氣,才能壓下胸口那股想要大肆嚎哭出聲的衝動。
“金余,你把他帶出去吧。”我說。
“春春,我不要走,我要在這陪你...”許小多眼淚也忘了擦,踮起腳尖想抓我的手。
我勉力抽出手去握住他。
那隻白嫩的小手被一隻佈滿血污的手蓋住。
許小多盯着我的手愣住了,半晌,他癟着嘴哭着問我,“春春,等你出來,我幫你洗手好不好?”
他太過懂事。
什麼都不問,卻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我的孩子沒了。
可他什麼都不問,懂事得不像個四歲的孩子。
眼淚在眼眶裏燙得眼睛發疼,我點點頭說,“好。”
金余把許小多帶出去時,我盯着那一大一小兩個背影,突然眼淚就止不住大顆往下掉。
腦子裏忽然跳出一個畫面,許小多抱着我,眼睛通紅。
他說,“春春,你別丟下我。”
他在夢裏不安的囈語,喊着,“媽媽...別丟下我...”
我咬着牙齒,終於忍不住嗚咽着哭出聲。
護士拿了紙巾給我擦眼淚。
她熱熱的掌心碰到我的臉,是我此刻感受到的唯一一處溫暖。
腳邊猛地發出器具摔在地磚上的清脆響聲,我聽到醫生在喊,“怎麼會大出血?!凝血劑呢?!止血!快點止血!”
“怎麼辦,止不住!”
金余剛從急救室進來,聽到這話,三步跨到跟前,拽起醫生的領子,眼珠子都兇狠地暴突着,“你說什麼?!”
“病人送來的時候就在出血,我們拆線重縫....”
金余掏出。槍,眉眼堆滿了戾氣,他打斷醫生,陰戾的眸子掃視着急救室里的每一個人,“去救她,救不活她,你們都得抵命。”
他拿槍的那隻手輕微地發著抖,隔着距離,他凝眸望着我,我看到那雙眸子裏聚滿了血紅的眼淚。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去把蕭墨白找來,最快的速度!不管什麼方式,我要在五分鐘內見到他!如果他不來,告訴他,我明天就殺了司北!”
放下手機那一刻,他朝我走來,腳步有些虛浮,像醉了酒一樣。
他走到急救台上,壓低了脊背親吻我的眼睛,胡茬有點扎人,低低地嗓音帶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夏秋,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我也不准你有事,乖,別怕,我在這,我會一直陪着你,別怕。”
他的嘴唇是冷的。
撫着我臉頰的那隻手也是冷的。
唯有砸在我臉上的那滴眼淚滾燙灼心。
我擠出笑,“其實,我,有好多....話想問你的....”
想問他。
七年前為什麼不來找我。
想問他。
背後的傷疤是怎麼搞的。
想問他。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許多許多。
好想知道。
他捧住我的臉,用力點頭,“嗯,等你傷好再問。”
我想告訴他,我怕以後再也問不了。
可我說不出口。
我能做的就是,咬着唇忍住眼淚,閉上眼睛說,“好。”
頭頂的無影燈又刺又亮,身體卻是逐漸冰涼,那種名為熱量的物體正從我身體裏快速消逝,我還可以動,只是沒有力氣。
我還可以說話,卻是沒力氣開口。
開口的聲音輕飄飄的風一吹就散,連我自己都聽不清,“我有點...累了,想睡一會。”
金余攥着我的手,他握住我的手不停搓,嗓音是慌亂的,“別睡,夏秋,我,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好。”
“從前,有個小男孩....”
我輕輕閉上眼,耳邊就沒了所有的聲音。
我用力睜開眼,看見的卻是一片黑暗。
我像是在一條通往死亡的道路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籠罩着我。
吞噬着我。
這讓我想起七年前自殺的那晚。
我也是被這樣冰冷的黑暗包圍。
那時候,是沈三千把我從死亡路上拉了回來。
而這次。
只有冰冷的機器拉我。
身體像是被磁石吸到半空,又突地墜落下去。
疼痛讓我的意識回歸,我聽到許小多尖銳地哭嚎聲,“你這個騙子!你不是說好了,不會拋棄我嗎?!”
“夏秋!我不准你睡!你聽到沒有!”金余沙。啞不堪的嘶吼。
“春春!不要丟下我!嗚嗚...春春...媽媽...媽媽...我不是故意不喊你媽媽的....”
“我是騎士...騎士,騎士要保護...公主....嗚嗚....媽媽是公主...嗚嗚....”
我知道。
多多,我知道。
我說不出來。
這份意識像是迴光返照般,以極快地速度再次消逝。
我想睜開眼睛去看看他們,最後一眼也好。
可是,做不到。
我只能聽到他們嘶。啞得破。了嗓。子的聲音在不停喊我。
“不要丟下我....”
“不要丟下我....”
耳邊是一大一小哽咽的聲音,我再也做不出任何回應。
“夏秋,夏秋...不要丟下我...”金余的聲音,痛苦而絕望。
我知道的。
我和他註定了不能在一起的。
從我媽死的那天就知道。
從我第一個孩子死的那天就知道。
從我六個月大的孩子從身。體。里被。取。出來那一刻就知道。
我和他。
註定了,不能在一起的。
可我還是那樣想靠近,明明這個人又壞又霸道。
可一想到自己會從他的生命里消失,我的心口就隱隱作痛。
沒了我之後,他會遇到更好的女人,他會像喜歡我那樣去喜歡那個女人,他會溫柔地親吻那個女人,會。咬。着。那個女人的耳。垂說甜言蜜語。
我是這樣的難過。
以至於,無法昧着良心去祝福他。
我只是嫉妒,嫉妒以後陪着他的那個女人。
她該有多幸福啊。
我想起客廳那顆聖誕樹。
是今年聖誕節的時候,金余親手“種”到客廳的,他在那顆聖誕樹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禮物,讓我每天起來都可以領取一份。
有點遺憾。
以後都沒有機會再去拆禮物了。
今天是十三號。
有點遺憾。
明天的婚禮我出席不了了。
我還想努力聽聽他們的聲音,只聽到金余發瘋似地怒吼。
“滾開——!!”
“誰都不許碰她!”
“都給我滾開——!滾開!”
“她只是睡著了!都給我滾!誰敢打擾她!滾吶!”
他總喊我小傻子。
明明。
他就是個傻子。
我知道。
這一覺過後,我再也醒不來。
我知道。
只是好難過。
不能陪着他。
只是好難過。
不能告訴他。
我有多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