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如何才能舒心?
“真的嗎?不知道是是哪位功夫了得的高人?”聽沈臨安這般說,夏初瑤頗為好奇地湊了過來。
“先前為夫四方遊學時遇到的一個朋友,這次他正好要來帝都,為夫便邀了他來國公府暫住,算起來今日便應該到了。”垂目看着夏初瑤臉上的表情變化,沈臨安一直噙着笑,他從前只偶然見過夏棠兩次,的確如大哥說的那般沉靜婉約,溫溫和和連表情都只有那麼幾個,遠不及如今這般站在他眼前的人兒這麼鮮活。
“他雖武藝高強,不過一向好為人師,十分嘮叨,你若能忍下這些,跟在他身邊學學也是不錯。”
“好歹也是教過你幾招的師傅,在你嘴裏,為師風評就這般差?”兩人正站在廊下說話,卻聽得一個沉朗的聲音自月門處傳來。
來人是個青衫劍客,一襲長衫,落拓得體,背後背了一柄長劍,用層層疊疊的布條纏了起來,看不到是什麼劍。
“收到飛鴿傳書,為師便馬不停蹄地從滄州趕來了,你小子實在是過分,要成親都不提前說一聲,是怕我們喝光了你的喜酒?”踏進落松苑,來人便揚眉笑,半分忌諱也無。
“親事定得匆忙,知道你們事忙,便沒想給你們再添麻煩。”沈臨安朝他拱手作了個禮,“不過,這喜酒嘛,如果池兄賞臉,臨安一定補上。”
“你小子還是這麼討人喜歡,”臉上的笑意更甚,來人的目光這才落到了沈臨安身旁的夏初瑤身上,“這位便是?”
“這便是我家夫人夏棠,棠兒,這位是池光池大哥。”沈臨安側了側身子,將夏初瑤讓到跟前。
看見池光過來的時候,夏初瑤便已經呆愣住了。沒想到再活一次,她第一個見到的故人竟然是池光。
她從前與池光並不相熟,她認識的是他的弟弟池暝。那是晉國大皇子穆玄青身邊,最得穆玄青器重的侍衛。
池家本是江湖人,池暝比池光小五歲,兩人皆生在晉國,池光早些年被家中長輩趕出門,在各國間遊歷,聽池暝說池光還做過殺手。
夏初瑤一年前攻打越國時,曾蒙受過池光出手相助之恩,所以對他有些印象。只是沒想到,這樣在江湖上漂泊的人,竟然與沈臨安相熟。
心中起波瀾,面上不顯,夏初瑤俯身與池光見禮,然後垂手站在沈臨安身側聽他們說話。
“在下池光,江湖人粗野慣了,不懂什麼禮數,還請三夫人見諒。”收起了一臉的笑,池光拱手抱拳,像模像樣地朝夏初瑤作了個禮。
“池大哥太客氣了,聽說池大哥功夫了得,若是池大哥願意收了我這個徒弟,棠兒必當感激不盡。”抱拳跟他回了個禮,回過神來的夏初瑤只覺得歡喜。她見過池光的身手,當初她也曾跟池光開玩笑說想要拜他為師,可惜了那次相遇不過短短數日,卻不想,如今還真有了這樣的機會。
“池兄這幾日反正也無事,秋水閣那邊已經收拾出來了,池兄便在此住下,棠兒既然想學拳腳,便請池兄教她幾招吧。”
“讓我來教?”池光挑了挑眉,頗有幾分驚訝地看着夏初瑤,“學功夫可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夫人這般嬌弱的女子,三夫人真的想學?”
“棠兒決意要學,還請池大哥成全。”自是知道很辛苦的,尤其是她還有這麼一具不中用的身子。只是若是她想日後自己的行動更自由方便一些,她就必須吃了這苦,學些功夫傍身。
“池兄放心吧,怎麼看,她都比我有天資,臨安便先在這裏恭喜池兄收到一個好徒弟了。”
“我還沒應,你這恭喜倒是答得快。”見他們兩人這般,池光只能苦笑。不過此番他到帝都,本是打算長留,順便收個徒弟,倒也不是什麼壞選擇,“夫人哪日想學了,差人到秋水閣尋我就好。”
夏初瑤見他答應,欣喜地朝他作了個禮,正好拂衣來講秋水閣那邊已經安置妥當,三人便一起往秋水閣走。
“聽說你兄長大勝回朝了,晉國這次慘敗,只怕是難繼續打下去了。”沈臨安與池光一路到了秋水閣,夏初瑤本想着是不是不該跟去,聽到這句話,忍不住隨他們一起進去,喚了沉碧去沏茶。
“晉國許多臣子早有求和之意,如今被他們看作軍中神話的女將軍死於戰場,晉國只怕再難派出猛將。”沈臨安說著,抬眼見夏初瑤還在,本想開口叫她去休息了,卻見她聽了他們的話,一副有所思的模樣,便也由着她聽。
“那女將軍,池某倒是見過,的確有將帥風範,可惜了生在晉國,最後落得這般下場。”
池光尤自嘆息,沒發現身後的夏初瑤絞緊了衣角,垂下了頭。
“沙場上的將士,再英勇無比,卻也逃不過成為朝政上的犧牲品這般悲慘的命運。”沈臨安搖了搖頭,“今次晉國已經遞了降書,聽說是晉國皇帝親自脫冠棄履率眾朝臣來遞的,還遣了皇子來帝都為質子,近些年裏,只怕晉國難有再起之日。”
“哐噹——”一聲,本是在遞茶的夏初瑤手一滑,茶碗打翻在地。
“怎麼了?”沈臨安轉頭看她,瞧見灑了裙上的滾燙茶水還冒着熱氣,幾步上前拉過她的手,“有沒有被燙到?”
“是妾身失儀了,兩位慢聊,妾身去換身衣裳。”連指尖都是冰涼的,夏初瑤抽回了手,朝兩人做了禮,匆匆離去。
皇帝脫冠棄履親自遞降書,這便也罷了,竟然還要遣皇子到故洗城來當質子。
晉帝子息單薄,二皇子穆玄翎多病,常年在宮中靠葯養着,三皇子穆玄景年歲還小,又是晉帝最愛的寵妃所出,斷不可能送過來。那麼,來的便只有大皇子穆玄青了。
她與穆玄青自小一起長大,她願意乖乖入伍從軍,那也是因為聽了穆玄青的勸。她曾說要為他打下一片天下,如今她的身子身首異處,她變成了另一個人。而他,因着這場敗仗,從至高無上的皇子,變成了被送往敵國需要看人臉色的質子。
“夫人,三爺讓我來看看夫人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可要叫大夫來瞧瞧?”身後綾羅快步跟了上來,叫住了夏初瑤。
“我……”步子一頓,抬眼發現自己快要走出落松苑了,夏初瑤眸子裏心緒萬千變幻,在轉過頭看綾羅的時候,恢復了平靜,“沒什麼,只是先前在院子裏的時候有些累了,回房休息一下便好,你去回了三爺,告訴他我沒事。”
她剛剛一心想的,竟然是要去殺了沈臨淵,若非沈臨淵,他們怎麼可能落敗成這般下場。若非綾羅叫住她,她都不知道自己今日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綾羅執意要先送了她回房,見她躺下休息了,這才去回沈臨安。
夏初瑤冷靜下來,思前想後,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先等質子入京。
現在的她殺不了沈臨淵,動不了大齊的根基,她除了憑藉自己這個身份留在鎮國公府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想通了這一層,她便也不心急了。那一場戰敗是她和晉國犯下的錯誤,他們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若想彌補,一切都須得從長計議。
昏昏沉沉睡過去,等聽到有人將她叫醒的時候,已是黃昏。
額頭上是一隻帶着幾分涼意的手,她只覺得頭暈得厲害。
“你高熱不退,大夫說是這些時日思慮過重,心中鬱結所致。”額頭上的手收了回去,復而又握住了她的手,坐在床邊的人語氣里全是愧疚,“是我不好,這幾日竟未察覺,只當你是真放下了。”
“我不是……”感受到對方指尖傳來的溫熱,夏初瑤下意識地緊了緊被他握住的手,想叫他放心。
“你想如何才能舒心,儘管告訴我。”
如何才能舒心?讓她回晉國去,讓穆玄青不必來大齊做質子,她想要沈臨淵死。不是國讎,只是私恨,恨他暗算殺了自己,害得穆玄青和她的親人們落得那般境地。
“你……你想見大哥嗎?”要說心中鬱結,對夏棠來說,不就只是為著那個人嗎?早間她才扇了他一巴掌,回來便病倒了。她當時所做的一切,莫不是只是為了不讓他難堪?
夏初瑤本是迷迷糊糊,聽到這句話,驀然睜大了眼,眼中竟是寒光。
沒有看沈臨安,只盯着鴛鴦帳,咬牙切齒:“此刻我最不想見的,大概就是他了。”
她這般說,沈臨安便完全沒有辦法了,好在她也醒了,沈臨安接過綾羅手裏的葯碗,等綾羅扶着夏初瑤坐起來,他捧了十二萬分溫柔地給她喂葯。
這一夜都是在昏昏沉沉,半夢半醒間度過的。
睡夢裏全是那些血淋淋的屍體,在血肉橫飛間,朝她撲過來,她掙扎着想要躲開,卻有更多的撲上來,抱住她的腿,撕扯她的血肉。她奮力想要將所有的人拂開,卻發現每個咬着她血肉的屍身都換上了她熟悉之人的臉,有娘親,有父侯,有兄長和穆玄青。
猛然驚醒,渾身冷汗。察覺到腰間輕輕環住自己的那雙手時,她才反應過來床上還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