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撐不過一年
城破的時候,天際浮白。厚重的城門轟然倒下的那一瞬,守軍們便知氣數已盡。披堅執銳的將士們如潮水一般涌了進來,因着攻城時死傷太多同僚,沖入城裏的將士們此刻都殺紅了眼,但凡所見,不留活口。
在宮門前相遇的時候,兩人皆染了一身的血。在看到屍體橫呈的長街上,提劍打馬緩步過來的穆玄青時,夏初瑤腦海里有那麼一瞬浮現出逃跑的想法,身後跟着的御風也下意識地策馬擋在了夏初瑤前面。
穆玄青身後並未跟着人,池暝和楚離他們早在他之前已經潛入宮中了,他策馬緩步前行,就彷彿如往常散步一般,經過夏初瑤和御風身邊時,甚至連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夏初瑤側頭看了一眼穆玄青的背影,吩咐了御風先去相府跟夏初辰一起查找他們需要的證據后,逕自打馬往宮裏去。
他們入城的時候,桑澤城裏的守軍已經被盡數斬殺,寬廣的長街上除卻血戰後的橫屍外,空無一人,從百姓到官家,所有的住戶都緊閉房門,如今夏初辰帶的軍隊已經往各家大臣的府邸外圍守,夏醇也會馬上帶着人進宮控制局勢。
比起那些已經窮途暮路,聚在宮中的敵人們,夏初瑤現在更擔心的是穆玄青的舉動。
他們舉兵是為了清君側,沿途只和各州守軍打的五場硬仗都只是因為當地知州是蕭家的親信,餘下的要麼投誠,要麼呈觀望的趨勢。
這幾日他們守在桑澤城外本是要逼迫城中的其他官員或是穆絕妥協,交出蕭家,接大皇子回朝,平息這場戰事。
可殺害侯府家眷和越娘娘墜樓之事顯然激怒了大部分將士,這一場攻城戰,到最後更像是屠城。也不知道,日後那些躲在桑澤城裏的百姓在經歷了這一幕之後,會對他們和穆玄青作何想?
一路策馬穿過道道宮門,遠遠便看到了被池暝和楚離他們逼迫聚攏到一處的朝臣們。
除卻被池暝反剪了雙手,押着跪在階前的蕭哲外,餘下的臣子們只是垂首站在一旁,盡量掩下自己的惶恐不安。
“殿下說將軍可以現在就帶走蕭哲,你們若是需要,掌獄司的刑房也可以先讓給你們,”見夏初瑤想要往元光殿去,一旁持劍戒備的楚離攔住了她,“只要你們拿到永安王想要的之後,把蕭哲的命留給我們就可以了。”
“我還以為,這些要等此事平息之後再做定奪。”眼看着池暝扭了蕭哲的手臂,強迫他站了起來,夏初瑤有些驚訝。先前她還在擔心穆玄青在這件事情上會對他們加以阻攔,所以才讓御風先一步去相府。這樣一來,她越發擔心元光殿裏會出事了,“陛下現在在正殿?”
“殿下說有些話想單獨和陛下談談,在他出來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進元光殿。”見她想要上前,楚離擋了一擋,“這些晉國的事情,將軍還是不要操心了,池暝會陪將軍一起帶蕭哲去掌獄司,宮中之事等威遠候來了之後也會妥善處理。”
熹微的晨光灑落,籠罩了整個皇城,夏初瑤抬頭看了一眼石階之上巍峨的殿宇,終還是點了點頭,與池暝一起,帶着蕭哲離開了。
元光殿中燃了一夜的燈火將盡,昏黃的光讓浴血提劍進來的人宛若修羅。
穆絕身披龍袍坐在龍椅上,一雙渾濁的眼緊緊鎖着那個一步步朝他走來的人。
“當初沒有要你的命,實在是一個天大的錯誤。”等得他走上前來,穆絕挑眉看向穆玄青。
晉軍戰敗時,他一個國君,要遠赴邊境,赤足出城投降。那般侮辱,比起戰敗的損失更叫他惱怒,他將這一切都歸咎給了這個極力促成戰事,還一直不得他喜愛的皇子身上。
當初若不是蕭玲苦言相勸,他或許不會送穆玄青去大齊當質子,而是直接要了他們母子的性命。
“你將戰敗之事怪罪到我身上,卻是不知,當初讓晉軍敗落的,是那個你全心信任的蕭家。”隔着一張桌案,穆玄青冷眼看着龍椅上的人,“讓晉國落得如今這般下場的,不是我,不是那些為了晉國拚死一戰的將士們,而是蕭家,還有這麼多年來,縱容蕭家這般囂張行事的你。”
“事到如今,自是你想怎麼說都可以了。”成王敗寇,身居皇位多年,他自是最明白這個道理,“你想要朕做什麼?承認蕭家謀反,說你們勤王有功?或是,一道傳位詔書,把你垂涎了這麼多年的江山,親手送到你面前?”
穆絕站起身來,展開了放在案上的一道傳位詔書,他垂目看向一旁的玉璽,笑得諷刺:“不管打着什麼名號,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個皇位嗎?朕可以退居上陽宮,尊太上皇,傳位於你,條件是以謀反罪懲處夏醇。”
“父皇難道還沒有看清如今的局勢?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你這個條件?”看着一手按住玉璽的穆絕,穆玄青只覺荒唐。
“是你還未看清如今的局勢,這龍椅不是只靠強兵利刃就能坐穩的,若無傳位詔書,不得百官承認,你們這般作為就是篡權奪位,到時候,不僅晉國各地不會臣服,陳留國也不會坐視不理。”拿起桌案上墨玉雕琢的玉璽,穆絕抬眼看他,“朕知自己氣數已盡,可你若是想坐穩王座,還是需要朕的幫忙。”
“不需要了。”還不等穆絕反應,案前的穆玄青已經縱身躍起,一劍斬落了他握着玉璽的手。
慘叫聲里,噴涌的鮮血濺得到處都是,穆絕踉蹌着往後退了兩步,倒在龍椅上,一臉驚恐地看着穆玄青。
“我手握十萬北境駐軍,又有夏家支持,百官若不承認,我便斬了百官,各州若有官員百姓不願臣服,我便發兵平定,至於陳留國,他們若敢來,我也必當與之一戰。”看着滾落到案上的斷臂和玉璽,穆玄青一腳踏過桌上已經染滿鮮血的詔書,一劍刺穿了穆絕的左肩,將他定在了龍椅上。
“即便是因此丟了皇位,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躍下桌案,穆玄青抽了劍,不等穆絕掙扎着逃開,便又再一次一劍刺透他的右肩。
每一劍,都避開了要害,眼看着從被鮮血染濕的龍椅上掙扎滑落到地上,蜷着身子想要躲避的穆絕,穆玄青一腳踩住了他的脖頸:“這些,算是這麼多年來,你對我們母子倆‘悉心照顧’的報答了。”言罷,穆玄青揚手,一劍刺穿了穆絕的心臟。
垂眸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穆玄青抿唇默了片刻后,也不再停留,撿了案上的玉璽,也不在意上面斑駁的血漬,揣在懷裏,提劍大步往殿外走去。
如穆絕所言,即便是被夏醇的人持劍脅迫,那些聚在一處的官員里還有許多撐着一身傲骨,指責穆玄青的逼宮篡位之舉,知道他命人將他們帶到了元光殿裏,在看到殿上那血腥的情形時,殿中一度沉寂,隨即,所有人都跪了下來,承認了眼前這個剛剛血染王座的大皇子成為晉國的新帝。
晉元二十七年,晉國大皇子穆玄青帥大軍兵臨桑澤城,逼宮奪位,血染王座,脅迫百官,最終繼任稱帝,改年號征和。
穆玄青登基后的第一道聖旨便是要各州知州和各地郡王入帝都朝拜新君,限期十日,未能按時到達的,均作叛國論處。
他封了夏醇為輔國公,夏初辰為驃騎大將軍,兩人合力整頓軍務,對朝中的官員倒也未做太多整改。
穆玄青讓後宮諸妃全部替穆絕殉葬,大葬那日,皇陵里驚懼的哭喊聲久久不絕。十日之後,穆玄青將收棺入殮的越漣漪葬在了梁家陵園裏,沒有立碑,只是讓她緊緊挨着梁瞿的墳墓。
蕭哲的證詞和在相府搜到的藏在暗格之中往來的書信已經讓御風日夜兼程帶去了大齊,夏初瑤並未隨御風一起離開,在張妙丹送燕秋靈回桑澤城之後,便隨他去了青雲觀。
穆玄青來青雲觀的時候,夏初瑤剛好和張妙丹從丹房裏出來。這還是自穆玄青登基之後,夏初瑤第一次見他。
“朕還以為,你已經回大齊了。”這些時日一直在忙着穩定朝局,穆玄青看到她的時候,也十分驚訝,頓了一頓,才緩緩開口。
若說他回晉之前,還有將夏初瑤留在桑澤城的打算,自她將那柄匕首插進越漣漪的心臟之後,他只恨不得夏初瑤永遠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等得故洗城裏的事情安定了,我便會離開。”看他們兩人或許是有事要談,夏初瑤與他見禮之後,便離開了。
“她身上的毒,還沒有解開嗎?”眼看着她遠去的身影,默了許久,穆玄青轉頭問一旁的張妙丹。
“即便配了葯壓制,可她的身體已經長期受到毒性的侵蝕,別說我還沒有找到解毒之法,即便是現在有了對症的解藥,只怕也為時已晚。”張妙丹嘆了口氣,神色凝重。
“還有多少時日?”穆玄青也沒料到是這般情況,抿唇輕聲問了一句。
“以我之力,也撐不過一年。”
“先不要告訴她此事,盡你所能幫她。”留下這一句,穆玄青叫了不遠處戒備的池暝,轉身往外走。
“你先去掌獄司,將蕭哲提來見朕。”一路打馬疾馳,入城的時候,穆玄青沒有讓池暝繼續跟着,只讓他去掌獄司提人。
即便是有了證詞和證據,褚雲舒他們還需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他雖然不想再管大齊的事情,可現在夏初瑤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等了,他本想要蕭哲不得好死,不過如今他若是願意出面指認褚雲景,他倒也可以給他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