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重生在最好的時候
在大周氏院中哭訴了一通,看着她沉沉睡去,毓秀為她掖了掖被角,便起身回了惜華院。
惜華院——是自她八歲起,離開母親身邊后,獨居的住所。
二進的小院兒,綠蘿滿牆,鮮花滿屋。
“哎啊,姑娘,您可算回來了?是不是累了,用沒用膳啊?奴婢給您到大廚房要些來?”方進了門,貼身大丫鬟春纖便迎了上來,討巧的問。
“不用了,我在母親那裏過了。”毓秀瞧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的回。
“那姑娘,奴婢給您要些熱水,您洗漱一下?”似乎沒想到會被拒絕,春纖微怔,隨後很快反應過來,繼續討好道。
“我累了,想直接休息。”毓秀依然拒絕。
“這……”春纖搓了搓手,“那姑娘,奴婢伺候您歇下?”
“你出去吧,讓晚翠來。”毓秀輕揉着因哭泣而抽痛的額角,揚聲對守門的小丫鬟道:“晚翠呢,喚她進來伺候。”
“是,姑娘。”小丫鬟忙福身,轉頭去喚人了。
“姑娘,奴婢可是犯了什麼錯,您為何不用奴婢了!”春纖完全不知所措,可憐兮兮的瞧着毓秀,連聲保證道:“姑娘哪裏不痛快,直接跟奴婢說就是了,便是打奴婢兩下都不礙的,只千萬別不理奴婢啊!”
春纖說的又可憐又討巧。只可惜,毓秀渾然不理,彷彿沒聽見般,直接掀帘子進了內寢,不大會兒,晚翠被喚回來,輕手輕腳的伺候着毓秀換衣梳洗,上床安歇。
這期間,春纖一直站在旁邊眼巴巴的瞧着,可毓秀卻完全沒理她。
“春纖,你怎麼得罪姑娘了?姑娘多好的性兒啊,竟都惱你了。”把毓秀伺候着歇息去了,晚翠湊到春纖身側,小聲兒問她。
“我也不知道啊,早上還好好的呢!”春纖茫然,眼眶紅紅的,聲音裏帶着哭腔。
“沒事兒,你別怕。許是姑娘在宮裏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兒,等明兒姑娘緩過來,我在替你求求情,就好了。”見春纖要哭,晚翠連忙安慰她。
“若是如此,到真要謝謝你了!”春纖滿心感激,口中喃喃道:“我也不知是怎麼惹着姑娘了,姑娘竟都不理我,足足一晚上,連眼角都沒撇我一下,晚翠姐姐,我好害怕……”
她可憐兮兮的訴苦,滿腹委屈的模樣。晚翠見狀,更是一疊連聲的安慰她。只說,‘姑娘許是心情不好,不是衝著她,等緩緩就好了……’
兩個丫鬟在底下切切私語。滿綉幔簾后,毓秀閉目聽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委屈?哼,當真好笑至極。春纖那個兩面討好的小人,竟然也配用委屈這兩個字眼兒嗎?前世被她所謂的‘忠心’所蒙蔽,犯下大錯。今生,難道她還想用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博她的憐惜嗎?
春纖吶,七歲進太傅府,從小陪她一起長大,幾乎當成姐妹相處的丫鬟,誰能想到她竟會是趙純的人!誰又知曉,就是這麼一個不起眼兒的小丫鬟,竟然能辦下那等大事,害了一國太子的性命?
想起前世種種,毓秀眼底滿是寒冷。
——
孤月寒枕,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毓秀早早起來,簡單洗漱后,稟了大周氏一聲,言說要去京效外天齊寺內上香。
“又不是初一十五,好端端的,上的哪門子香?”大周氏很是不解。
“母親,昨兒發生了那樣的事兒,我心裏難受的很……”毓秀輕聲答,“到想去廟裏上柱香,於佛前解惑。”
“哦!?這樣啊……”大周氏面上一怔,昨天女兒言道純兒的所為,她雖未曾盡信,只覺得是兩姐妹之間有了誤會,但女兒心裏落了結,她卻不知從何勸起,“你既想去,便去吧。多帶些人,千萬仔細些。”
“母親放心,女兒醒得。”毓秀低應一聲,轉身離去。
京效,官道之上,四匹棗紅俊馬拉的花壁車上,毓秀斜倚在窗欄上,閉目養神。
“姑娘,您瞧瞧,外面的槐花開了呢,香極了!”跪坐在車門前,晚翠興奮不已的拉開門帘,探頭向外看去。
“晚翠,姑娘休息呢,你小聲些。”一旁,春纖拉住她,小心翼翼的瞧着毓秀,一副關切忠心,生怕吵了她休息的模樣。
“哦。”晚翠略顯沮喪,到是聽話不在吵鬧。而春纖卻起身,從包袱里找出一件大披風,輕輕披在閉目的毓秀身上,似乎生怕她着涼,舉止極是溫柔體貼。
不過,出乎她的意料,毓秀竟然彷彿真的睡著了般,對她的舉動,沒有絲毫反應。
妙目半閉半睜,毓秀餘光瞧着春纖滿面失望的樣子,心底嗤笑一聲。
前世,就是這個丫頭的一句話,害死了太子,拉開了太傅鍾家和她一生的悲劇開端。
前世,這個時候,她被趙純推下水,為楚昭所救,失了清白名聲。鍾皇后雖然中意她為太子妃,但元和帝當場給她和楚昭賜婚,金口玉言,鍾皇后亦無可奈何,只能認了。
只是,她從小和太子一起長大,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對太子,她雖無男女之愛,卻也知道,太子對她是有淑女之思的。
愛慕之人被許配給了弟弟,太子心中難免傷懷,便微服去了天齊寺散心。可誰知,就在那日,天齊山上竟有猛虎沖入廟內,百姓驚慌之下,奔走游跑,發生踩踏,傷亡無數,而太子……亦因此而受了重傷,沒等回宮,便不治身亡了。
鍾皇后痛失獨子,一夜之間白了頭,從此纏綿病塌,沒熬上幾年就去了。
清平公主失了兄長和母后的保護,亦被宮中后妃所害,背景離鄉,和親番外。
失了皇后和太子,太傅府如無根浮萍,只得依附楚昭,扶其上位。最終,飛鳥盡,良弓藏,為其所害,滿門被屠。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大楚國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太子身亡所致。
原本,毓秀一直以為,太子之死乃是天災。但誰知,就在楚昭登基之後,她才從趙純口中得知,太子竟是被害死的。
楚昭早有不臣之心,那下山猛虎正是他派人放出。而太子……那時,太子明明已經在暗衛的保護下,離開了天齊寺。可就是因為春纖一句話,言道她便在寺中被困,太子才會焦急返回寺中,最後無辜身死。
春纖是趙純的人。那日她特意請了假,只說是母親重病,出去看望……毓秀沒有防備,便同意了,卻又哪裏得知,一個小小丫鬟,竟是害了她鍾家的源頭!
“太子,春纖……”毓秀低喃出聲,目光如炬直視春纖。
“姑娘,天齊寺到了。”馬車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左右,忽而停止。晚翠掀開車簾向外瞧了眼,轉頭對毓秀道:“咱們下車吧!”
“嗯。”毓秀頷首起身。
車下,魏淵沉默立在那裏,山嶽般挺拔。見毓秀俯身步出車門,便趕緊邁步上前,伸手相扶。
觸手如瓷器般柔滑細膩的肌膚,令他心神微盪。
毓秀魏淵的腕子下了車。站定在天齊廟前,抬頭望向高大的寺門,朱紅的壁牆,一時間激動的不能自已。
她終於找到了前生悲苦痛苦的結,她還有時間改變這一切。
“魏淵,跟我來吧。”她低聲喚,伸出了手。
她不知,她的到來會不會改變前生曾發生過的一些事兒。可無論是猛虎,還是流民,她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都無可奈何,能依靠的,也只有魏淵這等武藝高強的猛士。
她要救下太子,改變所有人的命運。
“是,姑娘。”魏淵看着目光堅定的毓秀,雖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麼,卻依然如以往,無數次說過的,“屬下遵命。”他低聲。
他是毓秀是侍衛,從她救下他那一刻。魏淵就發誓,此生為她所有。
——
天齊寺乃是大楚國寺,香火向來旺盛。
老遠便有淼淼浩煙從廟中飛竄來,配合層疊欒障的深山,竟仿若仙境。毓秀扶着丫鬟的手一級一級走上台階,寺內和尚頌唱的梵音如高山清泉一般,叮咚作響,可卻絲毫也凈化不了她此刻的心境。
雖然,這一世,因她重生改命之故,楚昭好似沒能用上春纖,但他早就在天齊寺事情上,計劃謀害太子良久。否則,他前世也不會平空一呼,便喚來那麼多流民。
夫妻十幾載,她太了解楚昭了,他這個人從來心機深沉,又善隱忍,若已經開始暗殺,必定有個周密的計劃,一環扣一環,即便沒了春纖,必定還有另外一人。
“小姐,咱們去後面的香堂?”春纖從後面上前,輕輕為毓秀搭上披風,“風有些大,小姐身子骨嬌貴,就算是誠心拜佛也沒必要在這裏耗着,到不如到後頭見見空靜禪師,聽他講些佛理……到時候,咱們多捐些香火便是了!”
毓秀微頓,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眼春纖,唇角微勾,“春纖,你果然細心,伺候我,一直都這麼體貼。”體貼又細心的將她和鍾家推上絕路,將她送入深淵。
以德抱怨,何以報德。
鍾家是什麼樣的門風,毓秀一直都清楚,祖父讀書人,從來傲骨錚錚,以書香世家要求子孫。
身為鍾家人,毓秀生來就是有些清高的脾氣,素來瞧不起結黨營私的下人。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她生來富貴,不愛金銀之物,卻從來不會為難下人,要求下人跟她一般。
但,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楚昭作為一個皇子,都能細心經營,牢牢握着人心,她上輩子在那樣一個危險的位置,卻什麼都看不清,還乃自抱着孤傲的性子……深淵之中她尚且如處迷霧,也不怪落得那樣的下場。
毓秀抬頭,寺內乾坤朗朗,紅日高懸,但誰又知,道這樣的青天白日之下,掩藏着何等的危機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