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鍾毓秀,來日有你便無我
恰在此時,楚昭也從一眾脂粉堆里出來。旁邊鄭大人的千金鄭明珠挽着趙純,正朝這裏走來,指着毓秀的鼻尖兒就是一陣的姐妹情深,“毓秀姐姐,你縱容惡仆壞了純姐姐清白,如今怎的還要護着他?”
魏淵立在毓秀身後,眼裏一片黑潮湧動。
“狗奴才,看什麼看!”鄭明珠眼帶厭煩,“真不知毓秀姐姐你怎麼想的,居然用了個雜種做護衛,也不怕污了人的眼睛,這種下賤人生的玩意兒……”
趙純也柔柔弱弱的站了出來,“毓秀表姐,我知道這護衛從小護着你,但我是你的親表妹,你就不能為了我的清白舍了她嗎?”
毓秀還未說話,她又兩行淚水留了出來,“還是說你就這般無情?”
楚昭適時的開口,“一個奴才罷了,拖下去處置就是了,想來毓妹妹也不會為了個奴才傷及姐妹情分。”說完便揮手,“來人,把這廝拖下去——”
“我看誰敢動手!”毓秀冷聲阻止,額間的牡丹花鈿彷彿夜散發著冷氣。她對着別的人尚且可以裝模作樣,可對着楚昭卻實在笑不出來。
“打狗也要看主人,殿下雖是皇子,可我朝卻沒有皇子可以直接杖殺外臣府內下人之說。”毓秀擋着魏淵身前,“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無緣無故的就要魏淵的命?不知殿下以何種罪名處理我這護衛?”
“毓表姐,你好狠的心。”趙純從楚昭身後出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就憑他差點毀了我的清白,這一點不夠嗎?若是他不死,我為表清白,只能投湖自盡!”趙純就是在逼毓秀,鍾家的大小姐,禮儀傳家,她總不能為了一個奴才就逼死自己。
她知道毓秀對這護衛的感情,她就是要她痛苦!
“污了清白?”毓秀唇角微微勾起。這時候突然有幾聲貓叫聲傳來,異常凄厲——幾個人條件反射的迴轉,正看見一隻渾身雪白的貓兒,毓秀腳步向後一頓,那貓兒伸着利爪就往閨秀堆兒里沖。
這個月份的貓兒正是叫春的時候,被抓上一爪子離毀容就不遠了。貴女們一鬨而散,而那貓兒也是奇怪,直直的撲向趙純。原本跟趙純姐妹情深的鄭明珠迅速拿帕子擋着臉跳走。
趙純心裏驚懼萬分,唯恐這貓兒傷了自己的臉或是自己身上的肌膚。卻沒想那貓兒的利爪雖然是伸了出來,卻只是壓住了她的衣服下擺,緊接着整個下半身對着她的衣服磨蹭,看那樣子居然是——居然是把她當成了母貓!
趙純一怒之下就想揮開,卻被遠遠走來的清平公主攔住,“且慢——小心弄傷絨球兒,這可是皇後娘娘最愛的寵物。”
趙純的臉聽了這話一時黑一時白,只恨不得撕了清平公主的嘴,不過區區一個畜生罷了,竟瞧得比她都尊貴。這讓她以後怎麼在貴女圈裏活躍!但清平乃是嫡出公主,而她,不過一臣員之女罷了,又算了什麼,便是咬碎了牙,也要和血吞。
清平公主走過去,吩咐身邊兒的老嬤嬤抱起名喚絨球的小貓,溫聲安撫了它一會兒,又把貓兒抱進懷裏慢慢撫摸,待它完全恢復后,才抬頭對趙純歉意一笑,“這二八月的,貓兒到有些性急。趙小姐切莫怪罪。”
趙純被丫鬟扶了起來,臉色難堪,“不礙事,貓兒玩鬧了些……”
清平公主笑了笑,“趙小姐好氣量——”又扭頭看着毓秀,“毓秀,我剛才看你們似乎是在商量些什麼,發生何事了?”
“我走的慢些,被你落在後頭,只瞧見你的你護衛將趙小姐救了出來……隨後便有一堆兒的人圍着,我想擠都擠不進來,怎麼又要死要活的,這是怎麼話說的?”她滿面疑惑的問。
毓秀垂頭,“那公主殿下倒是錯過了許多。”她自是想好好的諷一諷這趙純,只不過初初回來,她雖明面鎮定,心裏卻沒什麼底兒,便也不添油加醋,只將此間發生的事兒清平公主訴說一遍。復又秀眉微蹙的道:“公主,倘若純妹妹當真是被魏淵傷了,便是將他千刀萬剮,毓秀亦無話可說。可當時情況危急,純妹妹眼見性命不保,我也只能事有從權,令魏淵去救她。”
“但如今,人是救上來了,純妹妹卻要怪魏淵毀她清白……這,她是不是也在怪我,不該多事去令人去救她呢?”
毓秀臉上帶着明顯的委屈,眼裏似乎淚光在涌動。美人哀泣總讓人生心憐惜,但不長哭的美人,一旦哭起來,便更是讓人痛愛。
楚昭並不想開罪毓秀,看樣子她對那護衛十分欣賞,倘若自己一定要了那護衛的命,便是與她結了仇,待她來日進門以後,難免不會心存怨恨。這麼一想,他便有些進退維谷——
毓秀又抹了抹淚,她從前不會演戲,甚至看不起常年帶着面具的趙純。現在卻想開了,這或許也不算表裏不一,正如書中所言: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孔夫子尚以兩副面孔對人,她又何必對待這起子小人真誠?
——當以直報急,以德報德才是!
“我當是什麼事兒?不過碰了幾下便說污了平白?”清平公主輕蹙黛眉,滿面不贊同的看着趙純,連趙小姐都懶得叫了,“那趙純你這清白到便宜的很,我們家絨球剛才都得了呢?大庭廣眾的,你是不是連它也要處死?”
“臣女不敢!”趙純噗通一聲跪下,縱使給她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拿皇後娘娘的愛寵開刀。
“不敢,我瞧你到沒什麼不敢的?”清平公主目露厭惡,“毓秀好心救你一命,早知道就應該讓你溺死在寒池裏頭,好過救上來一匹白眼狼。”說完這話,她冷哼一聲,便抱着愛貓轉身裊娜離開。
毓秀通紅着眼睛,裝作猶豫的看了趙純一眼,最終還是轉身跟上了清平公主。
順便還拉走了魏淵。
站在原地,趙純氣的雙眼赤紅,卻也只能強行忍耐。她知道,今兒個一踏出宮門,她經營了十幾年的名聲就全沒了——誰讓她沒有一個交好的公主妹妹,誰讓她身家不如鍾毓秀,活該丟了清白還落了個白眼狼的名聲。
鍾毓秀!來日有你便無我!
……
水池旁,一場鬧劇以趙純徹底失了臉面而告終。
毓秀被清平公主拉走了,瞧熱鬧的貴女們乾脆一轟而散,只是,瞧她們滿含笑意的眼神和切切私語的動作,便可得知,今日趙純之事,怕是很快就會名揚整個京城。
“毓秀,今日你這招數真是絕了!”清平公主在前面快步的走,愛貓絨球不斷舔着她的手指,“我就是有些奇怪,原先你與趙純關係可不是一般的好,今次怎麼能舍下臉了?”
清平對趙純沒什麼惡感,但更沒有好感。畢竟是在宮裏頭長大的,趙純假做的善良毓秀看不出來,她卻不會看不出來。
“魏淵從小陪着我到大,再衷心不過,要是為了如此可笑的理由,就送了他的命,不是讓我鍾家的僕人寒心?”毓秀扶着清平的手,幽幽一嘆,“更何況,純兒她——也不似表面那樣。”畢竟她之前和趙純關係太好,總要找個機會轉換一下眾人的看法。
清平公主也嘆了口氣,“從前我只覺得她為人太假,沒想到她居然這樣狠毒,一條人命說殺就想殺了,那可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沒人家,她早就溺死在水裏了!可結果呢,但半點不感恩不說,張口就要人命……”
耳邊,聽着清平公主的絮叨,毓秀仰着頭,日頭西沉,天邊微微泛着霞光,染着半邊天色滿是血紅,竟好似人血一樣。
看着天邊的紅霞,她嘴角微勾,豈止是一條人命,趙純手裏背負着她鍾家上百條人命,還有她的幾個孩子——毓秀睜開眼睛,眸中的銳利似乎要割破眼前的平靜。
——
“開門,小姐回府了。”
車輪滾滾壓過鍾府門前的青石辦,在車夫的呼喊中,古樸渾厚的大門徐徐被拉開,毓秀拉開車簾,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小姐……”門裏頭的站的是毓秀的嬤嬤溫氏,手裏正拿着一件通紅的披風,“怎麼去了一趟宮裏回來這麼晚,夫人到現在還等着沒睡呢……我說她那個身子骨怎麼能堅持的住,夫人非不聽,小姐可算回來了,趕緊跟嬤嬤我去勸勸她。”
溫嬤嬤不止看着毓秀長大,同樣也是毓秀母親的奶嬤嬤。
毓秀垂下頭,眼裏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都是真的,面前的嬤嬤是真的,他們鍾家還在,還尚未被抄家,“溫嬤嬤……”她聲音抑制不住的有些哽咽。
溫嬤嬤以為天氣冷她凍着了,便連忙喊下人,“一個個眼裏都看不見活嗎,趕緊扶着小姐下車啊!”
魏淵剛剛從暗處出來,卻不料大門口已經奔來一機靈小廝,直接跪倒,半趴在青石板上。毓秀便踏着他的身體下了車,后又被嬤嬤牢牢裹上了披風進了屋子,這一串的動作讓她根本顧不到身後男人的表情。
鍾府乃是書香世家,因此並不像朝中別的大臣一樣,滿府俱是玉石樓台——入目便是蒼翠挺拔的勁松,再往裏走便是蜿蜒嶙峋的怪石。
溫嬤嬤怕毓秀在外頭着涼,直帶着她進了後院到大周氏房裏。最近小周氏,也就是趙純的母親,得了傷寒,大周氏和她姐妹情深,又深怕外人說鍾府不地道,便直接去照顧病重的妹妹。幾日下來,小周氏的病情是有所緩解,但大周氏卻被染上,病倒卧在床頭。
滿屋子都是葯香,毓秀瞬間便紅了眼睛。
母親正在床上躺着,眼睛一如當年那樣慈愛,“毓秀,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眼睛還紅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宮中有人給你委屈受了?”她急着想起身,但病重的身體卻實在堅持不住,又歪歪倒了下去。
大周氏身子一向健朗,素來不怎麼生病,可一旦染上,便極不容易康健。尤其,這一次,當真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足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才慢慢緩過了來,甚至,這次病後,她的身子骨便明顯大不如以前……想到這裏,毓秀再也忍不住,飛奔過去撲倒在大周氏身側,淚水肆虐流下,滾滿臉頰。
只有靠在母親溫暖的懷裏,她才能忘了當時母親上吊后灰白的臉。只有被她的手輕輕拍撫,她才能暫時忘卻鍾家滿門被屠戮時那一雙雙不甘怨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