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遼國使團
炎熱的夏季漸漸過去,大周氏每日必喝的綠豆湯也漸漸斷了下來,又連忙吩咐了底下人去拾掇秋衫。
像毓秀這樣的年紀的姑娘按照慣例都是要參加各府詩會壽宴的。明擺着是交際,實際上卻是各家主母帶着自家兒女架起來相親的一個檯子。大周氏最近也接了不少帖子,就鍾家這樣的身家,哪怕毓秀長相如夜叉都不愁嫁,何況她還生的貌美。
左右挑選了好幾個家世品貌好的,又叫來毓秀裁剪衣裳。
“已經置辦了七八身兒了,一個秋天攏共能穿多少”,鍾家的綉娘在給毓秀量身板,旁邊鍾氏拿了匹花布正比對,“你那幾件衣裳叫什麼多,悶里悶氣的,要不就太端莊。”將嫩黃色的布料又比在毓秀身上,“年輕姑娘就要穿這些亮色的衣裳……”
溫嬤嬤不住點頭,正在這時又有陸陸續續的背影從白色的窗紙外劃過。大周氏從凳子上起來,拉着毓秀的手往外走,“看樣子像是多寶閣掌柜來了,前些日子剛讓溫嬤嬤娶交代了讓拿些時興的首飾……”
“鍾夫人”來的果然是多寶閣的女掌柜。
她對待鍾家這樣的買家自然是笑臉相迎,“夫人前些日子吩咐我帶來的東西都帶來了”,鍾家雖然是巨族,卻從不是豪奢之家,鍾氏日常打扮得體,卻從不會用過份金玉燦爛的首飾,也襯了鍾家的清貴名聲。
前些日子卻突然傳話,要些華貴漂亮的。在天子腳下開這樣的店掌柜的哪能是不知事的,鍾家現在唯一年紀正當馬上要出嫁的可不就鍾小姐一個人嗎?因此拿的全是些漂亮的適合年輕女孩兒的首飾,“夫人看這個簪子,旁邊追着的流蘇珍珠是專門從南海打撈上來的,戴上既顯得青春活波,又能襯得小姐膚白。”
鍾氏聽她這麼說便也拿起來瞧了一眼,旁邊掌柜的又道,“這件八寶紅鐲也好,是難得的血紅玉,最為養人。小姐骨骼纖細皮膚又白,原本就美,戴上去更是讓旁人挪不開眼睛。”
大周氏聽人恭維自己女兒當然開心,又拉過一旁懶洋洋的毓秀試首飾,試手鐲。不管大周氏多麼溫婉多麼賢惠,她還是擁有女人的通病,幾乎毓秀試了一件她就要了一件,一日出了千金——要不是鍾家家底厚不缺這點,毓秀怕得心疼死。
一旁的掌柜算了自己來這裏能賺得多少,已是笑的見牙不見眼,更是熱情的招呼起了二人。
正在這時,外面的鐘贏走了進來,他本來是想給大周氏問安,順便討母親這裏一口茶喝,一進門就被各種燦爛的首飾繞花了眼睛,“母親,你們這是做什麼呢?你瞧瞧毓秀身上戴的這些,開首飾店啊?”
大周氏瞪了自己兒子一眼,“說什麼胡話,把妹妹比作商戶,有你這樣的哥哥嗎?”
鍾贏憋憋嘴,毓秀忙對哥哥求救,天知道母親今兒怎麼這麼熱情,這些首飾珠寶衣裳,怕她累斷了胳膊累斷了腿兒都使不完。鍾贏無視她目光,她自己個兒都不管對上母親,他怎麼敢?
走到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茶水,鍾贏坐了會兒就要走,毓秀忙摘了頭上的首飾,“哥哥今兒怎麼這麼早回來,往常不是要和你那些酒友喝到太陽西斜才回來嗎?”
鍾贏目光陡然不可置信的看着毓秀,眼裏明明白白的三個字:你害我?!
毓秀扭頭,沒對上他的眼光。
果然大周氏一聽這話也顧不上手上的首飾,眉眼一沉便道,“你又去喝酒了?”
鍾贏欲哭無淚,“母親,你這可真真冤枉我了。兒子就是想喝酒,也要有錢喝,如今毓秀這小管家把持府裏頭的開支,平日那老張連個銅板都不支給我,我哪兒有錢去喝酒?”
“那你今日做甚去了?”大周氏問。
“怎麼母親你們不知道?”鍾贏狐疑的摸摸腦袋,“我還以為父親跟你們說了。今個遼人使團進京,柳兄奉命出城迎接,我和他一道。”沒了前世那些彎彎道道,以柳侑的才情當然是當仁不讓的狀元郎。加之他又是貧苦出身,提到的點子各個都是真知灼見,最近在朝堂上頗受皇帝寵愛。
“遼人使團入京?”毓秀喃喃念了一句,又算了算時間,果然對上了,上輩子也是這個時候,那時她已嫁給楚昭,接待使團入京的便是楚昭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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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國兵力比楚國略強,也因此一直對楚國虎視眈眈。
上輩子遼使入京得了楚昭接待,那時楚昭還未坐穩下一任儲君的寶座,自然是多方面捧着那遼使。毓秀畢竟與他成親,總不會什麼事兒都不知道。她當日便覺得楚昭對那遼使太好,將那人捧得過於高了,可入了昭王府的後院,她便也只是一個內宅婦人,再也插不得朝廷中事。
那遼使一入京便順風順水,又得了楚朝尊貴皇帝座上賓這般接待,早沒了來時忐忑。照理那遼使都是要沐浴更衣三日後才能得見天子聖顏,但楚昭為表誠意,直接帶人入了昭王府,晚上又美酒歌女款待,第二日晨起時便帶着人入宮面聖。
毓秀也是後來當皇后的時候才曉得,原早在那時楚昭就與那遼人有勾結。也說不上是大的謀算,楚昭這人心生七竅,平日裏總愛多給自己留幾條後路。多番款待那遼使也只為了日後登基時得到遼國的相助,得知遼這次入京是為了和親,便答應出口相助。
宮裏頭有分量的公主便只有清平公主一個。楚昭雖然沒被立為太子,卻也在朝堂中頗為舉足輕重,再加上皇帝本來就畏懼遼人兵力,清平公主雖刁蠻任性,卻也不是不識大體之人,旁人用國家安危來框住她一個小女子,她又怎麼跑的了?
毓秀記得那日清平離開時她們還在一處說話。
也是這般的年紀,毓秀不知清平走到時候心中有沒有人,可她眼睛裏卻是有淚的,“三嫂……毓秀,我還是這樣叫你,總覺得更親近些……”皇帝做出來的決定皇后都阻止不了,何況毓秀,她只能安慰的摸着清平公主的手。
“我這一去怕這輩子都回不來了,從前還老想着嫁人之後生了氣便帶着你來公主府,把駙馬趕出去……”
毓秀被她說的想笑,卻還是難過,“怎麼會。便是說句不好聽的,那遼國皇帝年歲大了,誰曉得能活多久,等那時你再回來,多尋他幾個年輕夫君。”這年月男女大妨不算嚴格,之前也出了好幾個養面首的公主,毓秀說這話也不算多出格。
這也算是她為清平想到的最好的路了。去了遼國和親那便是肩負起了兩國重任,若遼國皇帝不死,她這一生都別想回來。有哪個女子願孤身在外一輩子,便是那百口相傳的昭君在暮年時還不是日日思念故鄉。
毓秀總覺得她還能見到清平……但是沒想到,那卻是兩人最後一次說話。
遼國風情和楚朝究竟差的太遠。清平公主貴為公主,那裏的人雖然不敢為難她,可她也總適應不了。那裏彪悍的民風使得遼國的後宮好比一個菜市場,不同楚朝暗地裏的風雲涌動,那裏的妃子看不習慣誰便是讓底下人蓋起了嘴板子。
清平初來乍到,沒立起威來,手下人被教訓了好幾次,自個兒也吃了好幾次虧。
那些人看她是公主之尊不敢動她,可時日長了對她也並未尊敬之處。毓秀時長能接到清平的來信,寫着遼人皇庭是如何藏污納垢,比自己父皇宮內還要不堪。毓秀每每接到她來信時總要心驚膽戰一次,她自小與清平相處,自然看得懂她行文方式。
她的話越來越蒼白,信件也越來越少,到最後竟然是報喜不報憂。
毓秀總覺得不符清平的性子,哪怕楚昭不喜也跑到宮中去找了鍾皇后。鍾皇后愛女心切,一聽毓秀說的這些便立馬帶着宮人拖着裙擺去了皇帝那裏。都是自己親生的女兒,皇帝雖看重家國利益,卻也不會不把清平放在心頭,便下令讓使臣出使遼國送禮。
也算是給清平撐腰,哪個做皇帝的不知道和親是什麼樣的。清平那嬌滴滴又尊貴的性子定然得不了遼帝寵愛,他能給女兒的便是她背後的楚朝,派了使團去給她撐腰,哪怕遼帝在不喜她也不敢對她不好。
卻沒想到,使團離京還沒半日,那遼人的使團便先入京了,順時也帶來了清平病重身死的消息。
想到這裏毓秀恨恨的捏住手腕,清平是她最好的姐妹,她哪能會讓她這樣無緣無故死在遼人的地方,鍾皇后本已經死了一個兒子,女兒又死了便徹底瘋狂,鍾家的人力再加鍾皇后,沒幾日便得了清平真正的死因。
她是因着懷孕,被遼王皇后逼着騎馬落胎,后血流不止。
毓秀自然恨那遼妃,可清平已死,皇帝斷然捨不得為了一個死人害了整個朝廷的利益,便這麼掩了過去,甚至連她的屍骨都不止流落在哪兒,她活的哪裏像個公主?
這一次清平還尚未去和親,她也決計不能讓她去和第二次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