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互相仇視的母女

五中這種學校，高考固然要抓，高二學業水平考試更不能放鬆。依照本市教育部門的規矩，上一年的高二學業水平考試合格率直接關係到學校下一年的招生名額，故而校長大會小會是必提學考。

“學考關繫着咱們學校的生死存亡，同志們千萬要抓緊啊。誰要是拖了後腿，到時候被區教育局給挪走了可別怪我。”校長這句老生常談，姜沅君他們耳朵都聽起了繭子。

因為不是重點中學，五中錄取分數不高，但畢竟每年能考幾個全國十強出來，在全市的名氣還是有些的。這樣一來，那些進不了市裡三所重點中學的關係戶，就紛紛往五中塞，從而導致什麼牛鬼蛇神都擠了進來。

結果就是考最基本知識，題目相當容易的高二學業水平考試，每年慢班還是有一部分人難以過關。

姜沅君請假幾天，學生就連着幾天不上數學課。而眼下正逢學考複習攻堅階段，她哪裏坐得住，第三天喉嚨基本恢復就急匆匆上班去了。

姜沅君趕到學校的時候，早讀還沒下，辦公室一個人都沒有。她坐了一會兒，（十五）班班主任吳老師就走了進來。

吳老師教生物，沒兩年就要退休了。她看到姜沅君回來上班很高興，笑着走到姜沅君桌邊道：“小姜，你感冒好了啊，我們班學生還正商量着說要去看你呢。”

“不過小感冒而已，哪裏需要他們去看我。吳老師，這兩天麻煩您了。”姜沅君笑着推了推自己帶來的零食，“這兩天聽說我的課和晚自習都是你們兩個班主任代上，辛苦了，這是我帶給你們吃的。”

“辛苦什麼，誰能沒點事。我早餐吃多了，腸胃不好不敢再吃東西，你留着自己吃吧。”吳老師嗔怪地擺手，隨即又皺眉：“小姜，你這嗓子還是有些嘶啞啊，怎麼不多休息一天再來上課。”姜沅君搖頭笑道：“沒事，基本好了的，多謝吳老師。”

早自習下課鈴響，上早讀的老師陸續回到辦公室，大家看到姜沅君回來上班少不得問候幾句。

（七）班班主任張老師三十幾歲，教語文，是個男老師。他從自己桌上拿了一疊試卷遞給姜沅君，解釋道：

“姜老師，昨天我們班晚自習我代替你上，聽數學科代表說你本來是安排測驗的，我就讓他們拿了你桌上分好的試捲髮下去了。這是他們交上來的試卷。你要是不想改，就隨便看看吧。”

“麻煩張老師了，我等下就改。”姜沅君笑着接過試卷。

“張偉你這人就是這麼虛偽，你說你都把試卷收來了，人家沅君哪好意思不改。大家說是不是？”（七）班英語老師楊老師笑着打趣。她和張老師是高中同學，又是女的，兩人說話自來隨便，張老師被她半真半假地嘲諷絲毫也沒生氣。

辦公室其他老師紛紛附和，也有兩個替張老師說話，發牢騷說慢班要求會考過關率百分之八十，數學學不好的學生又多，張老師也是急紅了眼。

這倒是實話。接下來圍繞着學考，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慢班的任課教師憤憤不平，都覺得學校定的指標太高了，說慢班厭學的孩子那麼多，根本完不成任務。

關於這個，姜沅君也覺得有些高。平心而論，單科百分之八十不算高，問題是好些學生偏科。數學好英語不好，語文好物理不好，九門課全部及格要達到百分之八十，對五中這個非重點中學來說確實難度很大。

楊老師哀嚎：“上頭說學業水平考試拖後腿太厲害的老師，要調去偏遠學校去，我那兩個班有好幾個傢伙連二十四個字母都認不全，學考想拿六十分，做夢去吧！啊，想起來頭就大！”

“是啊，真是頭疼。”姜沅君附和着點頭。教三班語文的厲老師不以為然地看着她：“小姜你擔心什麼，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家裏老娘又會賺錢，要是調去偏遠學校，大可以不要這份工作，找個高富帥嫁了做少奶奶。”

“就是就是，要擔心也是咱們這些沒錢沒背景的可憐蟲。”楊老師笑着點頭。“什麼白富美，別聽人瞎說，我們家根本沒有錢。”姜沅君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辯解。

“越有錢的人越愛哭窮，沒錢的人能擁有紫藤雅苑一套一百五十平米的房子？”“沒錢你家老娘會去鄰市再開一家美容養生會所？”“就是，咱們這些人只是羨慕你有個精明能幹的老娘，又不是仇富，君兒你怕什麼呢？”

大家一起圍攻，姜沅君哪裏招架得住，無奈只好跑進衛生間躲清靜。洗手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拉下打底衫的領子察看脖子上的痕迹，嘿，那一圈紅印子還是很明顯。

想到大家羨慕自己的那些話，她不禁苦笑起來。若是同事們知道紫藤雅苑那一套房子是怎麼回事，知道她們口中“精明能幹”的姜艷秋女士為了自己的生意，設計將自己的親閨女送到徐漠床上，又會做何感想？

姜沅君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沒有像自己和姜艷秋這樣互相仇視的母女。姜艷秋生了她，但姜艷秋也毀了她。當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毀了姜艷秋。如果不是姜沅君，姜艷秋眼下過的應該和狗血電視劇里那些豪門闊太太一樣的生活吧。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能以超過分數線八十分的成績考上中專，姜艷秋絕對算得上是學霸級人物，更何況她還盤靚條順。以至於已有家室的官二代趙振華見到她之後便失魂落魄，想盡辦法也想將佳人弄到手。

奈何姜艷秋是個貞潔烈女，趙振華“寤寐思服”之下，一咬牙踹了原配。並不顧因為離婚精神出了問題被送去療養院的原配，歡歡喜喜地迎娶姜艷秋進了門。

姜艷秋過門一年多之後生了姜沅君，人家都說姜沅君完全繼承了親娘的美貌。姜沅君自己看她六歲之前那些個照片，也覺得自己那時候真是粉妝玉琢精緻可愛。

趙振華將姜沅君看得如珍似寶，對自己和前妻所生的兒子趙康卻比較冷淡。姜沅君六歲之前過着小公主一般的生活，直到某次生病住院驗血，趙振華看了她的血型，然後確定姜沅君不是自己的親骨肉為止。

貞潔烈女老婆竟然悶聲不響地給自己戴了綠帽，當眼珠子一般寵着的愛女竟然是妻子和別的男人生的野種，趙振華受到的打擊實在是太大。

即便時隔多年，即便當時只有六歲，可姜沅君回想起當初趙振華眼睛血紅，掐着姜艷秋的脖子逼問的恐怖場景，還是歷歷在目頭皮發麻。

那天，若不是九歲的趙康苦苦哀求，姜沅君和姜艷秋就被趙振華捏死了，兒子的嚎啕大哭讓趙振華在最後關頭尋回了理智，及時鬆手放過了姜艷秋和姜沅君，只是將她母女掃地出門了事。

一夕之間，從天堂跌入地獄，姜艷秋不怪自己不檢點，卻覺得罪魁禍首是姜沅君。姜艷秋過慣了奢華的貴婦生活，猛然間被打回原形哪裏能適應，加之厭惡姜沅君這個小掃把星，將她往娘家一丟之後，隻身去了南方。

彼時姜沅君的外公還沒過世，外婆因為和兒媳婦性子不大合，老兩口和兒子分了家，自己住在一邊。姜沅君來了之後，兩位老人全身心地培育外孫女。

姜沅君的舅舅姜立冬本就是個心地善良的老好人，更別說姜艷秋富貴之時對哥哥一家幫襯不少，所以即便姜艷秋這個親媽對女兒不聞不問，姜立冬的妻子心裏頗有些不滿，但明面上也沒念叨什麼。

可以說，這麼多年姜沅君在姜家，該得的寵愛一分不少，絲毫沒有寄人籬下之感。

外面上課鈴聲喚醒了沉浸往事中的姜沅君，她整理好衣領，確定不會穿幫之後才打開門走了出去。她今天第一節是（十五）班的課，那個班有好些個學校用高額獎學金從市裡幾所重點初中以及下頭縣裏挖來的尖子生，半分馬虎不得。

上了兩節課，改完（七）班的試卷，看了下時間，十一點四十了。劉婧今天第四節也沒課，姜沅君便給她打電話邀她一道去食堂吃飯，去遲了學生下課了，整個食堂鬧得慌。

劉婧今年教高三，高三那棟樓離食堂近些，姜沅君走進食堂的時候，劉婧已經站在教師窗口那邊了。兩個人打好飯菜，找了個靠邊的桌子坐下。

“沅沅，你可算回來上班了，你不在這兩天我一個人吃飯真沒勁。”劉婧一邊嫌惡地挑出盤裏沒炒熟的青椒，一邊抱怨。姜沅君挑眉：“怎麼會一個人呢，你們年級組那麼多女老師啊，莫非那些人又惹你不高興了？”

五中高三年級組女老師最多，女人一多是非就多。劉婧只比姜沅君早畢業一年，還沒有帶過一屆畢業生，資格太嫩，為此沒少慪氣。

果然劉婧翻了個白眼：“別提那幫虛偽自私的婆娘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個個都是奧斯卡影后級別的人物。不就是帶過幾屆高三嘛，有什麼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