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章 滿目瘡痍
在空曠的趙王宮等着未知結局,九王並沒有從那份輿圖上看出名堂來,他在槐樹下面敲着骨扇,紅腰看見有種莫名悚然之感。
好像是畫境裏的白狐。合抱粗的槐樹,拿着人骨做成的扇子,那身白色的衣服,像是喪服。
如果不是路過那個村莊,紅腰永遠也不會聯想到,九王的白衣看起來像喪服。
可村莊的那些人,卻一眼就看出來了。
莫非九王這麼多年,都是在為人服喪?
九王忽然直直朝紅腰看過來,就好像白狐勾人的眼睛,紅腰忽然激靈靈抖了一下。
想起來了,畫像上武帝的臉孔,雖然和九王極像,但看到畫像的時候,紅腰完全沒有武帝是顏貌驚人的感覺,只能感受到帝者的英氣從畫像上傳來。
可九王不是,他一顰一笑,都是魅惑。那種惑的你找不到方向的感覺。
就好像那個“換臉”出來的公主紅茹,哪怕再相似,也好像完全沒有用處。
九王看着紅腰許久,慢慢一笑:“過來紅兒。”
紅腰慢慢朝他走過去,“王爺,晉軍馬上就要打進來了,王爺有什麼對策。”
九王看着紅腰:“紅兒認為我會有什麼對策。”
紅腰看着他,她其實每一次都把九王的細緻到眉眼處都看在眼裏,可卻從未有一次穿過他的皮囊看到裏層。
“王爺,晉國的那位夏侯將軍,是不是王爺的人。”
否則怎麼解釋從鎮南派來的探子,卻暗中幫助九王離開。
九王笑起來就更像活了太久的老妖:“比起當初在魏大監宅院裏的那個小婢女,你可算是完全不一樣了。”
紅腰說:“人總會變的,王爺。”
九王慢慢道:“說的對,人總會變,放到從前,我也許會放過陳王。”
他跟其他的諸侯不同,讓他獨自死在血蠱的反噬中,比起如今更痛苦千倍。
紅腰不知有沒有理解九王的意思,她覺得九王好像變了,又好像沒有。
因為他依然是那個讓諸侯怕的九王,所過之處,應了讖言的人人都四散逃離。
流離失所,背井離鄉,這些卻好像在九王身上不奇怪。
九王抬眼望了望紅腰:“去把車夫找過來。”
紅腰有點奇怪,她下意識看了一眼周圍樹梢,一般白面車夫距離九王不會有五步遠。
九王說道:“他就在趙王寢宮的棲梧巷子。”
似乎明白紅腰一定會聽懂,等紅腰一路找過去,果然看見站在巷子裏孑然一身的白面車夫。
“我好像來過這個地方。”白面車夫說。
紅腰看了看他,沒有陪他傷春悲秋,說道:“王爺找你。”
出人意料,白面車夫半晌沒有說話。
紅腰準備再說一遍的時候,白面車夫說道:“哦。”
回到槐樹下看到九王,九王抬頭:“車夫,備馬,我們走。”
白面車夫詫異了一下,一如既往沒有問為什麼,紅腰詫異道:“王爺要出宮嗎?”
現在晉陽城裏的人,應該也都跑的差不多了吧。一座空城,九王難道還有觀光的興緻。
九王說道:“離開趙國。”
看得出連白面車夫都極快地劃過驚愕之色,說道:“王爺這個時候離開趙國?”
九王選擇趙國,不就是因為晉軍最終會打到這裏嗎?
紅腰從來也沒有明白過九王的想法,就算當時能夠懂,過了一會也糊塗了,她安靜站在一旁不再吱聲。
九王骨扇有一下沒一下敲擊手掌,第一次見他緩慢打開,露出光白的扇面來:“我想到陳王那句話,代表什麼了。”
白面車夫眼中掠過幽光,“是,屬下知道了。”
陳王說有個秘密九王永遠會不知,這個秘密九王的確不知道,但現在九王似乎在說他已經想了出來。
在馬車裏,白面車夫給馬餵了乾草,讓馬自由飛奔出城。
俗話說老馬識途,白面車夫已經不需要再浪費自己引路。他坐回馬車裏靜靜問,“王爺要去哪?”
直到馬兒出城,還在一徑狂奔的時候,紅腰打開馬車簾,才悚然驚醒:“這是去雁北關的方向?”
白面車夫凝視九王:“王爺可是為了龍脈?”
紅腰看過去,這已經是她不止一次聽到了。
九王搖着扇子,“還記不記得在晉軍軍營里,晉王曾經見過我,我問過晉王,為什麼要得到雁北關。”
紅腰跟白面車夫目光無意中碰到一起,白面車夫冷淡移開,說道:“晉王會去雁北關,是因為那個巫醫的妖言惑眾。”
九王扇子頓了一下:“本王一開始也這樣想,不對,是晉王去那裏的目的本來就是騙局。”
紅腰還有點沒明白:“整個雁北關不就是騙局么?”
九王視線落在紅腰臉上:“雁北關是龍脈所在,這是晉王相信的。告訴他這些的人是谷衡道,那,又是誰告訴谷衡道這些的?”
低矮車廂里響起九王這些話,紅腰跟車夫都互相看了看,車夫眼神一陰。
九王敲着手心,沒有說話,車廂里三個人卻都心思相同。
那就是姬無雙,還能有誰。
白面車夫道:“難道真的在雁北?那群魏軍守了雁北關那麼多年……”
九王淡淡笑了笑。
還有他手上剛拿到的輿圖,輿圖上最不起眼的一點,卻是龍的眼睛,就在雁北關的方位。
武帝皇朝有很出色的占星師,那些人根據天宿方位劃下的圈住帝者龍氣的地方,非常精準。
皇朝被滅,但龍脈未斷,這就是那群諸侯爭撕破頭的原因。
也許就能藉著未斷的龍脈,再出一位帝者。
白面車夫默然,出了馬車廂來到外面,飛馳的黑馬已經失了控,差點沖向懸崖。
白面車夫強力拉住了韁繩,在這時候,裏面九王和紅腰紋絲未動。
“車夫的臉……”紅腰慢慢開口,“當真不是他自己的嗎?”
九王看了看紅腰,唇邊有深意:“怎麼這麼問?”
紅腰和九王相視,或許是跟九王在一起久了她習慣去看視角的多面,而白面車夫,車夫是不是南小姐的荀郎,這就是她第一個想起疑問的問題。
車夫的過去只有九王知道。
九王慢慢看了眼車廂外:“我發現車夫的時候,他臉容被毀,旁邊有個人剛死不久,我用了他的臉給車夫換上。”
紅腰目光不變:“那就是除了王爺,沒人能證實這些事。”
九王眼眸眯起:“你想說什麼、”
紅腰也看向車廂外:“沒什麼,只是覺得一個人記憶可以改變,但感情還會留着。”
看車夫對南小姐,並非無情。若真如九王說的,這張臉是取了別人的換上,為何會對南小姐一見如故。
這就是羅生門,沒人知道真相。
九王不語。明顯聽到一切的白面車夫,卻始終挺直背脊,看起來毫無反應。
再次踏足雁北關地界,連迎面的風都不一樣。
風沙苦咸,看着比原先蕭索更多。
九王拿出了袖子裏的盒子,擰開,露出瑩潤的玉璽。
這是武帝曾使用過的,諸侯王要它不止是代表的權勢,還有裏面所藏的秘密。
那玉璽竟發出一種柔光,風沙里好像帶着暖意。
“王爺參詳這東西許久,也沒找到竅門,難道到了雁北關就會有所不同。”白面車夫盯着九王手裏玉璽說道。
九王對着薄透的玉質看了一會,慢慢一笑:“這玉璽里藏的,是輿圖缺失的部分。”
聽起來太玄,紅腰也朝着那薄通透的玉璽看了兩眼。
九王說道:“先入雁北,取道蜀中。”
他收起了玉璽,吩咐道。
這裏沒人拂逆他,三個人走在風沙之中,空氣里還有血腥氣。不可避免遇到屍骸,紅腰撇過臉不忍看。
越走深紅腰越覺得難受,慢慢適應了作嘔的感覺,倒不如說麻木了。
“九王殿下……”有人顫聲喊了一句。
紅腰看到一個穿着破破爛爛魏國盔甲的士兵。
雁北關毒瘴氣被謝衣的解藥破除,但這些士兵一夜間發現根本沒有了可以容身之處,走了的走逃的逃,卻還有人堅持留在這裏。
九王轉身看着那名士兵:“雁北關還有多少人?”
那士兵顫了一下,口唇乾裂:“還有、不到一千人。”
五千人馬只剩不到一千,說不上是倖存還是凄涼。
“帶我去你們的地方。”九王說。
那士兵毫不遲疑,轉身就往前走。甚至讓紅腰有點驚詫,這士兵為什麼對九王沒有一點防備。
這士兵出來的理由肯定不再是為了放哨,那不知他是要做什麼。
九王問:“雁北關的糧草早就沒有了,你們靠什麼活?”
士兵聲音沙啞;“我正是出來找食物和水。”
紅腰忍不住了,把滿目瘡痍盡收眼底,到了營地之後更是如此,破破爛爛帳篷,還有更多人幕天席地。
這就是曾經大魏的士兵?
有人看到九王,眸子亮了亮。帶路的士兵轉過身,紅腰看見他的臉,這群人的確不需要對九王有什麼防備,因為他們實在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九王殿下怎麼還會來此處?”士兵啞着嗓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