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一片桃花
第六章
不老洞後山一個碩大的山谷便是十里桃園。
其實十里桃園並不止十里,遠遠不止,足有九十里方圓。
這輩子身高都很難超過雙手的盧有角帶着許小仙來到十里桃園外,兩人並未着急入園,站在高處俯瞰這望不到頭的人間仙境。
正值二月末,十八萬棵龍井桃花樹爭相怒放,微風輕撫,粉紅花海此起彼伏,旖旎壯闊。
陣陣桃花香迎面撲鼻,就像是打開了一罈子塵封多年的女兒紅,濃而不膩,清爽綿長,喝快了怕暴殄天物,小酌一口又覺得不夠不夠真不夠。
或許第二次朱鳥蘇醒就不再有那麼幸運的許小仙張大嘴巴,貪婪的呼吸着,心無雜念,只是簡單的貪戀花香。
只是猝不及防!
身高不及三尺,精瘦又不顯年輕,兩片薄嘴唇上還不合時宜的留着兩撇山羊鬍子的六師兄張開比正常人還要修長的雙手,吟起了詩:
“二月春歸風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殘紅尚有三千樹,不及初開一朵鮮。
”。
盧有角字正腔圓還好,偏偏是一口帶着南瞻腔的蓬萊口音,而氣質嘛……用慘不忍睹形容估計還是看在同門師兄弟的情誼上。
許小仙聽得瞠目結舌,看得嘴角抽搐,本就不算白皙的盧有角瞬間漲紅了臉,氣氛尷尬。
盧有角尷尬的乾咳了兩聲道:“許師弟見笑了,我孩提時代學過幾首古詩,學得不多,是我娘教的,也就七八首,閑時就在心裏念叨着,所以一直記得。”
心態玲瓏的少年哪裏還敢在這個話題上逗留,扯開話題道:“六師兄,先前聽師傅說,這十里桃園深處有危險,進去就會屍骨無存,到底是什麼危險?莫非桃園裏有吃人的妖怪?還是有某種了不得的陣法?”
從山谷頂下十里桃園是一條石梯,盧有角示意許小仙邊走邊說。
說到十里桃園種種,盧有角說得表情凝重,許小仙卻聽得如痴如醉,心境有如天壤雲泥。
十里桃園,十里是十里,桃園是桃園。
十里是個人的名字,桃園也是。
中州三十六福地,七十二洞天,十里桃園便是其中一處洞天,只是以前還不叫十里桃園,而是叫骷髏鐧。
骷髏鐧聽着就不是啥慈翁善長教授孩童的學堂,卻不然,骷髏鐧原有一口古泉,名不老泉。傳說中不老泉是上古時代聖賢神農氏的一口葯爐所化,集天地葯中仙品如一爐,尋常人喝上一口可增壽百年,飛禽走獸嘗上一滴便會心智大開,能起死人肉白骨,顧名骷髏鐧。
當時骷髏鐧是抱朴山開山祖師葛洪真人大弟子桃園子的道場。
桃園子道法精湛,曾被葛洪真人視為掌教接班人,他正直磊落,為人卻極為迂腐,做人做事一板一眼,凡事都講究個循規蹈矩、有物有則。
就連葛真人前來骷髏鐧討要幾桶不老泉釀酒,也會被桃園子義正言辭的模樣嚇着。師傅畢竟是師傅,能提上一壺泉水上山,當然沒個死纏難打的水磨功夫也會竹籃提水空手而歸。
換做其他洞主門主護法長老,那就不要提了,好言幾句,不聽?打是不好打,但開啟護山陣法,你有幾個老臉會硬闖?
只是‘天予其長,必予其短’這句真理顛簸不破,桃園子道法超凡,心智脫俗,卻鬼使神差的愛上了一個偷泉水的賊子,可望兩百年後飛升的通天大願,摧枯拉朽般崩潰,終究沒能走出個情字。
敢上抱朴山骷髏鐧偷泉水的自然不是廢材,南瞻部洲第一樓當時的劍道鳳首,十里,也是可望三甲子后御劍飛升的天之驕女。
郎情妾意就像是那一撮草籽,一茬一茬生根發芽,開疆裂土,鋪天蓋地,一發不可收拾。
郎才女貌,還能攜手飛升,本該成就一段千古佳話。
只可惜抱朴山和第一樓之間的恩怨情仇早已到了不共戴天的高度。
第一樓樓主三千里以外一劍直奔抱朴山,削掉抱朴山兩個山頭。抱朴山掌教站在望仙台一式‘蛟龍出海’,三千裡外第一樓九十九層劍樓搖搖欲墜。
雖然只是試探性的交手,畢竟是神仙掐架,讓南瞻部洲凡夫俗子心底刻滿一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惶恐。
山雨欲來。
風滿樓。
黑雲壓城。
城欲摧。
天道、愛情,孰輕孰重,誰都可以說上個三五千道理。方外神仙看不起世俗情誼怕擾亂道心,凡夫俗子何嘗不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劍魁十里想要和桃園子遠遁,做一對神仙眷侶,不再面對宗門、世俗,誅心的指責。
凡事一板一眼,有物有則的桃園子卻沒有女子劍仙這般洒脫,終究是心中羈絆太多,躊躇不前,進退維谷。
女子劍仙負氣而走。
歸來之日卻是滿頭白髮,見到桃園子,舉劍便刺,不料,桃園子不躲,竟然一心求死,直奔劍芒,被平平無奇的一劍穿心。
修者九階,金丹期是第一道門,開門之後是另一番景象,也是凡人和修士最後一道門,推開了或許能看到道之本源。
元神期,是第二道門,重生之門,擁有元神的修士,就算被砍頭掏心,只要元神不滅,依舊能修成散仙,或者兵解轉世重修。
被女子劍仙十里一劍穿心的桃園子,任由長劍穿心,也不說話,只是用髮絲將十里那滿頭銀絲紮起。
劍仙十里歇斯底里的問了一句:何苦。
真笨。
桃園子笑着回了一句:就是笨,一直這麼笨沒辦法的。
隨後桃園子將元神震碎,化作一絲一縷,融入不老泉。
女子劍仙本可以阻止,卻沒動,只是看着懷裏這個心愛男人的軀體,不哭反笑,笑過以後輕聲呢喃了一句:你笨么?是我笨。
那一天,女子劍仙自爆元神軀體融入不老泉。
那一天,抱朴山骷髏鐧,血雨漫天。
那一天,抱朴山骷髏鐧竟有十八萬棵龍井花樹如雨後春筍般崛起。
只不過是本就該在一起的眷侶,換了個方式長鳴。
聽完故事,許小仙心態起伏,心中默念了數十個‘靜’字才定下心來。
“師兄,你說這龍井桃花樹有十八萬棵,莫非又有人數過?”
盧有角沒有回答,只是神色緊繃,連退幾步,如臨大敵。
許小仙抬頭望去,一抹大綠印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