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光陰
可是誰知道,吊降下去的三個人中,出現了內鬼。往下深探,正是中了那個內鬼的詭計。內鬼,或許是為了奪權評職,也或許是其他原因。楊前輩至今不清楚。
下過那兩層屍骨平台之後,他們發現,下面的平台,竟然還有分支。一扇扇門打開后,三個人瞠目結舌。這個工程,果然不單單是普通鑽探那樣簡單,這下面,分明是一個更為複雜的地下研究所!綜合之前的發現來看,蘇聯人,似乎在這裏做起了毒氣研究。
三個人胡亂走着,最後好像是走進了一個實驗室。
實驗室內到處都是裝滿動物的籠子,一台台的解剖台上,堆滿了不知來源的骸骨。那好像是人,也好像是什麼不知來源的動物。
但這個時候,內鬼忽然發難了。就在三個人穿行在實驗室驚嘆這些工程時,那個內鬼,抄起一個鐵罐子,就往另一位的前輩後腦砸去。一砸之下,那位前輩當場死掉。而楊前輩,幸運的在這生死關頭,逃了走。
內鬼怒不可遏,掏出手槍追打。但逃跑之中,子彈不小心打穿了架子上的一瓶鐵罐,只見氣體哧哧的口子裏冒出來,奪跑的楊前輩,被密壓的氣體噴了個正着。那氣體,應該是有腐蝕性的氣體,若不是當時戴着眼鏡兒,估計兩隻眼睛都得噴瞎掉。
瞬間,實驗室內痛叫連連,楊前輩在一臉的火辣熾痛中,暈了過去。而那個內鬼,似乎覺得楊前輩必死無疑,所以沒有上前補槍,匆匆走掉了。最後,楊前輩在徹底的黑暗中,頂着火辣辣的面龐醒了過來。
他沒有手電筒,只能在骸骨成堆的實驗室中,頂着面目的劇痛,頂着徹底的黑暗,一路摸索。最後,他成功的摸回了平台。恰巧這時,前來搜救的工兵班,在黑暗中發現了他。但是,那個時候的楊前輩,面目比現在還要猙獰萬倍,幾乎就是個帶血的骷髏頭。
工兵班的戰士們恰好用手電筒探到了他恐怖的腦袋,一看之下,那還得了,自然哇哇吼着有鬼,有殭屍。楊前輩的嗚喊,在他們看來,只是怪物的吼叫,工兵班匆忙還擊,其中一發子彈,擊中了楊前輩的腿骨,他應聲倒下。
再之後,在驚懼的吼叫中,工兵班的戰士匆匆逃了走。身受槍傷的楊前輩,就這樣被遺留在了地底工程下。說起來,那應該是一個相當慘烈的畫面,被內鬼下了毒手不說,好不容易僥倖活下了性命,卻又等來了自己人的子彈。
所以,整個故事,並沒有神叨叨的事情出現。一切的一切,都是人為因素在作祟。比地底工程更加陰森的,終究還是人心。楊前輩不明白,那個內鬼,為何原因要痛下殺手,他更不明白,工兵戰士為何會對他開槍。
兩個故事之間的出入,都在結局上。在黃班長的口中,這三名私自下洞的隊員,是莫名其妙的失蹤在了地底下,但實際的情況,卻截然相反。
最後,堅韌的楊前輩,並沒有這樣結束自己的一生。幸好,子彈沒傷着動脈,子彈從肉里穿了出去。幸好,工兵班丟下了一支手電筒。否者的話,在徹底的黑暗中,他必死無疑。楊前輩強忍着痛苦,用實驗室內的工具,奇迹般的為自己處理好了傷勢。
但是,實驗室內的玻璃上,照映出了他那猙獰無比的臉龐。
他這才明白過來,工兵戰士為何會向他開槍。
等到一瘸一拐的走出地底工程,已不知道是多久的事情了。四處一尋,黑暗的溶洞底下,哪裏還看得到半個人。抬頭一看,之前那吊降下來的洞口,只是隱隱透下來了那麼點兒日光,繩索不見了,他們都走了。
“他們都走了。”楊前輩望着電燈,緩緩說出這五個字。而這五個字背後,又是蘊藏着多少絕望與困苦。那種絕望,我甚至根本無法想像。
再之後,困於溶洞的楊前輩,無處可去,他在上面的樓里待了幾天,徹底絕望之後,只能原路返回地底工程。他胡亂尋找,找到了現在這個房間。這層平台,應該是蘇聯人當時的工程辦公區域。而這個房間,正是高級領導的住所。
幸好腦袋裏裝着大量專業知識,他認為,這麼大的工程,必定有穩定的電力來源。一番探索后,他發現,這裏的電路,都還是完備無損的。理清了電路,找到了閘門,楊前輩獲得了穩定的光亮。
困苦無援的楊前輩,搜集起了上下工程區的物資,堆攢在了房間內。這一住,這一留,就是十八年。十八年裏,他一個人在地底下獨享寂靜,獨受寂寞,直到我們的到來,打破了這工程區裏的靜謐。
至於說最後,那個內鬼是跟着考察隊回了國,還是去了哪裏,楊前輩不得而知。
簡短的一段陳述,卻帶來了無盡的壓抑。我們楞在昏黃的燈光下,思緒回蕩在兩個時空之間,久久不能平息。
故事後面的真相,令我震驚無比。在黃班長那個故事中,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情節。那甚至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故事。在這之前,我們聽到的,是工兵戰士下來后,竭力尋找他們的下落,根本不知道工兵戰士找到了人,並且開了槍。
客觀來講,如果是我猛然看到楊前輩這模樣,也會嚇得魂飛魄散,忍不住開槍。但問題是,這個結局,為什麼被硬生生的更改掉了呢?這未免有些赤裸裸的陰暗。是黃班長騙我們,我看不像。黃班長也不是當年的親歷者,他沒這些閑心,去將這個事件寫成另一個劇本。
至於其他原因,我不敢接着想,也不方便在這裏和各位討論。
這個時候,講述完畢的楊前輩拿起桌上的一盒圓罐頭,仰頭喝了一口。喝完水,他站了起來,背着手,在桌旁瘸緩的踱了兩步,步伐間傳出一聲長嘆。
聽完這個故事,我開始對面前這個人,有了更加深厚的崇敬之情。他,不僅僅是錯誤被批判,更還受了十八年的煎熬。比起後者,前者似乎算是好上千倍的結局了。
這才注意到,個子有些高的楊前輩,背部有些佝駝了。我回想起了出發之前,李科長發給我們看的照片,恍惚記得,那照片上,正是有個個子比較高的知識分子。那想必就是楊前輩年輕時的掠影了。
十八年的光陰,不僅讓他那精神的面貌消逝,也讓那挺拔的身子,壓上了歲月的重量。那不斷湧現的敬佩之感,也還夾在有一絲同情。當然,“同情”這個詞語或許有些不對,但我實在是對那十八年裏的無助與絕望,有種說不出來的情緒。
回想起之前對他臉貌的排斥之感,我真想抽自己幾個嘴巴子。
“您,”旗娃支支吾吾的說道,“您真的在這地方待了十八年?”
楊前輩點點頭。
旗娃眼睛晃動,嘴巴涌嚼,像是要情緒受了波動。
“不成啊!”他爆起了粗口,“這他媽太不公平,太他媽下作了!您就沒試試找個口子跑出去,找那孫子的狀?”
楊前輩搖搖頭,他說:“當然找過了,誰想待在這裏?我找到路,也出去過,但這張臉,根本禁不住太陽曬。”
“再說了,”他嘆了口氣,鬆了松裹在頭上的布條,“我這樣子,就算走出去了,誰敢和我說話?”
“不行的,年輕人。”楊前輩又喝了一口罐頭裏的水,“你想得太簡單了。”
“這裏有路出去?”直直站着的王軍英,抓住了話語裏最重要的信息。
“有。”楊前輩點點頭。
雙手圍胸,靠在牆上的鄧鴻超跟着問:“在哪兒?”
楊前輩楞了幾秒,然後問:“你們怎麼到這裏來的?”
這個問題倒也符合邏輯,是啊,我們既然走得進來,還擔心走不出去嗎?但恰恰就是走不出去。這次,旗娃自告奮勇的,向他講述了我們這一路的磕絆。看得出來,聽了楊前輩的講述之後,連旗娃這大大咧咧滿口髒話的小子,也對他有了敬佩之感。
從遭遇敵人,到天坑,到順水漂流,再到水電站,旗娃一順溜的就講完了,想必楊前輩聽后也明白,咱們是通過“一次性”的方式,出現在這裏的。
楊前輩點點頭,頓了一陣,他又坐回椅子,別開話題問道:“你們剛剛說,不遠萬里到這裏來,是為了找我的下落,但是,我不太相信。你們恐怕還有別的目的吧,剛才和我講俄語的,是哪一位?”
“當然有了!”旗娃答道,說著就指向鄧鴻超,“瞧,就這位,跟您一樣,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他呀,要來找什麼東西回去!”
“什麼東西?”楊前輩立即警覺的問。
“資料,”鄧鴻超立直身子,放下圍在胸前的手,“一些東西的資料,剛才我在上面的資料室找了,發現有的東西並不存在。”
“我在想,”鄧鴻超點頭,“也許是到你這兒來了。”
楊前輩和鄧鴻超對視着,沒有答話。似乎說來,遭受過背叛的楊前輩,不可避免的對我們還存留着有疑心。之後,他和鄧鴻超進行了一些對話,內容涵蓋一些專業知識,也還對幾句俄語,但鄧鴻超都對答如流。
最後,楊前輩應該相信了我們。
“這十幾年裏,我什麼也沒做,就搜刮這裏的資料,能找到的,我都翻譯了出來。”他說,“也算繼續我的工作吧,你要的東西,我這裏應該都有。”
“都有?”鄧鴻超兩眼放光。
楊前輩點點頭,說著站起來,走向房間角落的那堆罐頭群。罐頭群後面,似乎還堆得有些什麼,他動作緩慢的在裏邊兒翻了一陣,然後扯出一盒鐵皮箱子。
兩眼放光的鄧鴻超,直接走了過去。
“手稿和原件,都裝在一起的。”楊前輩打開箱子,“你看看,只要能找到的,我基本上都過了一遍。帶回去吧,能帶上的,都帶回去。蘇聯人不要了,但這些東西,可能還有那麼點價值。”
“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肯定有人會來,可能是蘇聯人,可能是越南人。”楊前輩似乎在笑,“但還好,等來的是中國人。”
這句話,是以一種軟弱無力的語調說出。我想,楊前輩自己都不相信這句話吧!可是,在這樣的環境裏,不給自己找一個寄託,找一個盼頭,哪裏又能暗暗度過十八年光陰呢?
出於好奇,我們幾個,也跟着鄧鴻超圍了過去。我看到,那鐵箱裏面,確實裝滿了泛黃的紙張。鄧鴻超迫不及待的蹲下身,着急又仔細的在裏面翻找。
“你都翻譯了?”他驚奇的問。
“嗯。”楊前輩說著坐回到了椅子上。
鄧鴻超有些不相信的拿起一疊,腦袋上晃下移,快速的瀏覽着。不過說到這兒,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便走到桌子前,問道:“老前輩,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
“問吧。”
“蘇聯人在這兒費那麼多心思,究竟是為了啥?”
楊前輩看我一眼,然後移開眼神說:“這個,一兩句還講不清。”
我眨着眼睛,沒有言語。他那語氣,並沒有打算不講。果不其然,只見楊前輩正了正身,揚揚而道:“從我見過的資料來看,這裏嘛,最開始只是一個單純的鑽探工程,蘇聯把鑽探看得很重,上升到了國家戰略層面,技術也是世界領先。”
“這也不足為奇,大量的剛需資源埋藏在地下,如果沒有相關的技術儲備,還談何大國。奇的是,他們為什麼會跑到這地來來鑽探。”
我點了點頭。
“從當時的資料來看,蘇聯國土面積全世界第一,更是有大片的礦產、油氣資源等着開採,你看看這裏的施工難度,我想了很久,怎麼都想不出他們是為了什麼,要將工程選在越南進行。問題,也許就跟上面的那棟日本樓房有關係。但是從我找到的資料來看,找不到任何相關的信息。很顯然的一點,日本樓修得更早,日本人也比他們來得更早。”
“我只能說,這裏是一個相當綜合的工程,其中有鑽探,有生物研究,也有毒氣研究。”
我驚詫的插了一句嘴:“生物研究?”
這地方里,連個蟑螂都找不到一隻,能研究什麼生物?
毒氣武器?在我印象里,這東西好像日本人最喜歡搞,日本臭名昭著的731部隊,好像就是研究這些的。
“也許是氣體的性質不穩定,也許是其他什麼原因,蘇聯人做出了大膽的決定,進行了技術挑戰。他們,選擇將這口鑽井,打得更寬。其實做鑽探,完全用不着挖一口這麼大的洞,做鑽探,只要架起鑽機,接上鑽桿,然後用鑽頭取出岩心,最後分析地表下的情況就行了。”
“不僅把鑽井擴大,他們還在鑽井周圍,開鑿了空間,就比如我們這裏。結果,在一定深度,工人在橫向鑿洞的時候,發現了奇怪的問題。那橫向過去的空間,似乎是一個巨大的空腔,鑽頭一過去,直接就空了。”
“空了?”旗娃兩眼一圓,像是在聽精彩的說書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