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真相
那像是一條暗綠色的長布條子,它取下眼鏡兒,用布條子,在頭上裹了裹,裹成一個僅露出兩個眼洞的頭套。這樣一來,那張猙獰的面目,總算是擋在了布條之下。接着,怪人將眼鏡兒卡嵌進布裹中,然後走到床前,撿走床上的書,他拍了拍床單,聲音隔着布條,從他口裏傳了出來:“坐,坐吧,坐這兒。”
頭上裹着一個布條,外面掛着一黑框眼鏡,配合起一身的軍大衣,讓他看起來很奇怪。猙獰的面目,一下子變得有些好笑了。
事實上,經過一番磨難過來,咱們這一身,並不幹凈。嶄新的迷彩服早已破破爛爛,那處浸着血塊,這處破了個大洞,渾身都是髒兮兮的。他這熱心的舉動,倒是讓我們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尷尬。
一年半月不洗澡的偵察兵,哪好意思往人家床上坐,大家只是把背囊放到地上,以回應他的熱情。
“咋還有電燈呢?”旗娃抬起頭,覺得頭頂的東西最稀奇。
“這裏有電站,”怪人走向那房屋中間的木桌子,“電路都還完好,就是不知道能堅持到哪個時候。”
我這才注意到,這個高個子,一身都是軍裝,連腳上也踩的是一雙錚亮的長皮靴。如果不是他長着一張怪臉,如果不是他口裏蹦出的中國話,這身打扮,完全就是個蘇聯軍官啊。
“電站?”旗娃看向鄧鴻超,“就是之前那個啥自動化?”
鄧鴻超沒有理他,而是一臉沉默的看着室內陳設。一旁的王軍英,也是緩踩着步子,打量着這個不太真實的光亮房間。
由於身體隱隱犯疼,我便丟下防毒面具,靠着床腳,蹲坐了下來。而那個裹着一頭綠布的怪人,走到那個堆滿書籍紙張的書桌后,就在翻找着什麼東西,不再理會我們。我們幾個,就這樣被尷尬的晾曬在一旁。直到他找到個本子,翻了幾頁,然後又跑到牆上的刻痕前,望着它們,嘴裏念念有詞。
“現在,”他終於開口了,“現在是一九八四年,還是一九八五年?”
“八四。”鄧鴻超靠到牆上,活動着肩膀,簡短的答了一句。
那怪人凝停了一陣,然後點點頭。他伸出手腕,像是在給手腕上的表上發條。
“老夥計,差得不遠。”他對着手錶,自言自語的慢步走回書桌,將手裏的本子丟了下。
瞧這室內的陳設,這裏肯定就是他的棲身之所了。難道說,他一個人在這個屋子裏面,住了十八年?
怪人站到桌前,轉過身,默默的打量着我們。如果真是有十八年,那麼他現在的心情,我是無法體諒的。果不其然,一陣凝望后,那黑框眼鏡下的眼洞,似乎濕潤了起來。他抬了一下手,指着我們,語氣低沉:“八四年了,軍裝都換了。”
那手上,似乎也有奇怪而又扭曲的肌肉。
“毛主席呢,毛主席他老人家,還好嗎?”他忽然又問。
“毛主席啊,毛主席早就去了,”旗娃也一下坐到了背囊上,“算算,那時候我都還小,得有個七八年了吧!”
怪人似乎也並不太驚訝,他轉而問道:“那現在是誰在任主席?”
這問題不免有些好笑,我忍不住笑道:“主席倒是多,不過現在不興主席了,毛主席只有一個,現在管事兒的,是軍委主席。”
如果這下面待了十八年,哪裏會知道國家大地上遭受過的動蕩。他更不會知道,現在的國家,和以前完全是兩個樣子。
“軍委主席?”布條底下的聲音疑惑了一下,“是誰?”
我答出了一個名字。
然後,那人低着頭,應了一聲,想了一陣子。腦袋裹着布條,自然是不好受的,只見他將布條理了理,以便能供口鼻呼吸。
“就你們四個人?其他人呢,其他人在上面嗎?”他又問。
問題一出,四個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其他人,哪來的其他人?
王軍英冷冷的答道:“就四個,沒多的。”
“四個?”他疑惑的向前一步,“就派你們四個人過來?”
這話倒是有些奇怪了,四個怎麼了?這四個人,都還是歷經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到這兒來的!他這句話,倒還像是在嫌棄四個人不夠湊排場。
“你們是哪個部隊?”他隨之又問。
“偵察部隊。”王軍英簡略的回答道。
“偵察部隊?”他聽起來很驚訝,連腰都彎下了幾寸,“怎麼會是偵察部隊?”
王軍英噎住了口,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說,”旗娃哭笑不得,“您這真還是一個人憋了十八年。”
其實,如果黃班長還在,現在前去與他交涉的人,不應該是我們。有的話,應該是黃班長去說。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人幾乎可以肯定是當年的考察隊員了。更可以斷定,他是真的在下面住了十八年。
十八年,這麼長的時間,這下邊兒沒有收音機,沒有電視,大量的信息必定堵塞不通。我們暫且不問他是怎麼熬過來的,首先的一點,他腦袋裏的信息與認知,肯定還停留在十八年前。
而這期間的變化,哪裏能用一兩句話可以交待得清。王軍英雖然作為隊伍領導,但以他的性格,很難用言語解釋得清。於是,我自告奮勇的,當起了隊伍的“喉舌”,慢慢向他彌補道來。
那感覺很奇妙,面前這個人,是同類,他和我們住在同一個星球,但信息的隔絕,讓他成為了徹徹底底的怪人。而這種感覺,在許多年前,在陶淵明的那篇《桃花源記》中,就已經用簡短的古文描寫過。
“自雲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嘆惋。“
這個與世隔絕的考察隊員,就像那桃花源中的先民一樣,不知何事,不知何世。不過,我沒有提及那浩蕩的十年,也沒有提及他們被錯判的壞名聲。我不知道自己的表述是否清晰正確,但話語間,不經意提到的,關於時代的改變,關於體制的變化,關於現今的改革,讓他靠坐在桌子上,低頭髮愣。
他也不會想到,我們差點兒跟老大哥掐起了架。他更不會想到,當年的“同志加兄弟”,如今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進入了戰爭狀態。
話語講完,那人就站在桌子前,獃獃的發愣。一股腦的信息灌過去,估計得讓他消化一陣子。
“你說現在在打仗?”他問。
“嗯,”我答,“咱們穿越了敵區,才來到這裏。”
昏黃的燈光下,五個人,對立着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時代。
“這兒,就你一個人?”鄧鴻超也蹲坐下來,問了他一句。
“對,”旗娃也說,“不是講失蹤了三個人嗎,現在看來,這不算失蹤啊,都好好待着呢!其他兩個呢?”
“失蹤?”沉默的他突然抬起頭來,“什麼失蹤?”
這話聽起來有些不對,我便問他:“當年來這裏的考察隊,你就是其中一員吧?”
“是。”他點頭。那黑框眼鏡下面的眼神,忽而疑閃起來,看起來,他對我們的話語很驚奇。
“那就對了,”我說,“當年在這下面,不是說有三個隊員失蹤了嗎,你肯定就是其中一個了。”
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誰呢?
“失蹤?”他突然有些憤慨的笑了一聲,“誰告訴你們的?”
這一問,倒是把我們問住了。不是失蹤,那你幹嘛會出現在這兒?但這句話,倒是讓我腦迴路一轉,明白過來什麼。難道說,我們接收到的信息,也許並不真實,有偏差。因為他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是因為什麼失蹤,才出現在這裏的。
似乎說來,黃班長講的那個故事裏,另有隱情。
見我們遲遲不答,他又說:“來,你們都聽到些什麼,說來我聽聽。”
四個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旗娃手用拍了拍我,道:“建國哥,你嘴巴好說,給他講講,這還有假冒的不成!”
我理了理思路,然後用了大概三十個陳述句子,將那些留存在腦袋中的故事情節,從考察隊入越,到隊員離奇失蹤,講給了面前這位親歷者聽了聽。
“最後,國家沒有忘記你們,我們收到命令,來尋找你們的下落。”我結束了話語。
說完,我們看向他,等着他的反應。那人又在原地緩了一會兒,然後冷笑一聲。他動着腿,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子後邊兒,拉過椅子坐下。
“錯了,你們說錯了。”他倚靠在椅子上,望着頭頂的燈泡,“哪來的失蹤,根本就沒有什麼失蹤。”
這話,讓我們不自覺的驚詫而瞪大雙眼。他嘆了一口氣,盯着燈泡,繼續說:“我啊,是被他們留在這裏的。”
還沒來得及震驚,還沒來得及冒出問題,這位面纏布條的老前輩,就獃獃的望着頭頂的燈泡,繼而吐露出了當年的真相。靜謐的地下,昏黃的燈光,平緩的話語,帶着千里尋來的四個人,回到了那個時空裏。
我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是這樣。
這位老前輩姓楊,當年身居考察隊的領導層,也就是最精通蘇聯話的那一位。前面的故事,跟黃班長說的沒什麼出入。考察隊出國、入越、探路,再找到這裏,都是差不多的描述。有出入的地方,就在那個故事的結尾。
當時他們從地底撈出資料后,就馬不停蹄的開始翻譯資料。翻譯到凌晨,他們有了一些結果。蘇聯人不僅僅是單程的在這裏挖洞,在地底下,好像是一個綜合類型的研究場所。就他們找到的資料來看,蘇聯人在這裏的目的,一部分跟生化武器有關。
但資料撈得不夠多,要找到接下來的線索,恐怕需要再下去一趟才能找到。但那個時候已是凌晨,工兵班與考察隊都已經睡下,要組織隊伍下洞,只能等到天明。可是,急不可耐的三個人,哪裏等得下去,他們當即決定,不用興師動眾,就吊三個人下去。
站崗的工兵戰士正在打盹呢,楊前輩叫醒了他,說明了意思,就讓工兵戰士放他們下去。就像我們之前了解到的那樣,工兵戰士恪盡職守,希望得到陳班長的同意,但論起等級來,這三個人才是考察隊的領導。
一翻勸說下,工兵戰士只好放行。他們約定,最遲三小時之內,就會回來。
他們回到了那個資料室,收撿好了剩餘的資料。可是當天的初次探洞,被那一堆恐怖骸骨搞得草草收隊,更下面的情況一概不知。一番商量,三個人就在這陰森的地底下,做出了大膽的決定,他們想再深入一點兒,探一探更下層的平台。